曾斌傑今天的右眼皮總是不停的跳,雖然他不信命,但現在他實在是不想縣裡發生什麼節外生枝的事了。以他現在代理縣長的身份,也不敢讓縣裡出什麼事。他現在每天都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生怕在哪個地主沒有做對,或者讓人挑出什麼毛病。
曾斌傑其實跟原來的縣委書記屈有岑關係很不錯的,他能從財政局長一舉升遷至常務副縣長,屈有岑出力良多。可是年初屈有岑意外死亡,曾斌傑認爲自己前途黯淡,卻沒想到市裡讓他代理縣長。
這重新激發了他的熱情,既然讓自己代理縣長,他當然就希望把前面“代理”兩個字去掉,代理縣長不是真正的縣長,實際上還是副縣長。在正式場合,曾斌傑總要提醒身邊的工作人員,一定要叫自己曾副縣長。
從朱代東提出要拿出縣裡的五千萬搞製藥公司,曾斌傑就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雖然朱代東比自己年輕十幾歲,但論經濟能力,自己再過十幾年,也趕不上他。投資五千萬,這得多大規模?可沒想到朱代東的胃口竟然這麼大,五千萬根本不夠,把香港昌隆達拉來,全縣集資,總投入三個億。
其實在集資的時候,曾斌傑很忐忑,投資這麼大,能贏利麼?這幾年各個地方政府都在搞集資,集資修路,結果修出來的沒二年就得大修,集資修橋,還沒通車,橋就塌了。集資辦企業,最後連根毛都沒剩下,芙蓉縣的無名公司不會也像其他地方一樣吧?
他一邊又不斷的提醒自己,應該相信朱代東,一邊又很悲觀失望,生怕出現任何問題。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態,嚴重影響到了他的工作,一個沒有自信,沒有頑強意志的領導幹部,很容易在工作中迷失方向。
如果仔細分析的話,不難看出來,實際上曾斌傑並沒有擔任縣長的能力,當真正把芙蓉縣人民政府交到他的手上時,他既沒有明確的工作目標,也沒有遠景規劃。很多時候他都是充當一個執行者的角色,而一名合格的縣長,應該是負責決策、拍板,而不是去做具體的事務。
也許曾斌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細心的朱代東卻發現了,常務副縣長跟縣長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別看兩者之間只相差那麼一丁點兒,可實質上有非常大的區別。都說當官很容易,但要把官當好就沒那麼簡單。朱代東需要一名助手,一名得力的助手,而不是一名執行者。曾斌傑到現在,實際上履行的還是常務副縣長的職責縣長對於他,就像一個臉盆那麼大的包子,硬要吃下去,不被撐死也要噎死。當主管是不能混日子的,要不然跟着受罪的就不是縣政府這幫人,而是整個芙蓉縣八十萬百姓!
當朱代東得知黃子良要把劉敏派到芙蓉縣的時候,朱代東沒有提出反對,也沒有提前通知曾斌傑。這樣的事,朱代東的反對是無效的。在這個問題上,朱代東甚至連建議權都沒有,他唯一能做的,也許就是讓曾斌傑自己去活動。可朱代東並沒有這樣事,連蔡文敏都沒再把歐陽平放到芙蓉縣來,難道他曾斌傑還能改變?如果曾斌傑真要有這樣的能量,他的縣委副書記任命恐怕早就到手。
今天聽到縣裡發生了搶劫案,金額更是高達一百萬的時候,曾斌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當他聽取了案情之後,心中又自責不已。來芙蓉縣提貨的經銷商,這段時間每天都有好幾百人,自己應該早一點採取預防措施。
案發後,他找到無名公司的邱良超,讓無名公司提前把經銷商的錢收下,儘量不要讓外地來的客戶身邊留有大量現金。出了這樣的事後,邱良超也想到了補救措施,而那些經銷商也願意提前把錢交給無名公司。
無名公司隨即更改了排隊規矩,以收到貨款的時間爲排隊依據,經銷商把錢存進無名公司的賬戶或者把現金交到無名公司的財務部時,才能領到號牌,到時本人拿着號牌就能提貨,算是把這個隱患消除了。
晚上,心神不寧的曾斌傑並沒有回家,他獨坐在辦公室裡,既沒看文件,也沒寫材料,靠在椅背上,不停的抽着煙。他不知道這件事對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市委組織部長任強已經給他打了電話,說市委晚上要臨時開常委會,而其中一個重要的議題便是討論芙蓉縣的人事問題。
曾斌傑有種預感,芙蓉縣的縣長恐怕要定下來了,這個人,恐怕不會是自己。當他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心時竟然有種無名的輕鬆。他這幾個月太累,太苦,每天如履薄冰,每天謹言慎行,他發現自己都快不再是自己了。
當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的時候,曾斌傑被這意外的聲音嚇了一跳,一股無名火從胸中就要噴出,但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後,那股火馬上乾淨而徹底的熄滅。
“朱書記,你好。”曾斌傑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平和的說。
“曾縣長,我在芙蓉賓館,剛纔在公安局聽了案情分析會,有些事要跟你研究一下,能過來一趟嗎?”朱代東說。
“我馬上過來。”曾斌傑說。
到芙蓉賓館的時候,曾斌傑看到外面停着十幾輛警車,大堂裡更是隨處都能見到民警在跟人談話。芙蓉賓館是縣委定點招待點,朱書記怎麼讓公安局的人來這裡查案?而當服務員把他帶到後面的第三棟樓時,曾斌傑甚至都要詢問,是不是搞錯了?芙蓉賓館除了最後面的六棟單獨院子是用來接待重要領導的外,一號樓的裝修也很到位,有重要客人的時候,基本上安排在一號樓。二號樓至四號樓的條件要稍微差一些,平常朱代東是根本不會來的。
曾斌傑正要說話,但看到黃彬已經過來迎接自己時,纔沒有再開口說話。
“曾縣長,這邊請。”黃彬其實心裡也很奇怪,但朱書記的指示只管執行,不能問爲什麼,就算要問,也只能在心裡問。他在心裡無數遍問過自己,可一直沒有答案。現在看到曾斌傑一臉的詫異,恐怕他也不解,爲何堂堂一名縣委書記竟然要住到最普通的房間裡來吧。
“小黃,朱書記怎麼住到這裡來了?”曾斌傑問,要知道自從嚴蕊靈來到芙蓉縣之後,朱代東就幾乎沒在外面住過,何況還是住在條件這樣差的房間。
“朱書記吩咐,把一號樓的空房間全部讓給外地來的司機和無名公司的客戶。”黃彬說,也許這纔是朱書記住到三號樓的原因,但黃彬並不能說服自己。要談事,可以去縣委,要在芙蓉賓館坐陣指揮,也可以去一號樓嘛,難道佔用一間房都不行麼?何況最後面還有六棟獨立住宿樓,以朱書記的身份,住在那裡面,誰也不會說什麼。
“朱書記的風格就是高。”曾斌傑隨口說了一句。
三號樓現在也全面鋪上了地毯,房門也全部換成那種插卡式的,顯得高檔了許多。把曾斌傑帶到房間,黃彬在泡好茶後,就轉身離開。他在隔壁開了間房,這樣的場合他是不適宜留下的。
“曾縣長,抽菸。”朱代東拿起桌上的已經拆開的香菸,遞給曾斌傑。
“謝謝。市委已經知道了?”曾斌傑抽出一支菸,點上,問。
“蔡書記指示,三天破案。”朱代東淡淡的說。
“三天破案?”曾斌傑一驚,如果三天破不了案呢?芙蓉縣出了這樣的事,正好給人以口實,自己這個代理縣長也可以卸任啦。
“領導動動嘴,咱們跑斷腿,我今天晚上就守在這裡了,看着公安局查案,什麼時候案子破了,我再回家。”朱代東說。
“那我也在這裡住下。”曾斌傑連忙說。
“你就別住了,要不然嫂子又要說我了。”朱代東笑着說。
“什麼叫‘又要說你了’?她可是從來沒有說過你啊。”曾斌傑笑道,但他老婆還確實在家裡嘮叨過朱代東,可那是在家裡,朱代東不可能知道的。
“曾哥,有件事我要提前跟你打個招呼。”朱代東突然語氣一轉,說。
這聲“曾哥”讓曾斌傑好像回到了幾年前的黨校,當時的朱代東也是這麼稱呼他的。到了芙蓉縣之後,兩人只保持着工作關係,私低下的來往並不多。
“是不是關於誰來當縣長的事?”曾斌傑苦笑了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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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市裡有意讓劉敏同志來芙蓉縣工作。”朱代東覺得,現在恐怕常委會也快開完了,明天關於任命劉敏爲芙蓉縣縣委委員、副書記的通知就要下達了吧。
“劉敏?”曾斌傑苦笑着說,自己跟人家還真的沒有競爭性,別看自己是個常務副縣長,在縣裡好像也算號人物,但到了市裡,屁都不是,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種巨大的失落感,還是籠罩在曾斌傑心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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