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裡的油畫,羅南手指輕輕摩挲過畫的表面,一些細碎的微光順着他的手指一點點滲入畫布之內。
很快的,神奇的一幕發生。
“嘩啦嘩啦——”
翻書的聲音響起,油畫上身穿黑色長袍的青年竟“活轉”過來,彷彿真人般慢慢翻看着手裡的書本。
羅南輕輕鬆手,整張畫布被無形的力量托起,牢牢鑲嵌在正對密室入口的牆壁上,一層薄薄的冰晶升起,將整副油畫做出水晶般的“裝裱”,這一手段,足以讓整副油畫維持數百年甚至更長時間的不腐。
羅南靜靜欣賞了一番利用特殊手段“活化”後的自己的肖像畫,而後右手一翻,掌中多出四顆寒氣森森的冰球。
冰霜快速融化,顯露出被封存在其中的一塊塊形狀各異的金屬物件——有雕刻着犀牛圖案的殘破徽章,有缺了壺嘴的老舊銅壺
羅南五指虛抓,四樣金屬物件“嘭”的一聲盡數炸開,化作大團大團的紅褐色濃雲。
煙霧中,傳出怪物嘶吼的低沉聲音,隱隱有龐大厚重閃爍着金屬光澤的身軀浮現。
羅南神色平靜,口中念起短促的咒語,張開的五指指尖分別有白光形成的絲線飛出,快速鑽入滾滾的濃雲內。
不多時,全部的紅褐色濃雲盡數收斂,重新化作原先的金屬物件模樣,分別飛向密室的四角,安靜地擺放着。
當初在機械之心遺蹟,羅南得到不少金屬元素生命體,一直放在手裡沒有處理,眼下卻是正好派上用場。
羅南在距離自己肖像畫大概五步距離的位置,蹲下身子,在某塊石板上用食指勾畫。
他的指尖劃過石板,帶起微亮的光路,待最後一筆落下,整個符文又很快隱沒下去,石板上毫無半點痕跡。
羅南用手輕輕敲擊石板,隱沒的符文重新顯現,發出“咔”的一聲脆響,石板下呈現出一個半尺深的小坑。
羅南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小小的儲物腰囊丟了進去,想了想,又將從安達利爾那得到的,能夠直擊對手靈魂的神秘骨刺也放了進去。
做完這些,他才慢慢站起身來。
環視依舊空蕩的密室,羅南自言自語地輕聲開口:“這個密室我佈置了二階的符文法陣,還有四個二階的金屬元素傀儡.
在東海岸,應該還不存在能夠抗衡這份力量的巫師,足夠庇佑戴米恩家族的血脈在數百年內絕不會斷絕.”
“我檢查了全部的戴米恩家族之人,可惜並沒有一個擁有能夠成爲巫師的潛質,倒是有一個花匠的兒子,資質還不錯
我已經囑咐過父親,日後每個誕生的戴米恩族人,在八歲的時候,都會進入一次這個密室。
如果具備巫師潛質,那他便能夠看出這副肖像畫裡隱藏的端倪,得到相應的冥想術和鍛體法傳承”
“如果他的運氣足夠好”
羅南目光落在他剛剛藏匿東西的石板的位置,“且對我這個戴米恩家巫師先祖足夠尊敬,願意對着我的畫像磕上幾個頭.”
“那麼他能夠得到我在下邊存放的,足夠支撐他從學徒一直修行到二級巫師的全套傳承以及資源..”
“或許,百年之後”
“戴米恩家族會慢慢發展成一個你想要的巫師家族也說不定呢”
羅南停下自言自語地講述,頓了頓,而後望着面前的石壁,輕聲說了一句:“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彷彿聽到他的話,石壁上鑲嵌的油畫中的黑袍俊美青年放下手中的書,站起來,隔着畫布靜靜與他對視。
霎那間,羅南感到體內某些東西在迅速地融化,熟悉的“充盈感”和“澄澈感”再度升起。
意識空間內,第八顆精神力結晶也在迅速補全。
一些旁人難以看到的奇異微光透過他的皮膚散發出來
羅南擡起手,看着自己正在“發光”,呈現出一種半透明之感的右手,臉上露出略微滿意的神色。
他轉身離開密室,沉重的石門在他身後緩緩閉合,石門上有玄奧的符文圖案一閃而逝。
一路從地下走出,來到城堡內的花園,羅南腳步不停,踩着空氣一步一步走上高空,一直達到懸掛着一面代表戴米恩家族旗幟的城堡尖頂,才停下來。
微風吹起羅南衣袍的下襬,他站在城堡的最高處,俯瞰底下。
城堡前的空地上,近百名青壯整齊地排列在那,正進行着衛兵和騎士學徒的選拔。
一些孩子在城堡內的跑來跑去,嬉戲打鬧,僕人們各司其職地忙碌着
在城堡外陰面的一處空地上,臉上長有大塊醜陋胎記的學徒女巫桑德麗正忙着調教她剛剛培煉出的十幾名亡靈屍僕。
相關的法術是羅南教給她的,對於一個遊蕩在東海岸,靠幾本破筆記手札和劫掠凡人財產爲生的流浪巫師來說,羅南傳授給她的這點知識,已經是無上的傳承。
桑德麗現在至少表面上對羅南是絕對的死心塌地,怕是讓她離開都不會捨得走。
只是不知道在時間的推移下,她對羅南的這份忠誠,能否漸漸轉移到戴米恩這個家族上。
看到桑德麗,羅南不由想起抵達東海岸線時那個追逐着他下船的紅髮少年。
羅南給紅髮少年也留下了一點東西,如果對方真的能找到這裡,或許也能成爲維持戴米恩家族血脈延續的一份力量。
羅南站在天空之下,隨意地漫想着,最後在城堡側邊一個覆着藍色琉璃瓦的屋頂上找到一邊曬太陽一邊看底下馬倌修驢蹄的莫莉爾。
羅南舉步靠過去,在莫莉爾身邊輕輕落下。
“你的事情都解決了嗎?”
莫莉爾轉過頭來看他。
羅南搖搖頭,“還剩最後一件事跟我去一個地方吧,應該要不了多長時間。”
莫莉爾點點頭,很是爽快地從屋頂上站起來。
羅南用精神力裹挾住她,法袍展開,如大鳥般帶着莫莉爾朝一個方向飛去。
腦海中,幾天前費列舍伯爵對他說過的話一句一句地迴響着。
“莉兒和香花領男爵的兒子相愛,沒等你回來,兩人便舉辦了婚禮..”
“第二年夏天的時候,莉兒生下一個女兒,可憐的她自己卻死於難產”
“孩子的名字叫阿加莎”
“現在,應該已經會走路了吧..”
“安靜了,我親愛的,閉上你的眼,
星星在閃爍,是時候進入夜晚。
月亮輕輕發光,照在海面上,
夢見那些你將會看到的奇蹟。
睡吧,小寶貝,在這甜美的搖籃裡.”
“快睡吧,我親愛的阿加莎。趁着綠水湖還沒結冰,明天我們就去看黑天鵝”
空曠的房間,年輕的小保姆輕輕吻過女孩的額頭,溫柔地安撫着她。
等到女孩閉上眼睛,安詳地進入夢鄉,小保姆才站起身,吹滅蠟燭,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間。
“嘎吱——”
房門輕輕關上,月光如透明的銀紗灑落在地板上,房間內的一切都顯得安寧和靜謐極了。
忽然,一陣微風吹來,房間一側緊靠陽臺的落地窗被輕輕吹開。
月光下,兩道人影悄然出現。
羅南推開門,慢步走進房間。
他在嬰兒牀邊蹲下身子,黑袍如墨鋪散在地板上。
牀上,一個兩歲大的小女孩正睡得香甜。
羅南的目光在女孩的臉上,頭髮上,身上慢慢劃過,忽然落在她手中緊緊環抱的玩具上。
那是一隻用絨布做的小熊,做工粗糙,裸露出的線腳都歪歪扭扭的,而且很老舊了,小熊的一隻鈕釦做的眼睛都已經掉落。
“莉兒.”
羅南看着這玩具小熊,嘴脣輕微嚅動着,眼眸中泛起一絲絲的波瀾。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隻玩具小熊還是前身在莉兒五歲生日的時候親手給她做的,她喜歡的不得了,一直玩到前身“羅南”離家。
沒想到,現在這隻小熊又到了莉兒的女兒手裡,同樣成了她最喜歡的玩具。
羅南溫柔地注視着搖籃內安睡的女孩,就這樣靜靜看着,莫莉爾就站在他的旁邊,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時間像月光下平靜流淌的河水,慢慢流逝。
羅南從回憶中逐漸醒來,他伸手輕輕在女孩的臉蛋上撫過,竟意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源於血脈的悸動。
這種血脈的悸動比他面對生父費列舍伯爵以及生母時還要強烈許多。
羅南想了想,劃破指間,一滴鮮血滲透出來,然後快速被一點點虛空凝成的冰霜封存,最後形成一塊無比漂亮的冰晶寶石。
羅南從空間指環內翻找出一條自帶防護法術的項鍊,將這塊封存了他一點鮮血的冰晶寶石串在上面,然後將寶石項鍊擺放在女孩身邊,項鍊的內側,有他親手刻上的一行小字——【贈給阿加莎。——羅南.戴米恩】
“阿加莎”
羅南低聲念着,似乎聽到他輕聲的呼喚,嬰兒牀上沉睡的女孩眼睫顫動,像是將要從沉睡中醒來。
羅南一指輕點在女孩的眉心上,後者立刻被安撫下來,再度沉沉睡去。
這時候,門外的走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羅南偏了偏頭,而後俯下身,輕吻女孩的臉頰。
“走吧。”
房門悄然打開,捧着油燈的小保姆走了進來。
她快步走到嬰兒牀前,一眼看到正在安睡的女孩,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來。
“咦,窗戶怎麼打開了?我忘記關了嗎?”
小保姆忽然注意到半開的陽臺落地窗,疑惑地走過去,陽臺上靜悄悄的,沒有半點的異狀,只有偶爾傳來的貓頭鷹叫聲。
“今晚的月光好美啊.”
小保姆被外邊的月色所吸引,忍不住感嘆開口:“願月光保佑我們可憐的阿加莎.”
她關緊落地窗,轉身退入房間內。
她並沒有看到,就在她的頭頂,夜空之下,兩道人影正在憑空而立,靜靜俯瞰着這邊。
“她的資質不錯。”
莫莉爾忽然開口,說的自然是小女孩阿加莎。
“是的。”
羅南點點頭,“比我當初要好多了.或許,以後還有機會再相見吧。”
羅南收回目光,當他轉身之後,臉色已徹底恢復平靜。
他招呼莫莉爾離去。
在從香花領趕回伯爵領的路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劇變”開始在羅南體內進行着。
伴隨着屬於莉兒這個前身最後也是最大的執念了結,羅南清晰感到靈魂內所有“淤結”的硬塊在此刻盡數化開。
一幅幅記憶的畫面在他眼前飛快劃過,那是屬於前身“羅南”的全部記憶,從記事的那一刻開始。
自此,這份記憶也不再是什麼前身的“記憶”,和前世一樣,全都歸屬於羅南。
此時此刻,羅南感覺自己才真正成爲一個完整的整體。
很快的,兩人來到伯爵城堡的上空。
“我需要閉關一段時間..”
羅南看向莫莉爾,莫莉爾一臉無所謂地擺擺手,羅南也沒跟她再廢話,輕吸一口氣,身形快速向下落去,眨眼間便來到城堡最底下的密室。
此時的他意識空間內精神力正在飛快增長着,這是靈魂力大幅提升所帶來的。
在靈魂未完整之前,前身“羅南”遺留下的靈魂碎片是他靈魂內贅餘的部分,甚至可以被算作雜質。
然而現在,這些碎片溶解,化作他靈魂的養料,使得他的靈魂不斷壯大。
“這次異變結束,我的靈魂資質,或許能再上一個臺階.”
羅南想着,默默閉上雙眼,很快的,奇異的光芒自他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內透出,將整個密室照得一片明亮。
這一天的晚上,很多生活在城堡內的人在睡夢中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悸動,無緣無故地醒來
時間一天天過去,羅南自那一晚踏入密室之後便再也沒有出來。
這一日午後,照例坐在屋頂上看修驢蹄打發時間的莫莉爾忽然像感應到什麼,猛地望向一個方向,臉上的慵懶盡去。
她直接躍下屋頂,搶了一匹馬便朝城堡外衝去,因爲其特殊的身份,根本無人敢對她進行阻攔。
莫莉爾一路縱馬疾馳,穿過叢林,越過小溪,跨過山坡在遠離城堡至某個距離的時候,她臉上倏然浮現出一抹痛苦的顏色,整個人毫無徵兆地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而就在莫莉爾即將落地的霎那,這一片空間突然陷入完全的靜止。
天空中的流雲,吹過的風,疾馳的駿馬,流淌的水還有跌落的莫莉爾,一切的一切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給定格住。
在這一片絕對靜止中,無數赤紅色的光點密密麻麻地浮現出來,很快匯聚在一起,組成一道修長挺拔的人影。
這人影漫步至莫莉爾跟前,伸出一隻手,對着莫莉爾身後某處的虛空,輕輕撥弄。
“崩——”
有什麼無形的弦,就此崩斷。
下一個呼吸,此間靜止的一切,再次恢復行動。
“嘭!”
莫莉爾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略顯狼狽地打了幾個滾。
等她爬起來,看清面前來人的樣子,絕美的俏臉上立刻露出冷漠而又複雜的神色。
“果然是你..華利茲。”
從無數擁簇的赤紅光點中走出,身穿極致華美的金色長袍,姿容俊美,渾身上下都散發出無法言說的尊貴氣質的青年看着莫莉爾,微笑着開口,輕聲說道:“你應該稱呼我爲舅舅我親愛的莫莉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