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情!!
一個即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一瞬間映照在心底深處。
江然的眸子,就再也難以從這個一身白衣,帶着白色面具的女子身上挪開。
心底深處涌現出來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
這份情緒摻雜了許多東西。
有感激,也有困惑。
與此同時,泛起最多的卻是激動。
終於……見到你了!!
而跟江然這複雜心緒完全不同的是,場中其他人現如今只有恐懼。
這是什麼人?
來時如雲煙,不曾見她出手,那白衣人便已經死在當場。
楚雲娘跟他交過手,知道他的武功深淺。
便更加清楚,這女人殺他容易,殺自己也絕對不難。
而就在此時,楚雲娘注意到,這女人的目光已經落在了她的身上。
下意識的緊了緊劍柄,就聽得她輕聲說道:
“這是楚南風的劍?”
她的語氣之中,略顯探尋。
楚雲娘不想回答,可不知道爲什麼,聽着她的聲音,便覺得,她問任何問題都是理所當然。
而自己如果不回答,就是犯了天大的錯。
因此,楚雲娘只能咬着牙答了一句:
“……是!”
她那好似星辰一般的眸子裡,積蓄了幾分笑意:
“很不錯。”
說完之後,她就將目光挪開。
一直到此時,楚雲娘方纔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這才恍然,方纔跟她對視的時候,自己完全忘記了呼吸!
心頭的駭然,這一瞬間幾乎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可是,在她面前,她甚至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
與此同時,左道莊莊主微微側着腦袋,用耳去聽:
“來者是魔教哪一位?”
她的眸光也終於落在了左道莊莊主的身上,輕嘆一聲:
“籍籍無名之輩,就不擾前輩清聽了。
“只是……觀前輩如今模樣,倒是叫晚輩心中好生不忍。
“卻不知道,是誰傷的您?”
左道莊莊主對這番話,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他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就聽她往前踏了一步。
“是他們嗎?”
這四個字響起,一件讓所有人都覺得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
就見圍繞在楚雲娘,左道莊莊主身邊的那些天上闕弟子,他們的腦袋在同一時間,咔嚓咔嚓一起旋轉兩圈,然後倒斃當場。
左道莊莊主瞳孔猛然收縮:
“心魔念?
“不……這到底是什麼武功?
“十八天魔錄之中,可有此功?”
“區區小道,爲晚輩自創,讓前輩見笑了。”
她的聲音仍舊空靈,好聽的不似人間該有的音色。
可是這聲音落入楚雲娘和左道莊莊主的耳中,卻不吝於天魔低語,叫人渾身發冷。
但左道莊莊主,畢竟是左道莊莊主。
縱橫江湖多年,振臂一呼,多少左道中人願意爲其赴死。
此時心頭雖駭然,卻也仍舊可以保持鎮定:
“聽你聲音,未知是否過了雙十年華。
“如何能夠自創此等奇功?”
“機緣巧合而已,便如同這位楚姑娘,若非巧合天賜,又豈能在這樣的年紀,便有這樣的修爲?”
她輕笑一聲:
“陳前輩,這裡並非說話的地方。
“家父有請前輩一敘,不知前輩可願意隨晚輩一行?”
可願意?
左道莊莊主明白,這話問的雖然很委婉。
可實際上,這當中根本就沒有自己拒絕的餘地。
當即一笑:
“有何不願?前頭帶路就是……”
嗡!!!
左道莊莊主一句話說完,楚雲娘忽然仗劍一橫。
“哦?”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楚雲孃的身上:
“楚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
楚雲娘再次感覺到,那股彷彿天塌一般的壓力,落在了自己的肩頭。
讓自己忘卻了呼吸,心中剩下的,唯有恐懼。
可此時此刻,她顧不上這些,只是狠狠一咬舌尖。
用這劇烈的痛楚,讓自己稍微清醒片刻。
握劍的手,已經青筋畢現,她開口的聲音早就沒有了先前的清冷,變得艱澀無比:
“你……不能帶他走!!”
她並非是因爲和左道莊莊主有什麼深厚的交情,方纔站出來阻止。
而是因爲,眼前之人是魔教高手。
身後之人是左道莊莊主。
左道遇上邪魔。
這兩者一旦聯手,只怕便是江湖浩劫!
她身爲楚南風的後人,和魔教本就是死敵,又如何能夠讓魔教成事?
如今這樣的局面,她心中已經下定決心,哪怕付出自己的這條性命,也絕不能讓眼前這個恐怖的女子,帶走身後的左道莊莊主。
因此,這一句話說完之後,她手中長劍一轉,悄然取向左道莊莊主。
與其被她帶走,還不如死在自己劍下!
面具之下,那恍若藏滿了滿天星辰的眸子裡,閃過了一抹笑意。
她的殺機,從不在狠厲的詞彙,以及滿臉的戾氣之上。
這笑意,本就飽含殺意。
可就在這殺意浮現的時候,卻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她忽然幽幽的嘆了口氣。
而楚雲孃的這一劍,便在這口氣嘆出的時候,停了下來。
這一瞬間,楚雲娘只覺得,空氣之中似乎藏着巨大阻力。
又好像,周身上下有了千百隻手掌,抓住了她的手腕,腳踝,箍住了她的腦袋,甚至強迫她睜開雙眼,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沒有一處可以動彈。
但是腦子仍舊可以思考,耳朵還能聽到她的聲音:
“楚南風的後人,和他果然是一樣的。
“都是寧折不彎的脾氣……
“其實,我應該殺了伱的。
“不管是因爲百年之前,楚南風做的事情,還是今日你想做的事情。
“我殺你,都是合情合理。
“只是……他素來行俠義之道,天上闕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可將來若是叫他知道,我掌中染上了你們正道的鮮血。
“恐怕,他會怪我。”
他是誰!?
楚雲娘腦子一瞬間有點迷茫。
這心狠手辣的魔教女子,竟然也有在意的人?
那人還行俠義之道?
哪一個正道中人,難道是眼睛瞎了嗎?竟然看上這樣的一個大魔頭!?
恐怕就連那混不吝的童千斤,都不敢和這樣的魔頭有絲毫牽扯吧?
楚雲娘心頭思緒,一瞬間只能用亂七八糟來形容。
而就在此時,一個腳步聲響起。
楚雲娘正好可以看到,前方門戶之旁,進來了一個一身黑衣的男子。
面容陌生,但是從容。
他似乎不爲身後這魔頭的魔功所困擾,面上沒有半分懼色。
這又是哪個?
楚雲娘一愣之間,就聽那人輕聲開口:
“是你……”
此人自然是江然。
其實自從唐詩情現身開始,江然便已經忍不住想要跳出來了。
他強行壓制心頭思緒,可當聽到了唐詩情方纔的這番話之後,身體卻比腦子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
他走出了隱藏之處,擡眸間,看向了那一襲白衣的身影。
本是有千百句話跟她說話。
有無數的問題,想要詢問她。
可不管是場合,亦或者是氛圍,很多事情都不適合開口。
因此,最後脫口而出的只有兩個字:
“是你……”
我知道是你。
你也應該知道我是誰。
那滿是星辰的眼眸之中,第一次失去了鎮定。
取而代之的慌亂。
這一慌亂,就好似漫天星辰斗轉星移,乾坤坍塌,日月顛倒。
所有在其魔功籠罩影響之下的人,全都禁不住悶哼出聲。
她好似是真的被嚇到了。
緊跟着,做出的反應更是讓江然意外。
倏然間,她急急轉身,身形一溜煙的就朝着最近的一處出口跑去。
“跑什麼?”
江然一呆,連忙喊了一聲:
“你站住!!”
這一聲不喊還好,喊完之後,那身影跑的更快!
江然顧不上其他,身形一轉,好似流光浮影,追在了她的身後。
這兩個人的輕功,都已經超出了尋常江湖人的想象。
動念之間,兩個人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到此時,楚雲娘方纔感覺周遭那一股天塌地陷一般的壓力,倏然消散的乾乾淨淨,再也沒了半天力氣,撲通一聲跌在地上。
腦門上已經是一層細細密密的汗水。唐畫意則噘了噘嘴,跟葉驚雪對視了一眼。
葉驚雪的眼神裡,全都是探尋之色。
後面的這一幕太過於詭異,一個強大到了如此程度的女子,看到江然的一瞬間,竟然是轉身就跑……這不合常理。
但是……這個女人如果是魔教的。
唐畫意也是魔教的。
唐畫意還說過,自己的姐姐,武功極高,甚至還在江然之上。
那……結合一番的話,此人莫非就是唐畫意的姐姐?
當真恐怖至此?
她所探尋的,正是這一點。
然後就見唐畫意輕輕點頭。
葉驚雪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現在只想趕緊給葉驚霜寫信。
爲了保命,還是放棄江然吧。
這是藍顏禍水!
這天底下黃花大漢子有的是,沒必要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他這原配夫人,實在是不可招惹的存在啊。
有別於唐畫意和葉驚雪的心思,凌不易此時滿腦子裡全都是後怕。
只覺得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這江湖上竟然有這樣的高手。
自己苦修多年的劍法,在他們的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若非是心志堅定,他此時劍心都該崩碎了。
與此同時,就聽得身形破風之聲響起。
第一個有動作的,是左道莊莊主。
他沒有沉浸於這變化之間,待等確定周遭情況發生了改變之後,他第一反應便是離開此地。
只是,他雙眼不能視物,需得有人幫他帶路。
因此他動身之時,先將楚雲娘一把擒在了掌中。
楚南風的後人,不管怎麼樣,都值得拿來抓一抓。
南風藏劍式,驚神九刀……
自己破不開驚神九刀,但是南風藏劍式,說不得可以戰而勝之。
若是自己得了此門絕學,左道莊二十年來的大仇,就有機會報了。
至於說雙眼和斷臂……
雙眼倒是不好說,可這條胳膊,憑藉左道莊的本事,想要挽回一部分,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憐楚雲娘,被唐詩情的魔功震懾,半點抗手也無,就落入了左道莊莊主的掌中。
周身內力被制,兩個人轉眼之間就已經消失在了一處門戶之間。
“追!!!”
唐畫意當即飛身而去:
“無論如何,不能讓左道莊莊主跑了!
“他對他來說,定有大用!!”
葉驚雪雖然不知道唐畫意爲什麼這麼說,卻也沒有猶豫,施展輕功跟在了唐畫意的身後。
凌不易既然跟衆人一起行動,自然也不能落後於人。
一行人便這般,前前後後,轉眼消失在了門戶之後。
而在他們剛走不久,便有接連不斷的腳步聲傳來。
一馬當先的,竟然是寒江怪客燕獨行。
“這是什麼鬼地方?
“邀請咱們來這裡的人,果然不安好心!!”
“方纔有人在這裡大打出手!”
“若非是那地龍翻身,震碎了一處房子,讓咱們發現了暗道,咱們還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夠發現這裡。”
“怎麼有個血池!?難道死傷的人手,鮮血全都流淌到了此處?”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腔怒意,卻又不知道該往何處發作。
……
……
且不提這幫邪道高手,於那柳院之下怒發如狂。
也不說唐畫意和葉驚雪,凌不易三人去追擊左道莊莊主。
單說柳院之內,一處偏房之中。
先一襲白影倏然躍出,一步之後,便已經在十丈之外。
緊跟着就是一條黑線,眨眼飛縱,不等旁人看清楚,便已經橫跨虛空。
唐詩情的輕功絕不在縱意流光訣之下。
好似魅影流塵,固有閒庭信步的從容,亦有縮地成寸的神通。
好在江然的縱意流光訣也絕非尋常輕功可比。
兩個人行動起來,便好似兩道流光。
一白一黑,一前一後,不過片刻的功夫,近百里的路途就已經消失在了足下。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有所縮減,可想要追上去,絕非一時一刻就能夠做到。
忽然,就聽江然慘叫一聲,忽然沒了動靜。
一路狂奔,好似身後有狼尾隨的唐詩情身形登時一頓。
回過頭來,遠遠地看向江然的方向,果然不見他追上來,一時之間有些躊躇:
“你……你休想騙我!
“你武功高強,怎麼會……怎麼會忽然之間就跌倒?”
然而聲音傳出卻無迴音。
心頭頓時一緊。
她咬了咬牙,腳步一動,須臾之間就已經來到了一塊青石之上。
這地界已經處於山林之中。
前幾日下的雪,也遠遠沒有到化的時候。
唯有不遠處,被積雪夾雜在中間的小溪,發出了潺潺流水之音。
江然此時就倒在溪水旁邊,臥在冰天雪地之中。
唐詩情站在石頭上看着他,眸子裡隱隱有些焦急:
“江然!
“你醒醒!
“你……你是不是要騙我!?”
“咳咳……”
趴在那裡的江然忽然咳嗽了起來。
唐詩情第一個反應便是施展輕功離開,然而見江然未曾起身追逐,便身形一晃卻又繞了回來。
就見江然滿臉痛苦之色的扭頭看着她:
“我……我太過急切……行功,行功岔了氣……
“九死絕脈……九死絕脈發作……
“我……我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什麼?”
唐詩情再也顧不上其他,身形一閃便已經來到了江然的身後,伸手將他攙扶起來:
“不怕不怕……沒事的。
“我給你渡氣,絕不會走火入魔的!”
她慌亂之間,聲音都有些發抖。
跟方纔那一現身,便大殺四方的女魔頭,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江然任憑她將自己攙扶起來,卻順勢一探手。
唐詩情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臉上便是一輕。
那白色面具,已經落入了江然的掌中。
那一張難以用文字來形容的絕美面龐,再一次出現在了江然的面前。
眸光相對,兩個人一時都是一呆。
“真好看……”
江然輕聲開口。
然後就眼看着那粉面之上,浮上了一抹紅。
下一刻,身形一展,她就要飛身而去。
可此時近在咫尺,江然豈能容她走脫?
單手一扣,擒住了她的手腕,而方纔那般大展神威的唐詩情,如今在江然面前,就好似全然不會武功一般。
任憑江然抖手一拽,唐詩情就驚呼一聲,撲到了江然的懷中。
江然也是一愣。
這並非他原本的想法。
他只是想要和她好好談談,誰知道她一見自己就跑。
她跑,他就只能追了。
誰知道見面一句話都沒說完呢,就給抱了個滿懷。
江然心頭稍微掙扎了一下,忽然一笑:
“這樣也好,你就跑不了了。”
唐詩情本來還想掙扎,聞聽此言之後,卻又莫名消停了下來,悶聲開口:
“你騙人……”
“你不是知道我師父是誰嗎?”
江然笑道:
“爲什麼,還會被我騙?”
“……許是,心甘情願。”
唐詩情的聲音帶着些許的無奈。
“爲什麼要跑?”
江然輕聲問。
唐詩情猶豫了一下,輕輕推了推江然:
“先……先放開我吧,我,我不跑就是了。”
江然聞言,卻是一笑:
“你是魔教妖女,你的話,我真的能相信嗎?”
“魔教妖女……也有絕對不會騙的人。”
唐詩情的聲音之中,帶着幾許幽怨:
“不像你……誰都騙,是個大騙子。”
江然吐出了一口氣,鬆開雙臂,扶着她的肩膀。
低下頭,面容之上,好似波光涌動,終究恢復成了原本的容貌。
他看着眼前的唐詩情:
“我有好多話,想要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