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這樣的機會的話,老太監絕對會問上一句。
聖上晚上不睡覺,沒事跑到光明殿頂上是要作甚?
可是他不敢……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伸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
然後一轉身,嗖的一下就從金蟬天子的面前消失。
金蟬天子呆了呆,繼而勃然大怒:
“豈有此理!
“這是何處的太監?竟然這般不懂規矩?”
“你到底住在哪裡?”
江然手搭涼棚看了半天,結果發現身邊這人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居所何在,一味地跟一個老太監過不去。
便是安慰他說道:
“行了行了,別這麼大的火氣。
“一把年紀了,再把自己給氣死,回頭長公主真敢謀朝篡位。”
“她若是有謀朝篡位的本事,朕就算是將這江山交給她又如何?”
金蟬天子倒是灑脫至極,只是說完這一句之後,又是眉頭緊鎖:
“大內之中確實是有不少武學秘籍流傳,這些太監,一天到晚的正事不做,就尋思着可以一步登天。
“多年之前,便已經有過一個人,學了一身本事便敢妄自尊大。
“後來更是打出了皇城,流落於江湖……”
“你說的是吳終?”
江然想起來了。
“……對了,吳終是被你殺了。”
金蟬天子也想起來了。
江然倒是有些意外:
“伱竟然知道?”
“玉蟬既然要做執劍司,朕自然是得多看顧一些。
“行了,不說這些,朕的文成宮就在那邊。”
他拿手一指,江然這才帶着他縱身一躍,便已經到了文成宮的屋頂。
繼而江然一抱拳:
“告辭。”
“好。”
金蟬天子點了點頭:“你……”
又是一句話沒說完,江然便已經不知所蹤。
金蟬天子後面的話到了此時方纔響起:
“……把我放在院子裡就好。”
可惜,後面的話江然已經聽不到了。
雖然金蟬天子十分懷疑,這是不是他故意的?
可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縱然是天子也不好無緣無故的發難。
因此……他沉默了好一會之後,便靜靜地坐了下來,就等着大內高手發現他吧。
江然這頭,本來是打算直接回公主府。
結果越過了幾處建築,正要來到皇城根,就發現這裡已經有人在靜靜等候了。
陰影之下,那老太監緩步走出。
臉上不再是桀驁之色,而是帶着一絲笑意,只是這笑容有點發冷:
“你是什麼人?”
“這話不應該是我問嗎?”
江然眉頭微蹙:
“你方纔不是跑了嘛?”
“哼,你方纔挾持聖上,灑家不出手,是擔心傷了聖上,如今聖上既然已經不在你身邊,那灑家又何必跑?”
老太監神色冰冷:
“你好大的膽子,夜闖皇宮,挾持聖上,任何一項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灑家且問你,你是打算束手就擒,還是負隅頑抗?”
江然聽到這話感覺有點耳熟。
好像斷流峽上的時候,他就說過這種話。
當即啞然一笑:
“沒想到還有機會聽到別人對我說這話……
“說起來,我一直都聽說,皇宮裡的太監很不好惹。
“卻不知道尊駕所修的又是什麼武功?何至於這般自信?”
“哼……叫你知道又有何妨?”
老太監神色傲然,淡淡的開口說道:
“灑家所修,乃是一門童子功。
“名曰【元陽功】,此功若不破身,內力會越練越強。
“初時或緩,越積越深,到了最後,便是功深似海,無可匹敵!”
江然呆了呆:
“竟然這般厲害?
“可是……你這身體有缺,元陽還在?”
“你個毛頭小子,又懂得什麼?
“此元陽與你所理解不同,乃是體內一口先天元陽之氣。
“而非身體髮膚。
“灑家雖然身體有缺,可元陽卻越發旺盛。”
老太監得意洋洋,多半也是很多年都是自己悶頭一個人練功,沒有人跟他交流這方面的問題。
如今江然這一問,就是戳到了癢處。
忍不住就侃侃而談,說到最後,也不知道怎的,忽然話鋒一轉:
“小子,灑家看你年紀不大,縱然是行差踏錯,也未必就沒有挽回的機會。
“灑家給你一個機會,你若是願意束手就擒,聽罰任罰,灑家便將這一身的元陽功,傳授給你如何?
“這可是天大的富貴,旁人想都不敢想的神功絕學!!”
“……”
江然仔細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這種事情,在下恐怕無福消受。
“你就慢慢練,爭取早日天下第一,在下告辭。”
“冥頑不靈!”
老太監冷笑一聲,周身袍袖一轉,呼啦一聲響,引得鬚髮飛揚:
“看來不叫你知道知道這元陽功的厲害是不成了。”
話音至此,猛然一掌就已經到了江然胸前。
掌勢在江然胸口一觸即收,身形接連後退三五步,這才負手而立:
“如何?”
江然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輕輕拍打了一下:
“不疼不癢……”
“你懂什麼?”
老太監冷笑一聲:
“灑家的元陽內力,已經入了你的經脈之中。
“如今正緩行於手少陽三焦經中,不信的話,你運氣看看你的天井,陽池,三陽絡等穴道,是否劇痛難耐?”
江然聞言竟然當真吸了口氣,功行一轉,繼而擡頭一笑:
“沒有啊。”
“?”
老太監愣了一下:
“這不可能啊……我這一掌明明就該……怎會如此?”
他說話之間來到了江然的跟前,想要探手去拿他脈搏。
江然卻是一抽手:
“這位前輩,若是僅此而已的話,只怕難以叫在下束手就擒啊。”
“豈有此理!”
老太監勃然大怒:
“你……你到底是練了什麼邪門武功,灑家的內力對你爲何無用?”
“倒也不是無用。”
江然笑了笑:
“不過前輩可知,若江河入海當如何?”
“自然融入大海之中……”
“你的內力比之我,便是如此。”
江然輕聲說道。
此言一出,老太監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胡言亂語,豎子無狀!
“灑家,灑家足足六十年精修元陽功,又豈能是江河比之汪洋?
“你……簡直狂妄至極!!!”
言說至此,他單手一翻,遠遠一掌送出,不遠處的一座假山頓時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碎的滿地都是。
“這樣的功力,你竟然敢說你我是江河比之汪洋?”
老太監怒視江然。
江然想了一下說道:
“大概……還不如江河與汪洋這樣的比喻,哦,對了,螢火比之皓月,這個更恰當一些。”
“哈哈哈哈哈!!!!!”
老太將給氣的,都已經不是桀桀怪笑了。
整個可以說是怒發如狂!
“今日若是不叫你這小輩知道厲害,灑家便自絕於你面前!!!”
言說至此,他怒喝一聲,單掌引氣,倏然就已經到了江然跟前。
擡手一掌只聽得砰的一聲。
掌勢落到江然胸前三寸之地,便被一股隱隱的白光阻擾。
無論如何,竟然也打不下去。
老太監一愣,猛然一咬牙,一跺腳,只聽得地面咔嚓咔嚓,竟然被這一腳震動,裂痕遍佈,蔓延四方。
倏然一拳送出,幾乎是打出了奔雷之聲。
所有的力道凝聚於一點,轟然爆發。
江然跟前那白光竟然當真被打碎。
老太監心頭一喜,可不等高興,就見第二道白光又出現了。 砰的一聲,再一次將他的拳頭阻擋在外。
江然明明就站在他近在咫尺之地,卻又好似遠隔千山萬水,無論如何也碰不到他衣角一下。
老太監擡頭看了看江然,就見江然也在低頭看他。
四目相對,老太監忽然怒吼一聲:
“這不可能!!!!”
雙拳雷動,揮舞出殘影片片。
接連不斷的一拳兩拳,十拳八拳,一套打完之後,江然打了哈欠,老太監則後退了兩步,氣喘吁吁,面色發白:
“你……你……你這就是……仗着,呼哧呼哧,仗着一套,護體的神功,欺負灑家,年老,年老體弱……
“當真……勝之不武。”
“真是如此?”
江然似笑非笑的擡頭看了他一眼。
老太監頓時沉默。
當然不是如此……但是讓他如何承認,他精修了一輩子的元陽功,竟然遠不如這樣的一個年輕人。
可是在江然的目光之下,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承認就不存在的。
他的表情逐漸僵硬,眼眶也隱隱泛紅,終究是長嘆一聲:
“罷了罷了……深入宮中鞍前馬後足足五十三載,本以爲,元陽功已經有了問鼎天下之能,卻沒想到,竟然連你這樣一個少年人都打不過……
“嘿,我修這元陽功又有何用?
“於皇宮大內,以爲是避開了紅塵,卻是自困井中,活成了一直坐井觀天的蛤蟆。”
言說至此,他猛然一探,反手一掌直奔自己的天靈蓋。
江然一愣,一時之間也是哭笑不得。
當即飛出一指,只聽啪的一聲,老太監給打的膀子一甩。
胳膊就耷拉下來了。
“你……你……”
老太監呆了呆,擡頭看了看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最後只好說道:
“你把我的手臂打斷了……”
“手臂斷了,總比腦袋扁了好不是?”
江然笑着說道:
“你說你也是一把年歲了,有什麼可想不開的呢?
“你這元陽功,其實還是挺厲害的,勢大力沉,雄厚無比。”
“豈有此理,你留我性命,便是想要羞辱於我嗎?”
老太監悲憤欲絕。
雄厚無比?結果連你的護體神功都打不碎?
“那沒有。”
江然咧了咧嘴,心說這都叫什麼事?
今天晚上不過就是送那金蟬天子回家而已,結果就被一個奇怪的老太監給纏上了。
三言兩語,還沒怎麼樣呢,就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
就這樣也好意思說體內有什麼元陽之氣?
可是看着這老太監蠢萌蠢萌的,江然也不好真的就放任他去死,便嘆了口氣說道:
“我說真的……你的武功其實練得不錯。
“真的挺好的,去了江湖上那也是一方高手。
“今天之所以看上去不行,不是你不行,而是我的武功太高了。
“你想找人切磋,你找錯人了。”
“……”
老太監猶豫了一下之後,忽然背對着江然,想都不想舉起另外一隻手就要將自己給斃了。
這話誰能聽得下去?
還不如死了乾脆。
爲了防範江然救他,他還背對着江然……
好在江然仍舊是眼疾手快,屈指一點,砰的一聲,老太監滿臉不敢置信的回頭看着江然:
“你……你又把灑家另外一條胳膊打斷了?”
“對不住,對不住,我也沒想到你這麼不抗揍……”
“哎呀!!!”
老太監怒喝一聲,目光一掃,瞅見周圍正好有一個石墩子,便一頭撲了過去。
結果江然飛起一腳,那石墩子就給他踢到了一邊。
老太監這一下也沒浪費,啃了一嘴的泥。
擡頭茫然四顧,嘴巴被泥巴堵住,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對江然更是恨之入骨。
“這是做什麼啊?”
江然一陣無語:
“你這人怎麼就聽不進去話呢?來,嘴裡的泥巴吐出來,我們好好聊聊。
“說起來,這個位置怎麼回事,你又是拍假山,又是嗚嗷喊叫的,竟然一個侍衛都沒來……”
老太監固然是悲憤欲死,可此時此刻,竟然下意識的給了江然一個解答:
“灑家既然要堵你,自然是得找一個最合適的位置。
“這個地方,這個時間,正好沒有巡邏守衛過來,最快也得一炷香之後。”
“原來如此。”
江然點了點頭:
“真的,我不跟你開玩笑,你的武功真的練得不錯。
“只不過,天下武學百花齊放各擅勝場。
“你不能自己厲害,就覺得旁人不行。甚至不允許旁人比你還厲害……這世上有的是奇遇,有的是際遇。
“難道你就沒聽說過,一山更有一山高?
“你自己將元陽功練成這樣,確實是不容易,可也不能覺得天下無敵了啊……”
“灑家沒覺得自己無敵。”
老太監忍不住開口說道:
“只是,你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武功,那這江湖如今又是何等模樣?”
江然恍然了。
怪不得這老頭一心尋死,他大概是覺得,江湖上的人全都是他江然這樣的吧?
便笑着說道:
“你這人怎麼不聽我說話呢?我不是都說了嗎?你的武功足夠獨當一面了。
“這江湖上也不全都是我這樣的人……畢竟,我自出道至今,尚未遇到過對手呢。”
“出道至今未逢敵手?”
老太監眉頭緊鎖:
“那有什麼稀奇……灑家也是……”
“呵呵……”
江然嘴角一抽:
“你在皇宮大內,上哪裡去找敵手?
“欺負其他不會武功的小太監?”
老太監頓時老臉一紅:“也有膽大妄爲,敢闖入皇宮大內的江湖好手。”
“江湖好手闖入皇宮大內,多半是不會被你發現了。而能夠被你發現的,則多數都是小毛賊而已。”
江然翻了個白眼:
“至於我,我是不在乎。畢竟我帶着皇帝回來,何必遮遮掩掩?”
老太監聽到這裡,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到底是什麼人?”
“若是你有機會出江湖,見識見識這天下高手,那你大約就能夠知道我是誰。
“至於現在,何必問的這麼清楚?
“想要找我尋仇,你未必是我的對手。
“若是不找我尋仇,知不知道這名字又有什麼意義?
“好了,話說的差不多了,言盡於此,你要是還想死,那我不攔着你了,告辭。”
說完之後,江然飛身而起,眨眼之間便已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老太監滿臉凝重,耷拉着兩條胳膊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先是看了看江然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身後居住了多年的皇宮大內。
糾結再三,猶豫再三,最後看了看自己的兩條胳膊,到底還是往皇宮深處走去。
就算是想要出去見識見識這江湖。
也得等這兩條胳膊養好了再說……
這年輕人下手,果然是沒輕沒重的。
可真疼啊!
……
……
江然一路回到了公主府,回想今天晚上的事情,還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這皇宮大內的人,難道是有病不成?
不過這也無所謂了……這老太監傻乎乎的,今後估計也不會再碰到了。
當務之急,是趕緊回去把獎勵給領了。
如此一來,倒是不好去長公主的房間了。
可是其他的房間也都有主,江然總不能亂闖。
“要不去找她給我換個房間?”
江然想着,到底還是決定先去長公主房間瞅瞅她睡了沒有。
他出門的時候是跳窗走得,回來的時候,發現那扇窗還開着。
顯然是給自己留着的。
不然的話這個季節,誰睡覺開窗啊?
待等江然鑽進了房間之內,一擡頭,就看到長公主正側躺在牀上,回頭看着自己,眼波流轉,指尖在腰間一路往下划動:
“你終於回來了,本宮等你好久了。”
“你這是在幹嘛?”
江然炸了眨眼睛:
“給我換個房間,我有要事。”
“……”
長公主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在了臉上,末了咬牙切齒的說道:
“你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