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晦明風雨忽被一道閃電劃破,激起的塵煙落在綿密的雨幕裡轉眼消散。
然而,塵煙雖散,殺機卻未散。
雨中半空,數道身影已被那可怖劍氣逼的提縱騰空……
蘇夢枕也躍了起來,披風一卷,露出了一襲錦衣勁裝,王小石、白愁飛亦是飛掠騰空,雷損也在半空,他就像一隻振翅的禿鷲,睜着一雙睿智精明的眸子,灰袍鼓盪。
還有,陳拙。
也不知關七是不是刻意爲之,手腕鎖鏈凌空一抽,一縷劍氣已朝着陳拙和無情罩了過去。
不只是對他,連那頂着雨笠,揹着包袱的灰衣漢子也沒放過。
還有方應看。
劍氣破空,如流光飛瀉,穿破雨幕,直去二十餘丈,照亮了馬車上那八個護衛動容凝重的面目,以及抽動的兩腮,和拔出鞘的刀光。
這八人,也是揚名已久的江湖人物,合稱“八大刀王”。
連元十三限都曾說過,八刀聯手,不逢敵手。
刀光燦亮,各有奇巧,已紛紛攔在那縷劍氣前,刀意縱橫,八人已是聯手。
奪目神迷之間,劍氣已散,八人踉蹌而退。
“我來吧!”
雨檐下,望着襲來的劍氣,陳拙叫停了正欲出手的無情,腳下龍行虎步跨進了雨幕裡,迎上了那縷劍氣。
不由分說,他右手五指一展一屈,握手成拳,雙眼微眯,奔走中提肘振臂,攜風雷之勢已悍然迎上。
本是簡簡單單的一拳,可陳拙面前的風雨卻無聲塌陷,勾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拳影輪廓,清晰可見,與那劍氣撞在一處,裹含着他千錘百煉的意志和無物不殺的慘烈殺念。
非是內力,而是神念。
這些時候他可是廢了不少功夫來琢磨這個東西。
這是他那口心氣的體現,更是經歷了江山起落,神州陸沉,趟過無數血與火才砥礪打熬出的意志,凝實如鐵,厚重如山……在那神唸的加持下,幾能令敵手置身其中,感同身受,讓人顫慄。
乾脆,直接,慘烈,霸道……便是空氣中都彷彿瀰漫上了一絲絲的硝煙血腥。
有進無退,你死我活。
在場的多數人皆以“箭”而知陳拙之名,如今驚見這一拳,無不心頭劇震,被其拳意波及,膽氣弱的,眼前只覺亂象紛呈,頭皮發麻。
而被拳意波及的倒黴蛋,便是那個灰衣戴笠,揹着包袱的人。
這人正準備避開破空而至的劍氣,可閃身的剎那,驚覺一股殺念臨身,掠到半空的身子宛如受驚的貓兒,面色狂變,後脊發寒,整個人如遭雷殛般伸手解下了身上的包袱。
只因這拳勢不光厚重如山,更能攝人心神。
灰黯的雨氛下,那包袱一解,霎時間似亮起了千百顆太陽。
對方居然有樣學樣,不但對着關七出手,還將陳拙也罩了進去。
拳下劍氣粉碎,陳拙看也不看對方,眼神從始至終只是瞧着關七,腳下邁步,不急不緩,竟在那千百顆太陽間走的猶如閒庭信步,歪頭轉頸,隨手一拍,還攥滅了一顆。
只這手段一露,這人的身份已不難猜出,便是如今江湖上兇名赫赫的一位人物,元十三限最可怕的徒弟,也是江湖上最恐怖的殺手,天下第七。
見到陳拙從檐下走進雨中,又走過他那殺招朝關七走去,天下第七轉身就退,退的頭也不回,想都不想。
半空衆人,齊齊出手。
蘇夢枕刀影再掀,紅袖刀美若夢幻,輕輕一顫,已划向關七脖頸。
白愁飛指勁再提,這次是無名指,三指彈天再出一指,指出驚夢,指勁直襲關七頭頂百會穴。
雷損雙手十指輕顫,輕彈,快慢交錯,卻是在結密宗手印,同時口吐九字真言,每一字皆輔以手印,配合之下,虛空立有玄妙氣機溢散,紛亂風雨如化天羅地網,以束關七動行。
王小石也是逼不得已,他實在不想出手,以多勝少不是他的習慣,更做不出來,但關七兇威蓋世,主動出招,他只能被動招架。
不只是他,出手的幾人幾乎全都不喜歡這樣趁人之危的打法,但迫於形勢,只能出手,更想會一會這天下第一的高手。
“留神!”
陳拙步調倏忽一疾,似縮地成寸,一瞬半剎,已到關七面前,拳頭宛若落雷般砸了下去。
可拳至半空,拳勢陡住。
衆人面前,已蕩起一層淺淺的無形漣漪,阻拳擋刀,將所有人的攻勢攔了下來。
先天無上罡氣!!!
攻勢一緩,關七亂髮下的一雙眼眸明滅如燈,他忽然擡手,一隻白皙秀氣的左手,指骨細長,指肚圓潤,在白愁飛的駭然中,屈起了拇指和尾指,而食指、中指、無名指則是急彈狂震。
正是驚神指。
而且威勢猶盛白愁飛,以劍氣代指勁,劍氣如矢,三指猶如漫上一層瑩瑩光輝,朝着半空幾人指出數十道劍氣。
而關七的另一隻手,是照着陳拙去的。
同樣也是出拳。
兩拳悍然相撞,二人腳下俱是轟隆下沉,踩出一個大坑,如萬鈞重石砸落。
一股狂暴氣機摧枯拉朽,將倆人腳下的街面碾壓撕裂出一條條蜿蜒曲折的裂隙,風雨都被擠壓一空,撕扯成漫天水霧。
罡風撲面,陳拙面部的筋肉像是不控制般顫動,髮絲盡被吹拂向腦後。
感受着體內翻騰的氣血,陳拙擰眉睜眼,兀自一吞風雨,胸腹中忽聽雷音,而他右臂已肉眼可見的飛速粗漲了一圈。
一前一後,那關七居然也是有樣學樣,吞氣入喉,一手用“驚神指”以應衆人,看也不看,然右臂筋肉蠕動一顫,竟也飛快膨脹了起來。
陳拙眼神驟凝,已與那關七的目光撞在一處,右臂膨脹一鼓,緊繃的袖筒頓見一圈漣漪沿着手臂直達拳頭。
遂聽“啵”的一聲,關七右拳震退,但那拳頭只退出一尺來遠,身形擺動如鍾,竟又撞了回來。
二人雙拳再遇。
陳拙周遭十數塊石板如被一股巨力震空彈起,他身形一晃,提縱如猿飛退一截,單足點地的剎那,腳下已多出個清晰的腳印,同時閃身回撲,半空的身骨拉展出一個誇張的弧度,猿臂如開弓搭箭,已再提一拳,撞在關七的拳頭上。
關七踉蹌一晃,後退半步。
陳拙則是連退數步,身側五指不住蜷縮舒展,眼神連連閃爍。
而其他幾人,則已看見了出手的時機。
見關七踉蹌一晃,雷損忽口舌蠕動,大喝一聲,雙手結密宗手印,此乃對方成名江湖的手段,亦是絕學,名爲“快慢九字訣”。
瘦弱的身體中,竟發出似金剛伏魔般的怒喝,聲震長街,風雨都爲之一頓。
陳拙瞧得暗凝心神,這般手段,居然也修精神念力,不光是念力,還與內力真氣相結合,還有招數手段。
雷損的左手只餘中指和拇指,而剩下的三指,則是木頭,木指。
他口中大喝,手中出招,連點關七週身死穴。
配合他的,是那巷口一個無人察覺,垂頸低首的人。
狄飛驚。
他脖頸輕顫,竟然擡了起來。
風雨之中,忽起璀璨刀光。
狄飛驚手中無刀,眼中有刀,神意凝練如刀,以眼傷敵,謂之“眼刀”。
而他的面前,不知何時還多了一口陳舊漆黑的棺材。
關七原本戰意高昂,只是聽到這一聲大喝,眼神頓見迷離,又被那眼刀所攝,頓如喝醉了一般,精神亦見萎頓,整個人又像是癡傻了一樣,而且更瘋。
迷離一瞬,他渾身氣機陡然暴漲,怒目圓睜,朝着雷損回吼了一聲,雙臂一抖,似已化作陳拙之前的拳頭。
他出的是拳,發的卻是劍氣,雙拳翻飛,拳勢一貫,長街之上縷縷劍氣衝射縱橫,逼的衆人連連退閃。
雷損首當其衝,蒼老臉頰上忽見一縷血痕,滿身衣裳也破開了幾個窟窿,被劍氣撕扯的破破爛爛,五官扭曲難看,撫胸而退,似在急喘,然後朝着蘇夢枕喝道:“還不出手?”
大好時機,金風細雨樓的幾人居然沒有趁勢出招。
以多欺少本就令人不齒,況且還是個神志不清的瘋子。
蘇夢枕咳嗽了一聲,沒有迴應雷損,王小石早已連蹦帶跳的退出老遠,白愁飛則是神情冷寒,但眼底既有恍惚,又有震撼。
而關七的舉動更爲驚人,劍氣上行,直衝天穹,浩瀚霸道的鋒芒竟令黑雲翻滾如浪,電閃雷鳴。
“轟隆”一聲,天地乍亮,一道前所未有的炸雷驚的人耳膜嗡鳴。
關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瘋了,被那雷聲一驚,忽擡手一劈,一縷銳旺劍氣已沖霄而去,雙眼望天,發出了一聲怒吼,“啊!”
他一手劈出劍氣,雙眼骨碌一轉,已直勾勾的瞄上了陳拙,閃身一掠,已是撲來。
陳拙焉能退縮,跺腳蹬地,已奮拳而上。
二人雙拳再遇,一個真氣涌動,一個神念禦敵,交手剎那,陳拙耳鼻中已有點滴血跡滲出。
不遠處的王小石、蘇夢枕見狀已是紛紛來援。
但就在這時,所有人心頭俱是一突,渾身汗毛倒豎。
陳拙無來由泛起一種徹骨寒意,臉色立時蒼白透明,只因殺機天降。
“退!”
他毫不猶豫,撤拳退走,可那殺機卻如附骨之疽,壓根來不及細想。
只退出不到半步,陳拙雙眼陡張,接着一眯,五臟鼓盪,六腑齊顫,胸腹中已然驚聞雷音,眉心箭疤更是一亮,攻勢一改,揮拳向天。
“殺!”
厲嘯出喉,所有人俱是瞪大雙眼。
關七的舉動與他簡直如出一轍,怒目立眉,撤拳擊天,劍氣破空。
“轟!”
一聲雷鳴響徹在京師上空。
那黑壓壓的濃稠烏雲中,兩道蒼白泛藍的厲芒如神槍自天穹刺落,直擊二人。
長街霎時通亮一片。
所有人心神俱震,滿面驚容。
雷光一閃即逝,忽見一道身影撲進三合樓,朝雷純掠去,然而手伸一半,一抹緋紅刀光掠空而過,還有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跟着響起,“不成!”
雷純張大雙眼,欺霜賽雪的面容上猝然濺上了點滴殷紅血跡。
半空,一隻斷手翻落在地。
蘇夢枕擋在雷純面前,似因趕的勢急又嗆咳起來。
而他面前,關七披頭散髮,滿身焦痕,左手已齊腕而斷。
和幾大高手惡鬥,又受雷擊,他竟然還有餘力。
身後雷損來襲,直擊關七背部,卻被王小石出劍擋下。
關七絲毫不覺斷手之痛,眼神反倒前所未有的清明,見事不可爲,飛掠出三合樓,飄進雨幕,去的極快。
雷損氣急敗壞,“你們居然放他走了?”
蘇夢枕卻沒理會他,而是快步出樓,望向街心。
雨中,一人慢慢收回了半空的拳頭,整條胳膊,半個肩膀,滿布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