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漫。
日頭西斜。
風塵中,兩道身影步伐矯健如飛,自天地極目處而來。
“哈哈哈……”
陣陣狂笑聲逼近,當中一人身姿一展,其速驟疾,前傾一撲,怎料竟凌空而起,大袖攬風,揮如鶴翼,傲笑於天地之間。
而他身旁那人則是不緊不慢的綴着,看似步步隨意,然身形縹緲,一步起落,瞬息便置身立足數十丈外,後發先至,只在曠野之上留下數道虛影。
令東來眼神一亮,兩腮一鼓,嘬口一吸,本是輕盈的身體仿若一瞬沒了分量,其速更快,緊追而上。
二人只若飛虹急電,於天地間追逐,踏山行水,渡海翻江。
奔行間,乍見令東來左手一提,當胸畫圓推出一掌,納風雨勁霜,推水火雷霆。
陳拙眼露驚歎,他着實未見過這般奇才。
自離了中原,向西一行,這令東來起初還如常人那般,熬不過烈日曝曬,受不得風吹雨打,望雷電而生畏,時常心生退卻之意。
可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突然間開了竅,不通拳理,反是沐雨臨風自悟了呼吸之法,又在漫長的跋涉奔行中自創了一門名爲“駕風之術”的身法。西至天竺,竟於昔年佛陀頓悟之地有所明悟,又通精神觀想之能。
但這還只是開始。
往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在別人眼中或許再普通不過的景象,落在令東來眼中俱有非凡變化,玄妙無常。
這人一切所學,宛若天授,渾然天成。
而且此人本身於武道就有不同見解,十歲學劍,十五歲學易,而今隨陳拙奔走於天地之間,一切種種竟因天地萬般變化自行圓滿,心境之高,與天地相和,以天地爲師,簡直難以想象。
不急不緩,陳拙一指點出。
他這一點,只若以點擴面,頓見指尖所及虛空霎時凝結,便是令東來所推掌勁也凝結其中,旋即齊齊粉碎。
二人腳下奔走不停,令東來手上招出不停,以散手技擊,忽而握拳,忽而化掌,臂如軟鞭,拳如重錘,指如利劍,招無定法,信手拈來。
陳拙微微一笑,來者不拒,皆回以一指。
一指動虛空,一指破萬法。
令東來見之神異,原本繁複多變之招已是逐一化簡。
“好!”陳拙稱讚道。
他忽然停手。
令東來覺得愕然,不解道:“怎麼?”
陳拙長呼出一口氣,指了指他身後。
令東來順勢迴轉瞧去,才見身後原來是臨安。
不知不覺,二人竟已回到中原。
令東來亦覺恍惚悵然。
原來他這一走,竟已去數載春秋,足足走了九年。
他們去過極南極北的無垠冰川,登過萬丈險峰,茫茫雪山,潛過汪洋大海,於雷霆中高歌,於驚天大浪中狂笑,在天下間走出個大大的圓來。
而如今,已是端平十年。
陳拙微笑道:“你既已道法自然,我也該歸去了。”
令東來原本淡然出塵,縹緲絕俗的氣態一變,臉上閃過一抹惶急,這些年他與陳拙並肩同行,觀日月星辰,論天地大道,見花開花落,無所不談。
而陳拙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是故令東來每有困惑,他都能予以解答,無論各派典籍,亦或是古往今來的諸般奇法,簡直盡數瞭然。
也正因爲如此,令東來對世間種種的感悟方纔毫無桎梏,進境驚人,已快達天人合一之境地。
可眼下這個亦師亦友的知己竟要與他分別……
令東來道:“這是爲何?”
陳拙笑了笑,輕聲道:“天地陰陽,聚散生死,無非是新的開始,你該走出一條自己的路,若能登峰造極,他日必有再見之時。”
令東來長嘆一聲,旋即又化作坦然,笑道:“那你保重!” 陳拙點點頭,遂飄然遠去。
往後半年,江湖之上有一人橫空出世,論道天下,無有抗手,被尊爲“無上宗師”。
至此時,江湖高手層出不窮,而魔門當以中原第一邪道高手“血手”厲工最是首屈一指。
此人平生作惡多端,殺人盈野,然仗之“七十二式天魔手”中原羣雄竟少有可與之匹敵之輩,是故兇名赫赫,力挫武林衆人。
只是這一日,厲工身處臨安郊外的一處別院,忽聽一陣蕭聲……
也是自這一日之後,這位魔門兇名赫赫的高手,自此遠遁中原,避關不出。
多年以後方纔有人傳出,“無上宗師”令東來曾於無無聲無息之間在厲工衣角留下一句話。
“令東來破陰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特爲君賀。”
天下震動。
光陰再變,歲月再移,如此又去數載。
……
臨安城,岳墳。
春寒料峭,正逢微雨。
一座祠堂,半隱於雨霏之下,落於氤氳之中,門首上懸有一塊大匾,上書四字。
“武穆精忠!”
廟內香客不多,較爲冷清,只有守祠的老叟靜靜坐着,望着檐外風雨出神。
而那“岳飛像”前,陳拙靜立不動,已站了多時。
老叟瞧得疑惑:“後生,伱是在等人?”
陳拙如今一襲青袍,神華盡斂,氣態已改,瞧着只似個落榜的秀才,落魄尋常,無甚出奇之處。
他笑道:“是啊,等了太久了,這人來的也忒慢了。”
廟外風雨大作,只是隨着天穹上雷氣醞釀,雷鳴炸響,他忽悠然一笑:“呵,來了!”
說罷,轉身朝外走去。
幾在同時,那風雨中但見行來一人。
此人臉色蠟黃如銅皮,身形奇偉,寬肩背闊,體魄高壯卻絕不顯臃腫,反是充斥着一種極爲可怕的爆發力,如龍行大海,虎躍高山,走轉邁步,渾身上下無形中彌散出陣陣凶煞之氣,雙眼冷厲如刀,眉心落有一記紅印,青衫沾雨,步履沉穩,來的平緩。
這人一來,天空雷鳴已是大作,轟隆之聲不絕於耳,長空大亮。
陳拙手中撐傘,與其擦肩而過。
然錯身走出不遠,二人又都齊齊止步,仿若冥冥中有種說不出的無形感應,站於風雨之中。
天地間雷鳴電閃,大雨瓢潑。
幾在同時,那青衫亂髮,魁梧高壯的蠟黃臉大漢已緩緩轉頸,扭頭眯眼瞧來。
此人雙腳未動,雙肩未動,動的只是項上頭顱,竟是一副鷹視狼顧之相,不經意間惡相畢露,慘烈森然。
陳拙被其目光一掃,脖頸乍寒。
可他卻也是近乎同樣的動作,一般無二,鷹視狼顧回首相望。
四目相對,蠟黃臉大漢不禁一愣,這時他脖頸以下的身體才緩緩迴轉,低沉嗓音幽幽響起:“在下陳拙,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陳拙輕輕一嘆,終會本尊。
然此時還不是相會之時,他只是擺擺手,道:“不過是一無名小卒罷了。”
旋即步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