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的一聲,燈燭熄滅。
方應看盡管已疼的死去活來,生不如死,卻還是強忍着手腳上的痛楚,紅着眼望了過去。
棍影已落,棍風已散,死一般寂靜。
昏暗的廳閣內,狼藉一片,白玉般的石板早已如支離破碎的冰面,好似遭巨石碾過,又彷彿是被重錘砸過,不見完好。
而那四散的塵囂中,兩道身影屹立。
陳拙足踏大地,紋絲未動,雙腳已下陷尺許,寬厚的肩頸上落着一根烏棍。
棍身猶自下彎,被棍尾的兩隻手死死按着、壓着,壓的手臂震顫,青筋暴突,好似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想要將他壓趴下去。
陳拙慢慢回正歪到一側的腦袋,鐵面下的眼瞳似是不見半點變化,平靜如水,但暗藏殺機,冷漠殘酷,死死的盯着對面握棍的人。
“滴答!”
忽見一顆殷紅飽滿的血珠自他下頜墜下,濺落在地,擊出一個如墨跡般的黑點。
“風刀霜劍一千零一式?”
陳拙語氣幽幽,話起話落他已握拳邁步,腳下石板頃刻似塵粉潰散,如雪消融。
米有橋瞳孔一擴,口發尖嘯,手中長棍已是一抖,如狂龍在手,又如擒握雷電,烏棍上下翻飛,棍風裂空,似厲鬼神嚎,又似狼嘯,還像鷹唳,空氣都好像被棍影排開,令人窒息。
簡直像是瘋魔般的棍法。
但他不是在攻,而是在守,棍影幾乎籠罩了自己的身形,眼透凝重,如臨大敵。
原本高手廝殺攻守之變不會這般明顯,須臾可變,但偏偏陳拙硬接了一招,一招起落,即分生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以米有橋的武功已難尋破綻,但他也有最弱的時候,便是一擊失利,勢盡力盡的剎那。
陳拙亦是在瘋,還又兇又惡,儘管瞧不見他的面目,米有橋卻彷彿已能窺見那鐵面下的猙獰嘴臉,和滿身勃然而發的慘烈兇意。
果然,米有橋棍影一起,身前赫然便多了一隻拳頭。
陳拙等的就是這一刻,焉能錯過,拳勢如箭,一箭鑽心。
米有橋雙眼怒睜,尖嘯轉爲怒嘯,他明明已提起了棍子,但他實在想不明白這顆拳頭爲什麼會先一步來到身前。
而且拳至近前忽轉爲一抹晦澀刀光,一閃而過。
漫天的棍影,似狂風暴雨,又似霹靂驚雷。
方應看也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兩道身影一錯而過。
米有橋緩緩站定,又深吸了一口氣,杵棍而立,有些遺憾又有些可惜的看了方應看一眼。
對於這個小侯爺,他幾乎把自己畢生的殘念都寄託在了對方的身上,吞吐風雲的大志,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權勢,這些都不是他一個殘缺之身所能達到的;所以對於這個年輕人,他悉數指點,耗盡心血,也爲其籠絡結交了不少不願意委身在蔡京手下的權貴……
可惜,本以爲靠着蟄伏隱忍能一鳴驚人,乃至一步登天,哪想尚未顯露鋒芒,一切便戛然而止,遇此驚世大敵,真是時也命也,造化弄人。
四目相對,瞧着方應看那雙艱難擡起的眸子,米有橋笑說道:“小侯爺,勾結金人……不好!”
方應看隱在昏暗中的神情一僵,然後嘴脣翕動了三下,像是想要開口,可米有橋的脖頸上猝然飈射出一團濃稠血霧。
血霧噴薄而出,濺出丈餘,淋了方應看一臉。
米有橋那隻緊握烏棍強而有力的手驀然一鬆,頃刻間自烏棍上滑下一截,而他自己則是雙膝一軟,撲通一跪,就此垂下頭顱,氣絕血盡,烏棍已倒,死在了方應看的面前。
這位號稱上皇宮內最高深莫測的可怕高手,居然就這麼敗了。
方應看瞳孔顫抖,再見那道轉過來的身影,眼裡突然流露出一絲恐懼。
“等等……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錢財,那些王侯公卿有數不盡的錢財,他們都是‘有橋集團’的人,都聽我的,或者女人,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比雷純還漂亮……”
陳拙先是重新點亮了燈,然後坐在軟榻上,手裡拿着那把木柄小刀,放在袖口蹭了蹭,蹭去了血跡,颳去了鏽跡,瞧了眼外面的雨夜,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放心,伱不會死,你這張臉我還有大用處,充其量只是死了個老太監而已。”
聽到自己不會死,方應看先是一喜,但很快笑容卻凝固住,他望着陳拙手裡的刀子,又想想那最後一句話,眼裡的恐懼突然更濃,但很快又化作怨毒和陰狠,咬牙切齒道:“我義父不會放過你的,皇上也絕不會饒過你。”
陳拙把玩着刀子,瞧着刃口,輕聲道:“可是說完了?”
聽到這話,方應看愣了愣,又改口求饒道:“等等,你用的着我,那些權貴需要我走動,而且你壓根就不熟悉他們的性格,還有金國,我能反叛他們,對你大有好處。”
陳拙想了想,不爲所動地說道:“米有橋一死,所謂的‘有橋集團’基本上也就瓦解了。樹倒猢猻散,那些權貴絕大部分不會再來找你,要麼避而遠之,要麼反戈一擊,離了方巨俠和米有橋,現在的你什麼都不是……至於金國,等我縱馬北上的時候,亡族滅種,不留活口。”
他像是歇息了一下,擦乾淨了刀子,接着起身走到方應看身旁,足尖一勾,在其太陽穴上輕輕一啄。
……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
廳閣外忽然趕進來了幾道身影,分別是戚少商和沈雲山,以及剩下的四大刀王和被擒住的天下第七,連同“迷天盟”的五聖主、六聖主。
一羣人進來的時候,看見跪地而亡的米有橋臉上表情當真精彩極了。
再看到已被剝去臉皮的方應看,所有人手腳發冷,倒抽着涼氣,差點沒敢進來。
“把侯府內的屍體都埋了吧。”
四大刀王也都是後背冒汗,面色凝重,聞言二話不說快步折返回雨中。
戚少商見陳拙坐在軟榻上,臉色不覺微變,“沒事兒吧?”
陳拙搖頭,順手將一件剝下來的人皮面具擱在他面前,“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戚少商十分鄭重的點點頭,但又想起什麼,“米有橋的屍體也埋了?不如送到蔡京那去。”
陳拙深吸了一口氣,又長呼出一口氣,迴應道:“我也這麼想的。”
他起身,戴好雨笠,沒去看被點穴錯骨的天下第七以及那五聖主、六聖主,而是一把抓起米有橋的屍體和地上的烏棍,飛掠進了雨夜。
張鐵心眼珠子骨碌急轉,終於沒了之前的硬氣,再見到戚少商拿着方應看的人皮面具不住打量,更是心底發寒,想到了什麼,急聲道:“我……我投降……還望饒我弟兄一命……”
張鐵樹也忙不迭的附和道:“是極!是極!”
天下第七面如死灰,煞白難看,而後咬牙道:“我用‘山字經’和‘傷心箭訣’能不能換回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