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發出微弱呼吸的同時,人造人睜開了眼睛。空虛的眼神失去了焦點,視力明顯減弱,但她還是判斷出了仇敵的聲音。
“言峰……綺禮,和我想的一樣,果然是你乾的……”
“聖盃戰爭即將決出勝負。也許,我將成爲完成你們艾因茲貝倫一族夙願的人。”
雖然沒有必勝的自負,但對綺禮來說,這可說是能夠保守估計到的結局。
“還是這麼一副不合作的態度,你對我這麼不滿嗎?”
“當然……我要託付聖盃的,只有一個人……那絕不是你,代理人。”
雖然連說話都困難,但她聲音中包含的憎恨與氣勢,讓綺禮也不禁皺起眉頭。
“搞不明白。你只不過是搬運聖盃的人偶。比起勝負的局勢,完成儀式才應該是最終的目的。都到這個時候了,爲什麼還執著於特定的master?”
“是啊,怎麼可能明白呢……連寄託於聖盃的願望都沒有的你。”
憎恨的嘲笑讓綺禮感到更加疑惑——這個女人真的是人偶嗎?連靈魂都沒有的人造人,爲什麼有這些感情?
“言峰綺禮……你連這戰爭的意義都不明白的虛無男子。你是絕對贏不了那個人的……做好心理準備吧,我的騎士,我的丈夫一定會把你消滅……”
“……你爲什麼要說關於我的事?”
更讓綺禮疑惑的,是她的話語中的內容。爲什麼這個人偶能如此準確地看出他的真心。時臣,甚至自己的父親與妻子都做不到這一步。
“哼哼。害怕了嗎?好吧,我就告訴你……你的內心已經被衛宮切嗣看穿了。真是因爲這樣,他纔會對你有所警惕。視你爲最大的敵人……切嗣一定會比任何人更冷酷、更無情地撲向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原來如此——綺禮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果是那個男人的話,或者說,如果有理解自己的人存在的話,那個人和自己一定是同一類人。
衛宮切嗣沒有辜負自己的期待。儘管一次也沒見面,他卻對言峰綺禮作出了最合適的評價。
“謝謝你,女人。對我來說,這是福音。衛宮切嗣這個男人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樣。”
然而,回答綺禮的,卻是一陣嘲笑。
“……真是個愚蠢透頂的男人。你想說自己理解衛宮切嗣?……哼。別逗我笑了,明明是個連他的腳後跟都及不上的男人。”
“——你說什麼?”
突然聽到的聲音讓他渾身顫抖。這句話讓他難以忘記。
“沒錯……衛宮切嗣能夠看穿你,你卻不可能猜透他……言峰綺禮,存在於那個男人精神中的東西,你一樣也沒有。”
在嘲笑的話語繼續流淌出來之前,綺禮掐住了她的纖細脖子。即使艾因茲貝倫森林中的死鬥再次上演,現在的綺禮信中捲起的憤怒和疑惑也是那時所不能比的。
“……我承認,的確,我是一個空虛的人。一無所有。”
他的咆哮聲一開始顯得很平靜。或者應該說,激動之色之後才顯露出來。
“可是,我和切嗣有什麼不同?和那個只會投身於無意義的戰爭——沒有從中得到任何東西,只是重複着殺戮的男人!那樣偏離常理。那樣徒勞,他不是迷茫之人還是什麼!?”
綺禮聲嘶力竭地反問着。
他的質問,如同在經歷了一切都能想到的考驗卻得不到追求的答案。苦惱之餘發出的靈魂的怒吼一般。
“人偶,能回答出來的話就說吧。衛宮切嗣爲什麼追求聖盃?那傢伙寄託於願望機器的願望機器的願望是什麼!?”
綺禮挑釁般鬆開了掐住人造人脖子的手。允許她爲了回答而呼吸。包含了得到模棱兩可的回答的話讓她停止呼吸這種無言的警告。
即使這樣。這個女人依然沒有表現出半點恐懼。她蹲在綺禮膝下,虛弱而拼命地吸着氧氣的樣子猶如垂絲般可憐。即使這樣,她看綺禮的眼神依然包含着勝利者般的嘲笑以及優越感。
簡直就像屈膝的是綺禮一樣。
“好吧,我就告訴你——衛宮切嗣的夙願是拯救人類。斷絕一切的戰亂和流血,實現永恆的世界和平。”
在綺禮看來,這只不過是玩笑般的囈語。數秒之後,他失聲笑道。
“——這是什麼啊?”
“你是無法理解的。這就是你與他的差異,信念的有無。”
這個女人所說的真的是衛宮切嗣這個人物嗎?綺禮對此產生了疑問。衛宮切嗣在這個人偶面前究竟裝成什麼人啊。
“……女人,對衛宮切嗣來說,你到底算什麼?”
“作爲妻子,我爲他生了孩子。在這九年裡,我注視着他的心,分擔着他的煩惱……與一次都沒見過他的你不一樣。”
九年間,或者說這段期間,該不會僅僅是在謊言中度過的吧,綺禮也不是沒產生這樣的疑問。可是,他的直覺認爲這不可能,存在於這個女人的內心中的,毫無疑問,是對衛宮切嗣的信賴。以空虛的謊言爲基礎,形成如此堅固的人格,這是無法想象的。這個女人本來只是個普通的人偶而已。
憤怒的焦點開始從眼前這個女人身上轉移。綺禮憂慮地發出一聲嘆息,坐到身邊的椅子上。
“愛麗絲菲爾.馮.艾因茲貝倫,在這九年裡,你一直是個好妻子嗎?贏得衛宮切嗣的愛情了嗎?”
“……你爲什麼在意這些?”
“我不明白,你們之間的羈絆——你以衛宮切嗣這個丈夫爲榮,並且信任他。簡直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樣。可是。如果衛宮切嗣是追求聖盃的男人,你不應該只是完成他願望的工具。他沒道理給你愛情的。”
“……如果嘲笑他愚蠢。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這是隻有擁有了不可褻瀆之物的人才會說出口的,堅決地話語。
“……我無父無母。也不是愛情的產物。所以。無法理解‘好妻子’是什麼。即使這樣……他給我的愛,就是我的一切。這是誰也不能侮辱的。”
“那麼,你是個完美的妻子吧。愛麗絲菲爾。”
綺禮像是做出毫無興趣的判斷一般說着,這既不是讚美,也不是諷刺。
“可是,正因爲這樣,我才無法理解衛宮切嗣。既然愛着你這個妻子,爲什麼……要說什麼永恆的世界和平?爲什麼要爲了這種無意義的理想犧牲所愛的人?”
“……這個問題真奇怪。像你這種連自己都承認自己無意義的男人……居然嘲笑別人的理想無意義?”
“只要是思維正常的成年人,誰都會嘲笑的吧。”
和剛纔完全不同的憤怒。正是綺禮的心中膨脹。
“鬥爭是人類的本性。要根除它,和根除人類沒什麼區別。這不是無意義還是什麼?衛宮切嗣的所謂理想——從一開始就不能叫做思想,只是小孩子的夢話!”
“……正因爲這樣,他只能依靠奇蹟……”
愛麗絲菲爾極力保持着冷靜,這樣說道。
“他爲了自己追求的理想,喪失了一切……爲了拯救無法拯救之人這一矛盾,他總是忍受着懲罰,被剝奪着身邊的一切……我也是一個這樣的人。至今爲止,他已經不止一次地被迫做出捨棄所愛之人的決定了……”
綺禮從椅子上站起來。用無底的陰沉目光凝視着愛麗絲菲爾。
”你是說,這並不只限於這一次——而是這個男人的生存方式?”
“是的,切嗣太過於溫柔了。即使明白自己總有一天會失去對方,依然毫不吝嗇自己的愛……”
對綺禮而言。這些回答已經足夠。對眼前的人造人,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
“……我明白了。”
他用強有力的指尖抓住女人的脖子,阻斷其血液的流動。
看着對方衰弱而痛苦的表情。綺禮平靜地說道。
“我終於明白了。這就是衛宮切嗣啊。”
綺禮把昏迷的女人扔在一邊,空虛地凝視着黑暗的空間。
從結果看。綺禮從一開始就弄錯了——疑問得到了解答,而期待變成了失望。
衛宮切嗣並不是在毫無意義地反覆糾葛中尋找真相。
那個男人只是把一切有意義的東西都歸爲虛無罷了。
他並不是沒有願望。而是因爲擁有這種異想天開的願望,纔會墮入虛無的連鎖中。這種徒勞,這種浪費,愚蠢而不可救藥。
切嗣也許能夠看穿言峰綺禮空洞的內心,也許會對那種空虛產生畏懼而有所警惕。可是,他絕對想不到擁有這種空虛的意義。綺禮所懷抱的瘋狂的渴望,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
衛宮切嗣的一生,可以總結爲重複着捨棄一切。
那個男人所放棄的喜悅和幸福。哪怕只是其中的斷片,在綺禮眼中都具有值得用生命去守護,甚至不惜爲之殉葬的價值。
對於連這些喜悅和幸福的一小片都無法找到,繼續迷茫着的男人而言,切嗣這個男人的生活狀況,存在於自己的羨慕和憧憬中。
那些無法滿足的飢渴,不能填補的缺失,被如此貶低和愚弄——這怎能容忍?怎能叫他不產生憎恨?
心中涌起的陰沉情緒,讓綺禮的笑容變得扭曲。
他終於明白了戰爭的意義。
自己對聖盃毫無興趣。就算心中根本沒有實現願望的想法也無所謂。
如果能親手把這個將一切堵在奇蹟上的男人的理想粉碎——就算是對自己毫無價值的聖盃,也有要奪取的意義。
戰鬥臨近的興奮使綺禮的雙手不住顫抖。昂揚的戰意在胸中燃燒,彷彿現在就要拔出黑鍵,刺穿眼前的一切。
在散發出血的腥臭味的黑暗空間中,言峰綺禮高聲笑着。靈魂的躍動,是這數年來從來沒有間斷過的。
“果然,那個人的話是正確的。把惡意和負面留在這場聖盃戰爭中,而衛宮切嗣就是最好的祭品了。當明明擁有一切,卻自己捨棄的男人,當這樣的人夢想破碎時,我的內心一定會得到填補。”綺禮大笑道,“那樣一來,再重新找回女兒後的我,一定就會是一個精神完好、不再空虛的人了。”
比起原劇情中徹底進一步空虛的綺禮,現在這個綺禮已經漸漸達到了李阿門的要求了。
暗中看到這一切的李阿門,心中已經確定,比起間桐雁夜,亦或是衛宮切嗣,這個人——言峰綺禮纔是最適合成爲自己信徒的人。
作死並不是間桐雁夜和衛宮切嗣那樣的不斷付出,而是言峰綺禮這樣的不斷索取。
作死本質上也只是無端生出是非,去做讓正常人無法理解或接受的事情。
若不是覺得世間太過無聊,所以纔要以作死來找樂子,否則作死有何意義?
實際上,李阿門和雨生龍之介,甚至是間桐髒硯,同樣都是這樣的人。
唯一跟綺禮的區別,也就是他們幾個內心並不徹底空虛罷了。
一旦人格得到補完,綺禮絕對會是李阿門最標準的信徒,也即是龍之介一般的聖徒。
特別是,作爲聖堂教會出身的綺禮,沒有人比他更適應成爲最最傑出的教徒了。
所以,過去期望過雁夜和切嗣成爲自己信徒,這個想法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這兩個人頂多也只能夠成爲李阿門的僞信徒罷了。
直到見到眼前的這個綺禮,李阿門才終於恍然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