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屍一般的白心上人靜靜坐在木臺上,雙手比着印記,一串念珠掛在手腕上纏繞起來。
乾枯的眼珠無神地注視着前方,注視着一步步走進廟宇的阿爾託莉雅。
阿爾頭莉雅拿着誓約勝利之劍和劍鞘,走到白心上人面前,碧綠色的眸子看着白心上人滿是溝壑,乾枯死寂的面容,神情微微有些複雜。
“人……或者說英雄?”白心上人發出滄桑而略帶疑惑的聲音,即使他不知道阿爾託莉雅的真正身份,但也能從阿爾託莉雅身上看出一些東西,並非人的身份,卻又是人位格昇華的靈魂光輝。
“我是英靈,詳細點說的話,就是生前爲人,立下豐功偉績,被世人傳頌而位格晉升的存在。”阿爾託莉雅聲音低沉而穩重地說道。
“生前?那就是說你死過一次嗎?”白心上人用蒼老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倒是怕死啊,居然因爲對死亡的恐懼與迷茫,困在了此刻。”
“那麼,英靈啊,能否解答我的疑惑與迷茫?”
“死過一次的你,能做到嗎?”
面對一個仁慈之人尋求救贖的舉動,阿爾託莉雅無法無動於衷。
“死也說不上,我比較特殊,是在將死之時,被老師找到從而成爲英靈的。”阿爾託莉雅看着乾屍般的白心上人,緩緩說道,“不過,我想我能夠解答你的疑惑。”
“我……”白心上人頓了頓,隨後自嘲道,“我也說不清是渴望還是畏懼,英靈啊,來試試吧,能否讓我解脫。”
“自當盡力而爲。”
阿爾託莉雅認真地看着白心上人,對方乾枯醜陋的面容並沒有讓阿爾託莉雅覺得厭惡,因爲她彷彿在白心上人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我生前……算是生前吧,是一個國家的王,和你一樣,努力拯救着陷入痛苦,陷入悲傷之中的人,幫助我的子民讓我感到快樂,讓我的國家強盛讓我感覺幸福,雖說有自傲之嫌,但我乃是傳奇中的王。”
“和我一樣……我當不起,畢竟我不過是救了一些人罷了,而你拯救了一個國家。”白心上人說道,“我不過是一個和尚,比不得你救世安民。”
“功績有大有小,但拯救他人的心沒有高下。”阿爾託莉雅認真地說道。
“承蒙誇獎。”
“在我的國家達到繁榮昌盛之時,我被自己的部下背叛,最後一戰之後,就是我作爲人,生命的終點。”阿爾託莉雅略帶回憶與感傷,雖然距離那個時代已經很遠了,但她永遠無法忘記不列顛的點點滴滴。
因爲有了那種過去,阿爾託莉雅纔不停努力,試圖成爲完美的王。
“被拯救之人背叛……”白心上人疲憊蒼老的聲音中,帶着同病相憐,“如此說來,我也算是吧,被拯救過的人期待着死……”
“不,你和我不一樣!”
阿爾託莉雅忽然出聲打斷白心上人的話。
“哪裡不同?”白心上人問道。
“你將生命用於拯救他人,卻在最後的時刻,因爲被拯救之人期待着死而後悔,所以你纔會陷入迷茫。”阿爾託莉雅一字一句地說道,白心上人確實與她不同,但兩者的人生軌跡卻又帶着十分相似的既視感。
“白心上人,你不是恐懼死亡而遲疑迷茫,而是因爲被拯救之人期待着死而感覺迷茫,你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值不值得,你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否正確,你不知道那些期待着你死的人是否值得拯救,你動搖了拯救他人的理想。”
“所以,你困在死去的身軀中,不得成佛。”
白心上人沉默了。
阿爾託莉雅靜靜地看着他,碧綠色的眸子裡,流轉着縷縷悲傷。
“是啊……”白心上人嘆息一聲,“我不是因爲恐懼死亡,而是迷茫於自己的理想。”
“你和我很像。”阿爾託莉雅低聲說道,“抱着拯救他人,拯救國家的理想並付諸行動,最後又被理想背叛,你的理想期待着你死,我的理想對我揮出武器。”
“的確如此,那麼談到這裡,我想問你……”白心上人沙啞着聲音問道,“我的理想正確嗎?如果正確,爲何要逼着我死?如果錯誤,那慈悲行善是否乃是罪孽?”
阿爾託莉雅沉默着沒有說話,白心上人不禁失望地嘆息一聲,說道:“你也無法解答嗎?”
下一刻,阿爾託莉雅擡起頭,俏臉上端莊肅穆,碧綠色的眸子裡是無悔的堅定。
“理想,沒有正確與錯誤。”
聲音鏗鏘有力,沒有一絲一毫的迷茫。
白心上人低聲喃喃,“沒錯正確……沒有錯誤……”
“沒有正確沒有錯誤,心之所向,無怨無悔。”阿爾託莉雅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是以前,也許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但現在我能夠回答。”
“拯救別人是爲什麼?因爲想,所以要做,與拯救的人無關,與世俗言論無關,只和自己有關,你迷茫於自己的理想,但即使到現在的地步,你不也守護着這一方百姓,讓他們免除了受到妖怪侵擾的痛苦嗎?”
“只和自己……有關?”白心上人喃喃着。
理想,至於自己有關,沒有對錯,只有後悔與否。
白心上人忽然用滄桑的聲音,向一臉堅定無所畏懼的阿爾託莉雅問道:“我們都奉行拯救……那麼英靈啊,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請問。”阿爾託莉雅輕聲說道。
白心上人很認真地問道:“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我不是你,我不知道……”
說完,似乎感覺到了白心上人的失望,阿爾託莉雅忽然想起了青行燈說過的一句話,下意識說道:“不過,我的一位老師和我說過一句話,人可救,更在於救人以自救。”
“人可救……更在於救人以自救……”
白心上人陷入沉默之中。
“之前我不太明白這句話,雖然另一位老師也說過類似的話,比起拯救,引導更加重要。”阿爾託莉雅輕聲說道,“現在我可能動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是詠老師說的話……”
引導比拯救更重要,阿爾託莉雅明白了青行燈的意思,一個人能力再強,再崇高,又能如何?白心上人無私地將生命奉獻給了拯救世人的理想,但實際上,他一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最後還被拯救的人期待着死。
那些被白心上人拯救的百姓,爲何從沒有爲白心上人考慮?爲何總是貪婪地索取?
恩大成仇?還是其他原因?阿爾託莉雅嘆了口氣,她雖然善良但並不天真,而在治理國家中,她最討厭的就是人心人性一類因素,偏偏又不得不考慮。
“人心複雜,人生百樣……你的老師是個很有智慧的人。”白心上人感嘆一聲,聲音中那總是帶着的沉重減輕了不少。
“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妖怪吧。”阿爾託莉雅微笑着說道。
“妖怪嗎?人與妖,又哪來的區別?生前不同,死後一般。”白心上人聲音中帶着笑意,隨後嚴肅起來,略帶渴望地說道,“英靈啊,來送我最後一程吧,讓我這迷茫的靈魂找到歸宿。”
之前的一番談話,已經讓白心上人的困惑和迷茫減輕了很多,現在的白心上人,需要外力,將靈魂從身軀中解脫,重新開始暫停的化佛之道,繼續位格的晉升。
不過,阿爾託莉雅猶豫了。
“白心上人,天界已亡,冥界則是陷入了混亂,你如果再繼續的話,要麼墮入冥界化爲邪靈,要麼魂飛魄散……”
這就是阿爾託莉雅猶豫的原因,魂飛魄散,那就是真正的消亡了,如果是以前,白心上人化佛還能到天界,成爲神明佛陀中的一員,現在必死無疑。
畢竟,以白心上人的性格,怎麼可能墮入冥界?至於留在人間,那也是做不到的事情,白心上人選擇的是肉身菩薩化佛,捨棄身體,靈魂拔高位格,嚴格來說,白心上人已經死了。
沒有天界的接引,停留在人間,在化佛成功的那剎那,就是白心上人魂飛魄散的時候,那可就是另外一種意義的“成佛”了。
“我已經了無遺憾了。”白心上人聲音中帶着輕鬆的笑意,“拖着這一副殘軀停留太久了,英靈啊,送我離開吧,用你的劍鞘。”
阿爾託莉雅無法拒絕,生或死重要嗎?重要,但在一些東西面前卻微不足道。
拔出誓約勝利之劍,輝煌榮耀的光芒照亮破舊的廟宇,阿爾託莉雅舉起劍鞘阿瓦隆,碧綠色的眸子看着白心上人,厚重精緻的阿瓦隆上,浮現出一縷縷無形的光輝。
寶具阿瓦隆是代表阿爾託莉雅守護國家,拯救百姓的傳說概念,代表着阿爾託莉雅高潔的人格,而這,正是能夠幫助白心上人化佛的東西。
此刻,阿爾託莉雅已經忘記或者說放棄了之前的想法,讓白心上人的結界庇護國家,驅逐妖怪。
因爲白心上人,是需要阿爾託莉雅拯救的人,唯一拯救白心上人的辦法,就是幫助白心上人成佛。
“這溫暖的光芒……英靈,你是個仁慈的王。”白心上人雙手合十,尊敬地說道,在阿瓦隆的光芒下,他乾枯的身軀正在發出柔和的光。
“在離開前,能否得知尊名?”
“我是不列顛的王,阿爾託莉雅·潘德拉貢!”阿爾託莉雅舉起劍鞘,對着白心上人,莊嚴而肅穆地說道。
下一刻,阿爾託莉雅解放了劍鞘的真名。
“遠離塵世的理想鄉——”
“aval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