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媚煞是迷惘地道:“緣何你要說是幼稚?我覺得若是我,多半也跟那魏菊刀一般抉擇了。畢竟一方是整座太極城,一方只是一人。”
其餘人也深表贊同。
尹凡淡淡笑笑:“當他決定殺一人時,就已是永無回頭之路了。殺一人?害萬人?孰重孰輕?其實本就不該理會這問題。譬如去姻親時,女子問:吾與汝老孃同落水中,汝救誰?狼心狗肺者說是美人,孝悌恭謹者說是老孃,脾性暴躁者給她一巴掌,噴着口水說灑家老孃比你重要多了。但若是問我,我便轉身就走。”
“兩相權衡取其輕,魏菊刀是如此以爲的,所以他選了活太極人,舍掉顧靜籌……但他們卻皆不該死。而魏菊刀其實是被逼無奈,下意識地就挑了顧靜籌,算是被我陷害了罷。顧靜籌同是太極人,他本該盡力救下兩者的,奈何他沒有本事做到。”他搖搖頭,喃喃自語,“無能且無力者,就只能被支配,越是大勢力的交鋒,就越是幼稚、簡單、純粹、赤裸。”
尹凡的臉上蒸騰起高深莫測的詭秘笑意:“魏菊刀,自他親手替我解決掉顧靜籌後,就與那些平庸的大明官一般無二了。大明朝風雨飄搖,將會有愈來愈多的艱難選擇,他既已做了殺一人活萬人之事,將來也只會做得越來越多,等他回首時,那些‘一人’已成‘萬人’,手裡沾滿鮮血的他也無法回頭了。”
陳方格蹙蹙眉頭:“元首緣何對此人這般警惕,要對他用陰謀伎倆?我都不記得上次需要元首用陰謀,而非陽謀的人物,是何時出現了。他見聞淺薄,孤陋寡聞,雖有聯合我等抗擊蟻賊的頭腦,卻也只有勇氣罷了,根本沒有確切的如何運籌帷幄,如何隱藏我等身份,如何精誠協作的謀算。”
尹凡聳聳肩膀,卻沒有回答。
魏菊刀,大明朝最後的兵部尚書,一手扶持着南明朝廷走到了壽終正寢之時,在揚州寧死不降,玉碎殉國。
他固然傲骨錚錚,卻也是愚蠢至極,他是“聯虜抗賊”的策略的忠誠擁簇者,也因此親手葬送了大明王朝。而所謂“聯虜抗賊”,簡單的說就是陝西總督曾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內”,即先與女真韃子媾和,絞殺李自成張狂道曹汝纔等蟻賊,再雙方決一死戰。
何等愚昧的伎倆,其實在宋朝滅亡時就有先例,而且是連續兩回。第一回是大宋與金朝聯合對付遼國,結果金朝滅遼後發現大宋不過如此,於是,北宋,亡;第二回是大宋與蒙古聯合對付金國,結果蒙古滅金後順手揮師南下,南宋,亡。
魏菊刀在政治與軍事上才能皆非頂尖,卻有一身鐵骨、赤膽、忠心,爲大明朝後期的頂樑柱。所以尹凡也非是毀了他,而是治癒了他的道德潔癖,對身居高位玩弄權謀的人來說,一生兩袖清風其實只是沽名釣譽,唯有實打實的功績才值得標榜。
政客,就得厚顏無恥,而非愛惜羽毛!
“也難怪魏菊刀會聯我抗虜,歷史總是驚人的相像
啊……”尹凡幽幽一嘆。
……
一整日。
顧靜籌翻來覆去地看着手中舉薦信,他早就將姓名統統填好,只待尹凡身死,他就將在擊斃惡魔城頭目的赫赫戰功中分一杯羹,然後投入天麟黨,比父親的仕途順暢百倍,一路成爲大明中興明臣!
想想就覺得興奮得睡不着覺的顧靜籌很快就聽到有人叩響門板。
咣咣!
他翻身下牀,疾跑着跟出去,很快就看到一名繡春刀的緹騎,後者低語:“事情生變,去守備府,隱瞞身份,勿要通知他人。”
顧靜籌心中生疑,但他最緊張的,卻是魏菊刀是否將尹凡殺死,於是匆匆換上靴子,與家中人託辭去酒樓,趕緊往守備府趕去。
待得他持着魏菊刀信箋踏入守備府後,卻赫然有一刀背劈在他脊樑上,顧靜籌登時昏厥,不省人事。
“爲救太極,只能犧牲你了。”魏菊刀澀然苦笑,揮手示意刀斧手動手。
很快,魏菊刀就再度來訪尹凡,將一個樸素的盒子擱在圓桌上,淡淡道:“你要的,我已給你帶來了。接下來,我希望你能信守承諾,助我將太極城保下來。”
尹凡也不看盒中東西,彼此心知肚明,淡淡笑着道:“很好,我且先支援你三蹲炮。派人將騾馬都集中到客棧前吧,明日正午,我與你一同瞧瞧張狂道是如何猖獗的。”
“國棟,懷義,集合神武營,令他們都擦好燧發槍,給我休息好,明日是教酒囊飯袋的太極人和那些孤陋寡聞的蟻賊瞧瞧,何謂天下第一強兵的時候了!”尹凡豪情大笑,武士刀霍然出鞘。
魏菊刀瞧不慣他的做派,忍不住冷嘲熱諷道:“你身爲惡魔城元首,竟隨身佩戴倭寇的大快刀,成何體統,再聯想你與女真綏靖懷柔,偏重紅夷大炮與倭國鳥銃,便知你是崇洋媚外之徒。”
陳方格大怒,正欲反駁,尹凡卻擺擺手,淡淡道:“我在那霸道擊潰倭國的最強藩——薩摩,斬殺其悍將擄得此刀,爲我惡魔城對外至高榮耀,作我佩劍有何不可?何況,日本國的武士道確然比你們官方作坊中出來的劣質垃圾好上百倍,用的都是極品鋼鐵,採取最古老最耗時卻最有效的百鍊法,整整有一百鍊花紋,刀身鋒銳,在我親赴戰場時,親手砍殺十數人,都沒有半點缺口。”
“至於你們……”尹凡反倒是不屑輕笑,“論水準,倭國鳥銃已超越三眼神銃數十年,卻是固步自封,不肯更換。紅夷大炮攻城略地,無所不摧,你們派人去學,卻爲顧忌國家臉面,硬要將紅夷改成紅衣,免得被人笑泱泱大明不如紅夷,哈哈哈哈,真是荒唐可笑,從皇帝到臣子,你們的注意力都放在這些狗屁地方。”
魏菊刀只覺得臉上發燒,欲駁卻無力,只得怏怏閉嘴。
尹凡的表情卻緩和下來,遺憾地道:“你們都未曾親身趕赴惡魔城看看我們的成就,那時候便知緣何唯有納百川才能成就淵
海。世界上諸多民族林立,他們皆都與我們一同活着,本就沒有漢夷之別,皆都有各自精通之事。譬如古波斯的大馬士革刀,至今已有千年餘,大明朝依然沒有能媲美其的刀具。”
“唐刀便能!”魏菊刀幕僚李洵哼道。
尹凡遺憾地想起自己那柄唐刀,也只是淡淡道:“但唐刀失傳了。”
魏菊刀惱羞成怒般憤然一甩袖袍,直接離去。
尹凡則緊鑼密鼓地令神武營準備戰備,在女真、明朝、蟻賊廝殺得難解難分,炮器火銃停步不前時,惡魔城卻已在海量白銀的投資下獲得了長足進步,一支荷槍實彈的火銃營,在據城防守時會有何等戰力?想想便覺得恐怖。
……
待得日晷中天之時,魏菊刀已然是率着衆人登上城牆,準備迎接張狂道的第一輪攻城,因爲按照計算,此時他們也應該已經制作好攻城雲梯,能夠蟻附攻城了。
“史大人,有何妙計安太極?”高默羅陰陽怪氣地問,他已是妥善安置好家當,都挖坑秘密賣好了,身旁又有數百東廠番子,屆時一旦破城,他便撒丫子狂跑。
魏菊刀蹙眉,冷冷看向這個閹黨,淡淡道:“太極必安然無恙,大人勿憂。只是您上回在惡魔城逃得很快,保命本事一流,但現在卻人盡皆知,一旦被我看到逃軍,呵呵……”
“殺無赦!”他猝然怒吼。
高默羅踉蹌着後撤,險些駭得失禁,當然這也是由於自從被割掉卵蛋後,他身爲男性的控制能力已是極大削弱。
“大人,援軍已至。”李洵恭敬道,眼裡有興奮之色。
魏菊刀也是大喜,雖說尹凡一直說得他啞口無言,但他自幼被儒家聖人言耳濡目染,一生矢志報效祖國,豈能被區區言語所動,若那般容易折服在尹凡所謂的“王八之氣”下,也就不會是清朝都得諡號忠勇的大明督師魏菊刀了。
高默羅目露嘲弄,也加緊腳步跟上,他確信在惡魔城中已是無兵可徵,而現在也沒到要徵募青壯的時候。
但他很快駐足,眼神呆滯,因爲一蹲比城牆上老朽的鏽炮要大上整整數圈,一看便知恐怖絕倫的重炮赫然出現,被推到城牆上,虎踞龍盤,傲視天地,就那般俾睨着衆多蟻賊。
第一蹲炮器……
然後是第二蹲,第三蹲!
城牆後的太極民衆盡皆譁然,但卻也沒有城牆外張狂道所部蟻賊那般瞠目結舌,因爲接下來他們就要直面來自惡魔城的神秘火炮,傳聞中噬人閻王般的戰爭神器。
尹凡昂首闊步,身後是一羣惡魔城的文臣武將,自遠處行來,軍容整齊如一,皆手持着虓虎III燧發槍,鋼盔閃耀,鎖甲晶瑩,都是一水的北疆猛士,身材魁梧如熊,在太極人眼裡氣勢駭人。
尹凡慵懶地耍着手中的武士刀,饒有興致打量着城牆上如臨大敵的盧家軍,又轉向高默羅,淡淡微笑:“別來無恙,手下敗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