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爲裡面夾帶着父母的疼愛吧。
葉舟回到房間,怎麼也沒有睡意,滿腦子想的,都是父母這麼疼愛自己,自己不能辜負他們的期望,一定要練好武功。
就好像那天左聖靈到來,自己可以幫得上父親,而不是讓父親獨自面對強敵。
可是……
葉舟看着銅鏡裡的自己,這些年,什麼方法都嘗試過了,什麼武功父母都找來給他練了,包括西序其他六門的巫法,本來這些巫法山莊約定一家練習一種的,但父親還是想盡千方百計,都讓葉舟練了。
可是,最終還是什麼效果也沒有。
這次葉雨能壓制自己體內魔氣,竟然是因爲自己沒有內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慶幸。
可是,葉舟從未像此刻一樣,想要改變自己。
葉舟拿出曉夢給他的那面鏡子。
“陰陽法鏡,你是什麼?你能幫助我嗎?”葉舟看着無法倒影出任何人影的鏡子,悵然失神。
這面法鏡能與自己的身體發生感應,會不會對自己有幫助?畢竟這麼多年,還從沒有什麼功法能讓自己的身體起反應。
那麼多功法自己都不能修煉,無論如何,葉舟也不願放棄這最後的希望。
可是,自己在地牢裡研究了那麼久,也沒發現任何特別之處,似乎這面法鏡除了與自己的身體產生一些感應,再也沒有任何用處了一般。
葉舟靠着枕頭,拿着法鏡看了好久,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現,酒意上頭,葉舟再也支撐不住,沉沉睡了下去。
“舟兒睡了。”
葉舟房間的燈還亮着,但是外面的母親知道葉舟已經睡了,因爲這些年葉舟看那些功法秘籍,都是這樣,一直看到實在支撐不住才睡去,燈從來都是她進去幫他熄的。
“那就去吧。”莊主道。
“可是……我下不了手。”母親心劇烈跳動着,看着眼前的臺階,腿好像千斤重一般。
“沒什麼,他喝了那麼多酒,感覺不到痛苦的,就一下子,爲了我們的將來,你必須這樣做。”莊主道。
“我……”母親嘴脣攝諾幾下,什麼也沒說出來,艱難地向臺階邁了一步,雪夜的寒風吹來,讓她後背發涼。
……
血液流失大半,體內的血液已經大部分都是曉夢的血,楊東幾乎失去意識,只苦守着神識域,讓自己保持着一絲神智,繼續交換着血液。
曉夢體內的靈臺在巫神精血的侵染下,爆發出的靈力越來越弱,只是到目前爲止,靈臺還沒有任何沉寂的跡象,而楊東體內的血液快流失殆盡了。
楊東知道體內血液流光的後果,祖巫血脈沒有精血滋養,會立刻枯萎,而陰陽雙生的體質會崩潰,到時候,死亡已經不足以形容自己,那是身體的完全枯萎,最後會像一節風乾樹樁一樣。
可是,楊東無法停下來,也許在下一刻,曉夢體內的靈臺就會湮沒。
靈臺的靈性越來越弱,那些污染靈臺的魔氣,隨着靈臺開始沉澱,衝擊百會穴的力量減弱。
但是楊東已經無法支撐了,他感覺到體內的血液在枯竭,血脈在萎縮。
隨着身體能量的不斷喪失,楊東謹守的神識域出現混亂,腦袋撕裂般的疼。神識越來越模糊,楊東咬牙堅持到最後一刻,腦中一股劇痛傳來,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在暈過去的剎那,楊東知道,自己和曉夢都難以再醒過來。
終於,自己還是失敗了。
……
大雪籠罩天地,整個竹屏山莊銀裝素裹,鵝毛大雪密集得好像大地是雪海的底部。
莊主夫人推門進了葉舟房間,油燈裡的燈油已經快乾涸,油燈的光亮微弱得只能照亮它自己,白色的光芒反射在葉舟房間裡,打在葉舟臉上,安詳而平靜。
莊主夫人坐到牀邊,輕輕撫摸葉舟的臉頰,因爲喝酒的關係,葉舟的臉頰還有些燙,但卻是那樣的嫩,英氣的面龐,看上去長大後他一定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舟兒,你爲什麼是陰陽雙生,爲什麼不能修煉?”莊主夫人悲從中來,淚水再次從眼角滑落。
“快一點。”外面傳來莊主的聲音。
莊主夫人擡起頭,臉上是盈盈淚光。
“舟兒,別怪娘,娘也沒有別的辦法,爲了整個大訓,我必須這樣做,不要怪娘。”
莊主夫人舉起手掌,緩緩凝聚起掌力,一絲絲藍色的光芒縈繞指尖,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莊主夫人閉上眼睛,卻怎麼也下不去手。
“娘,你幹什麼?”就在這時,葉舟的聲音傳入莊主夫人耳中。
莊主夫人嚇了一跳,豁然睜開眼睛,只見葉舟疑惑地盯着自己,盯着自己的手掌。
他怎麼醒了?不是說喝了酒,睡下就難起來嗎?
莊主和莊主夫人卻不知道,這麼多年來,葉舟一直有半夜起來練功的習慣,哪怕沒有半點用處,他也從沒懈怠,無論嚴寒酷暑,暴雨大雪,就算髮着高燒,也阻攔了不了葉舟。
更何況是一點點酒?
這個時間,正是葉舟該醒來的時間。
“舟兒……”
黑夜中,兒子和母親互相看着,母親愣住,葉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快點。”外面傳來莊主的聲音。
莊主夫人知道不能等下去,要不然葉舟受的苦更多,運起掌力,全力一掌拍打在葉舟胸口。
“娘……娘……你……幹什麼……”
葉舟瞪大眼睛看着莊主夫人,眼裡一萬個不解,自己竟然親眼看到自己的孃親,自己親生的孃親,從小疼愛自己的孃親,一掌打在自己胸口,沒有留任何餘地。
好疼……
“噗”葉舟一口鮮血噴出,莊主夫人臉上全是血花。
“舟兒,別怪我,我不得不這樣做,你必須死。”莊主夫人哭着道。
“爲什麼?”葉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孃親,胸口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麼,因爲他好像突然間,不認識這個世界,好像身處最荒誕離奇的夢中。
“你不能練成祖巫術,而我懷孕了,他有巫神精血,但沒有祖巫脈,我們必須把你的血脈,移植在你弟弟身上,這樣他才能練成祖巫術,我們大訓才能重回蜀山。”莊主夫人含淚道。
葉舟什麼也沒聽清,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喃喃道:“娘要殺我,爹要殺我,還要將我抽筋取血……”
“怎麼回事?怎麼還沒死?”外面的莊主有些疑惑,莊主夫人那一掌,應該會讓葉舟當場斃命纔對。
莊主推門進去,就在這時,房頂一個聲音傳來。
“傻瓜,你還愣着幹什麼,你爹孃要殺你。”
聲到人到,一個人影從天而降,葉雨趁着莊主沒進屋,莊主夫人還在哭泣,一把抓起葉舟衣領,將葉舟扯上房頂。
“哪裡走。”
莊主飛身而起,一掌向拖後的葉舟打去。
葉雨“哼”了一聲,用力將葉舟拋出去,反身就是一掌,與莊主掌力相撞,莊主被擊退,葉雨借勢飛出,抓起還在空中的葉舟,向茫茫大雪飛去。
“夫人,還愣着幹嘛,要是舟兒跑了,我們大訓就全完了。”
莊主大喝一聲,當先追出去。
莊主夫人終於反應過來,如果失去葉舟,就是失去祖巫脈,那自己腹中孩兒就沒任何意義,莊主夫人急忙擦了眼淚,和莊主一起追擊葉雨。
“葉舟葉雨私自出逃,背叛山莊,本莊主大義滅親,全莊聽命,追殺此二人,違令者,同罪論處。”
莊主發出獅子吼,全莊的人聞聲而動,各家主,大訓的各路高手從房間裡出來,看到葉雨和葉舟就圍攻上去,葉雨揹着葉舟,與衆人血戰。
白色的雪混着紅色的血,整個山莊再次上演血腥之戰。
葉舟趴在葉雨背上,聽着莊主的喊話,心若死灰,雪夜的寒風吹在臉龐,他酒醒了,夢醒了,幻想也破滅了,血粼粼的事實讓他無法承受……親生的爹孃,竟然要殺他。
自己沒被葉羽殺死,沒被莊裡其他人逼死,沒被左聖靈的魔氣害死,最後卻要被親生的父母殺死嗎?
葉舟心痛如絞,爲什麼他們要這樣做?不但要殺自己,還要殘忍地取出自己的血脈,自己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啊,難道爲了祖巫術,就能夠做出這樣的事嗎?
以前他們是那麼疼愛自己,難道是假的嗎?
如果……如果不是胸口藏了一塊“陰陽法鏡”,恐怕現在自己已經死了,可悲的是,自己到死,也不知道殺死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親生爹孃。
大雪,好像扭曲了整個世界,葉舟視線模糊,看着眼前葉雨與山莊的人大戰,葉舟的心一點點撕裂。
葉雨因爲年齡的關係,修爲雖還不成氣候,但她畢竟出身靈族,又豈是一般人能比,修爲和輕功都是頂級,山莊的人不斷倒在她的掌下。
可是山莊的人太多了,高手也衆多,全力攔截下,葉雨負傷,眼看後面莊主追來,尋得一個機會,奪路而走,向竹屏山莊後山逃去。
“殺,別讓他們跑了。”後面傳來喊殺聲。
“葉雨,放下我吧。”
葉雨手臂不知被誰砍了一刀,在不斷流血,葉舟知道她根本無法帶自己逃走。
“放下你,你就會死,懂嗎?傻瓜?”葉雨一邊跑一邊道。
“連爹孃都要殺我,我還有什麼活着的必要?”
淚水滑下葉舟臉頰,好多年了,自從葉舟記事起,葉舟就沒哭過,哪怕受了再多欺負,再被人看不起,再被人侮辱,葉舟都能挺住。
心中流血,眼中也沒有淚水。因爲葉舟知道,哭,沒有用,自己的命運必須靠自己的力量改變。
可是這一刻,葉舟的淚水無法遏制地掉了下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籠罩他全身,好像他這麼多年的努力,所有的疲倦都在這一刻襲來,疲倦得他不想呼吸,無法呼吸。
“笑話?”葉雨不屑地譏笑道:“你爹孃要你死,你就死?他們把你生下來,沒徵得你同意,現在要你死,也由他們說了算?憑什麼?
知道嗎?在我們靈族,我們相信我們的命,是上天孕育,但就算天要我們死,我們也不會死,生老病死是天定的規則,我們活着的目的,就是對抗天地。
爹孃又怎麼了?在我們靈族,如果父母侵入自己的領地,我們一樣會殺。”
葉雨一邊跑一邊說話,身影在雪霧中如殘影滑過,但肩部的鮮血也越流越多,血液的過度流失,讓葉雨頭有些暈,死死咬着銀牙。
“說得你們靈族好像六親不認一樣,那你爲什麼那麼在意你的娘?”葉舟知道,葉雨是因爲她母親的關係,才甘心留在竹屏山莊,並且答應幫竹屏山莊對抗強敵的。
“我什麼時候告訴你,我們靈族六親不認了?我們不認六親,但我們認感情,如果朋友對我好,我就對他好,敵人對我差,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娘對我好,疼我,愛我,在我最危險的時候救我,我當然在意她?如果娘對我不好,拿我當什麼振興族類的希望,不把我當人看,你看我會怎麼對她?
神族說,我們靈族是妖邪,不講倫理綱常,不講禮法明德,哼,他們除了那張虛僞的皮,那兩片虛僞的嘴,還剩下什麼?
我們靈族只論感情,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把我們當子女看的父母,他們還配是我們的父母嗎?他們是我們的仇敵。
所以,葉舟,挺住,逃過這一劫,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回來,殺死他們。”
“殺死他們?”
“讓他們爲自己的冷血付出代價,也讓他們知道,他們今夜選擇的錯誤,讓他們知道後悔的滋味,這纔是一個真正的男人,該做的事,而不是尋死,明白嗎?”
葉雨手臂的血越流越多,後方莊主帶着竹屏山莊高手追得越來越近。
“葉雨,你說得對。”葉舟對葉雨道。
“你想通就好,放心,我一定把你活着帶出去。”葉雨道。
“不必了。”葉舟突然道。
葉雨正揹着葉舟跑過一面懸崖,葉舟突然從葉雨背後起身,落下地去,葉雨詫異回頭,還沒反應過來,被葉舟一把推下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