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吃着飯的大將軍,聽到平陽公主這麼說,當即皺起了眉頭。
若是平常女子,說出這種話來?
那定沒有好下場。
可對方的身份是公主,誰敢對她說些什麼?
即便衛青是大將軍,也只能委宛地說道:“去病又不是外人,陛下給他封賞,我們不應該感到高興纔對麼?”
然而。
平陽公主卻是罵道:“你糊塗啊!”
“陛下都讓霍去病搬出去住了,還給他大院子。”
“甚至,主動讓那些曾經圍繞着你的門客友人,都去拜訪他。你這還不明白什麼意思麼,這是故意架空你的權勢。”
衛青搖搖頭,說道:“夫人言重了。”
話落。
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的大將軍,繼續端着飯碗準備吃飯。
說實話。
大將軍的飯量不小,一頓吃的挺多。
不過心態也是真好。
即便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情,依舊保持着一顆平穩的心態。
這不。
他將被平陽公主打落在食案上的米飯,再次掃回碗裡,準備繼續吃着。
可平陽公主卻直接將他手中的碗奪下,不給他吃。
無奈。
大將軍只好嘟囔了一聲,不想聽平陽公主說那些抱怨的話,起身便走了出去。
出了府外。
本想散散心,這時候,忽然有一人恭敬地喊道:“大將軍!”
衛青回頭一看喊他的人,當即笑道:“哦,是仁安啊。聽說今天去病在新府上大擺宴席,你怎麼沒去?”
仁安卻搖頭說道:“當初我跟隨大將軍,得大將軍提攜,纔有如今地位。”
“如若見冠軍侯得勢,就棄您而去,投奔驃騎將軍。”
“那我豈不與豬狗無異!”
聽到仁安的話,大將軍目光中頗感欣慰。
不過。
還是說道:“去去也無妨。”
仁安見衛青這麼說,感到非常奇怪,問道:“大將軍對那些門客這樣的行爲,不感到生氣嗎?”
大將軍哈哈一笑,道:“生氣?生氣什麼?”
“我本就不贊同私養門客。”
“昔年竇丞相,以及陛下的舅舅田蚡,就因爲門客而出事,我可不想有這些事情!”
仁安見大將軍如此,當即抱拳道:“大將軍真乃豁達之人也。”
“.”
“.”
長安城,漢武帝劉徹賞賜給驃騎將軍霍去病的院子裡。
衆多門客和友人宴飲離去後,一副亂糟糟的樣子。
奴僕們正在打掃着。
霍光向來是跟着兄長住的,自兄長被漢武帝強制要求搬來這裡,霍光自然也跟着來了。
畢竟。
當初自己住在大將軍衛青的府上的。
就是看在兄長的面子上。
自己與大將軍衛青,可沒有半點血緣上的關係。
“啊,住在霍府真不錯”
霍光伸了個懶腰,光着膀子,看起來相當自在。
畢竟。
這是兄長的府苑。
兄長的府苑,那不就自家屋子麼!
這可比大將軍幕府住的自在多了,畢竟大將軍府上規矩甚多。霍光之前還不覺得什麼,可自從平陽公主嫁入幕府後,總覺自己像個外人。
噢,不對!
他本來就是個外人。
還是兄長的府上好,兄長霍去病是個不喜歡規矩的人,這新府上也沒什麼規矩。
當然。
主人沒規矩,對於那些奴婢們,還是有規矩的。
霍光找來自己的衣裳,往身上一披,隨後對打掃的奴婢們問道:“誒,我兄長呢?”
奴婢們指了指書房,說道:“回博陸侯,家主在書房中,寫東西呢!”
“行,知道了,你繼續忙吧!”霍光對奴婢擺了擺手,讓他們繼續幹自己的事情去了。
霍光自己,則走向了兄長的書房。
奴婢們說兄長在書房裡寫東西?
寫什麼東西?
難不成,以打匈奴人爲愛好的兄長,也喜歡起了舞文弄墨陶、冶情操的“勾當”?
不至於,不至於.
走到兄長的書房前,霍光輕輕地敲了兩下房門。
然後。
便聽到裡面傳來兄長的聲音。
“進。”
霍光於是便推門而入,果真看到兄長坐在書案前,在用簡牘寫着些什麼。
嗯。
旁邊有書紙,但兄長用的還是簡牘。
原因很簡單。
雖然此時長安已經流行起書紙寫字,但是,畢竟是這幾年才流通起來的新穎玩意。大部分正式場合中,人們用的,還是簡牘。
什麼叫正式場合呢?
比如。
給朝廷上奏章!
霍光很好奇兄長用簡牘這麼正式的方式寫東西,於是問道:“兄長這是寫些什麼?”
然而,兄長繼續寫着,沒有回答霍光的話。
這弄的霍光,多少有些尷尬。
好傢伙。
不理人咋回事。
只見過了好一會兒,兄長方纔放下毛筆,上下檢閱了一遍,覺得可以,纔看向霍光,說道:“霍光,你是董大儒弟子,文采應該不錯,來看看兄長這篇諫文,有沒有什麼問題!”
諫文?
霍光很是好奇,冠軍侯怎麼寫這個玩意了!
不過。
疑惑歸疑惑,霍光還是上前,查閱起兄長寫的諫文起來。
“大司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過聽,使臣去病待罪行間.”
“.”
“.”
“臣竊不勝犬馬心,昧死原陛下詔有司,因盛夏吉時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聞皇帝陛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兄長這諫文,通篇意思下來,總結一下,就是請陛下封三子爲王,以此拱衛太子劉據的地位。
我敲!
這不就是要趕三子出京都麼!
除卻太子劉據外。
其他皇子若是封王,可是要被趕出長安的。
自此,父子之間,很長時間內,再難相見一面。
爲什麼說,這樣能拱衛太子地位?
你想啊!
長時間父子不見面,關係疏遠,從原本的父子關係,到封王后就變成了君臣關係,這能不拱衛太子劉據的地位麼!
但這些對於霍光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兄長爲什麼突然寫這些東西。
無論哪朝哪代,皇帝都不喜歡臣子勸諫,尤其是關於皇子的事情。
就拿魏徵勸諫李世民來說。
世人皆知李世民聽魏徵勸!
殊不知!
要不是李世民有個賢后拉着,這魏徵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李世民砍的啊。
這還是李世民。
漢武帝劉徹是什麼人啊?
那可是一個殺性一起,能給整個朝廷所有官員殺個遍的人。
越到晚年,性格越爲兇戾。
一個巫蠱之禍,基本上牽連半個朝廷和整個長安權貴圈。
衛家、公孫家、李廣子嗣所在的李家等等,皆是沒有逃過漢武帝的屠刀。
別看冠軍侯現在受寵。
若到時候失勢。
怕不是也要跟着倒黴。
畢竟再顯赫的地位,在這個時代,那都是陛下給的。
衛青當年不也受寵麼?
天子要求,大將軍以天子之禮待,還讓朝廷百官向他下跪。
可現在呢?
不還是該打壓就打壓,管你什麼大將軍不大將軍的。
見此兄長書寫的諫文。
霍光忍不住皺起了眉毛,說道:“兄長文采斐然,這篇諫言,我看不出什麼毛病。”
“只是想問一下。”
“兄長爲何要寫這東西啊,太子與您雖是表親,可這事與我們這些將軍關係不大,怎麼突然給陛下寫諫言。”
聽到霍光的問話,冠軍侯霍去病先是皺了皺眉。
似乎是在想着要不要告訴他。
稍一片刻後。
霍去病終於是鬆開了眉毛,說道:“昨日,皇后娘娘找爲兄說事,說是陛下疼愛三子,與太子有距。”
“她怕日後出什麼事情。”
“便請爲兄來,讓三子封王,離開長安。”
哦,原來這一切都是衛皇后所爲。
有人說。
衛子夫乃賢后。
爲什麼這麼說呢,因爲衛子夫身爲皇后,在宮中沒有坑害過一位漢武帝的寵妾。
但在爲其子劉據的事上,可是做了不少事情。
其中。
又是請弟弟衛青說話,又是請外甥霍去病說話。
到了最後一刻。
更是打開兵器庫,同意讓皇子劉據“造反”!
這麼說吧。
雖然過錯不在劉據這位太子身上,但他的的確確挺“坑娘”的!
聽完霍去病說的話,霍光不知如何勸說兄長不要介入這種事情中。
思考一番過後,他才說道:“兄長文采雖好,可諫言畢竟是大事。要不,先好好考究幾天,再呈交陛下?”
霍去病聞言,當即說道:“不了,今日我就要入宮,面見陛下。”
“這兩天,爲兄可能就要率領軍隊,去往漠北討伐匈奴。”
“要是耽擱了,怕是沒機會向陛下諫言了。”
討伐匈奴之前,向漢武帝諫言封三子爲王?
還說用來拱衛太子劉據的地位!
這怎麼看,都有點藉着外出打仗的名義,來要挾漢武帝的意思啊!
霍光頓時一陣頭大。
心想自家老哥怎麼情商這麼低呢?
思考了一會兒後。
霍光便又開口說道:“兄長,如若你這諫言,陛下不聽怎搞?”
兄長挑了下眉毛,似乎是早已經想過此結果,直接回道:“無愧於心便好,既然爲兄已經答應了皇后娘娘,承諾到就要做到。”
聞言。
霍光也只好放棄勸說兄長諫言的打算。
因爲他知道。
冠軍侯向來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如果自己勸說兄長不去諫言,那豈不是讓兄長當個言而無信的小人?而且就算自己的勸說,兄長也不會聽的。
既然已經知道結果。
何必再浪費口舌。
爲此!
霍光只好對兄長說道:“兄長,陛下乃當今漢朝皇帝,兄長諫言,務必注意言辭,不要觸怒陛下逆鱗。”
聽到此話。
霍去病笑了笑,道:“行了,爲兄替陛下做事這麼多年,陛下的脾氣,兄長我還不清楚麼?”
“你要是沒事,幫兄長多照看下羶兒。”
“好了。”
“我要入宮去了。”
說話間,霍去病已經收拾好了簡牘,準備入宮面見陛下。
見狀。
霍光也只好笑笑,道了聲“好”字。
無奈。
歷史的發展就是這樣,霍去病在去世之前,也的的確確向漢武帝諫言,請陛下封三子爲王,然後將他們趕出了長安。
這也是霍去病生平,第一次向漢武帝諫言。
等霍去病帶着簡牘出了府門。
霍光嘆氣一聲,搖搖頭,沒去嫂嫂的房間去照看霍羶。
他想着兄長剛纔說,這幾日可能就要被漢武帝派去出征漠北。以霍去病剛痊癒的身體就要出征,不免擔憂。
所以。
他便喊來奴僕,去按照他的要求,買些藥材回來。
同時。
取出上次煎藥未能用完的藥材,比如犀牛角的粉末。
一隻犀牛角濃縮粉,可是能煎熬很多湯藥的。
霍光按照上次煎熬安宮牛黃湯的步驟,依樣畫葫蘆,開始煎熬藥水起來。
不過。
與上次不同的是。
自己這次加多了些水,也同時加了些藥材份量,但比例還是一樣的。
就這樣煎熬。
等水分熬幹,將藥材那些粗的過濾,留下一些看似泥漿的東西,攏成一團。
如此。
安宮牛黃丸便出來了。
別看這東西,小小的一顆,份量不大。
這要是放在後世去賣,得賣出天價!
畢竟是真材實料的藥材熬製所出,完全沒有半點造假。
“呼,熱死我了。”霍光擡手,用衣袖擦拭了下胳膊,自語道:“兄長身體康復沒幾天,出征漠北那等寒苦之地,要是舊病復發就不好了。”
“這下。”
“有了這一顆安宮牛黃丸帶在兄長身邊,我也能放心不少。”
隨後,霍光便喊來奴婢找了一個小玉瓶,將藥物賺了進去。
然後弄了個塞子,封口。
等霍光弄好了這一切後,兄長也從宮中諫言回來。
霍光趕忙上前,問道:“兄長此番入宮諫言,陛下如何說的?”
霍去病笑着回道:“陛下說讓爲兄打好漠北這一戰即可,太子劉據以及三子封王的事情,會下至御史。”
這意思,陛下沒有生氣?
那就好。
霍光點點頭,隨後將裝有安宮牛黃丸的小玉瓶,遞給冠軍侯霍去病,說道:“兄長,務必收下這個。”
霍去病接過小玉瓶,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麼?”
說着,就要拔下木塞。
霍光見狀,趕緊阻止道:“兄長莫要扒開瓶塞,以免藥效散去。”
“藥?什麼藥?”霍去病好奇問道。
霍光撓了撓頭,道:“就是前些日子兄長昏迷,我讓太醫丞按照我給的方子,煎熬的藥啊。”
“不過這次我加大了量,所以將藥水煎熬成了藥丸形態。”
“兄長將此物帶着,關鍵時刻,也好能保住性命。”
若是沒有經歷先前的事情,霍光對他說自己的煎熬的藥,能保他霍去病一命。
身爲驃騎將軍大司馬的他,肯定不會相信。
可有先前的親身經歷。
霍去病對於此藥的效果,當然非常清楚,隨即珍重地將其收入懷中,說道:“那兄長就不客氣了,多謝!”
霍光擺了擺手,說道:“誒,兄長,你這就見外了!”
“咱們是一家人,不言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