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圍觀的陌生人漸漸散去,她嘆了口氣苦笑道:爲什麼會活得這麼苦?
“兄弟,在BJ誰活得不辛苦?你才通勤一個小時就受不了了?我這天天單程都要兩個半小時,昨晚在單位加班到一點,三點半到家待會九點要開會,能說什麼?”隨着眼前一趟地鐵到了站,她的身邊突然擠過來一位大哥,他正拿着手機說着話趕路。
路人巧合般的回答,倒是又一次安慰到了張閒閒,原來大家都是一宿睡了三個小時的人,難怪會在地鐵站遇到,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緣分嗎?因爲三個小時也是昨晚張閒閒的睡眠時間。
昨晚,父親上吐下瀉折騰的厲害,家人一直到凌晨1:30才休息。結果,半夜3點20分的時候,醫院裡父親的主治醫生急匆匆打來電話。告訴張閒閒說,今天上午十一點半,住院部內科會有一個病人出院,能空出一個牀位。
這樣一來,父親終於可以去內科辦住院手續儘快手術,而不是繼續在放射科先做治療。住院部內科的牀位一直非常緊缺,若是病人第二天遲到的話,牀位就有可能會分給另外着急住院的病人。
在一牀難求的BJ權威三甲醫院,這個住院消息是她四處求爺爺告奶奶,整整等了十天才等到的好消息。因此,她被激動衝昏了頭腦,第一時間給領導發了微信申請請假。
結果,直到等到現在的早晨8:09分,張閒閒依然沒有收到領導的微信回覆。按照這幾年跟領導相處的經驗,她知道毫無存在感又連續請假的自己,是被對方已讀不回了。
那種被人瞧不起的羞憤、連續請假的忐忑和被領導厭惡的不安,讓我在早高峰的擁擠中,仍然堅持艱難地查看着着手機,試圖等待一個永遠不可能發生的奇蹟。
直到8點29分42秒,張閒閒還站在單位門口的刷卡機面前糾結着,手機微信裡依然沒有收到領導的回覆。想起本月上次跟領導請假,他問的問題:你有資格享受這麼多假嗎?
站在單位門口的她,想到這個問題便覺得腳底有點發軟,焦慮不安愈發得強烈。父親從嚴重胃潰瘍到確診胃癌,再到聯繫手術住院,作爲家中獨生女的張閒閒,的確是用光了單位每月所有能請的假。
每次請假,成了她最不想面對的事情,那種感覺就像是等着被人凌遲處死,可是她沒有選擇。
當年父母積極響應國家號召的計劃生育政策,不僅晚婚晚育而且只生一個好。如今,母親68歲父親73歲,兩個人的身體都不太好,身邊根本離不開人照顧,尤其是生了病的父親。
張閒閒的父母都是普通的退休職工,有一些退休金,原本也有一點微薄的存款。六年前,她剛到BJ打拼的時候,他們像所有希望子女能活得好些的父母一樣,拼了全力想給女兒買套房。
於是,老倆口砸鍋賣鐵貼補了一切,不但賣掉了老家的住房和所有能賣的東西,而且還將自己全部的棺材本和養老金都拿出來給女兒供房。房子代表着家,這是中國人最心心念唸的東西,似乎有了房子人才能有根。因此,她在父母這樣豁出一切的付出下,張閒閒這個普通人竟然在房價無上限的BJ,買到了一套五環邊上的小房子。
這個小房子是1996年的次新房,面積說是有五十四平米,可是刨去公攤面積後,其實真正的使用面積只有三十六平,是一套西南向的一室一廳。房子的位置距離她的單位,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需要坐九站公交後再倒一趟地鐵才能到達。若不是小區交通不太便利,位置又在五環邊上,她家也根本買不起。
三口人擠在這套小房子裡,爸媽住裡面的臥室,張閒閒住外面的客廳,幾乎沒有什麼可以活動的空間。但一家人對此都非常滿足,畢竟比起很多需要不停租房搬家的北漂來說,能在這座陌生又殘酷的城市裡,有一套能過自己生活的房子,已經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父親沒有得病前,張閒閒還有點不太理解父母買房的執念,可是現在看着生了病的父親,她突然有些懂了有房纔有家的含義。這個小房子,讓父親看病有了個落腳的地方,無論病情怎麼折騰他的身體,也不會有房東嫌棄他將他趕走。
不過,另一個殘酷的生存問題又擺在了面前,那就是治病需要花錢,就算是父親有社保兜底,依然有很多藥和治療無法報銷需要自付。買房,早就掏空了家中的老底,這些年畢業後的她根本沒存下什麼錢,即便她平時裡也非常得節儉和樸素。
家裡剩着的唯一一張4萬的定期存摺,是父母最後的棺材本,今天也被她的母親取了出來,準備給父親交住院費。駐家保姆一個月要5200,張閒閒的工資才7100,加上父母的退休金,再拋去還房貸、日常吃喝等等必選項,每月能勉強能剩下2000元。
每月2000元對於得了胃癌的家庭來說,根本是杯水車薪的救濟,完全不能解決實際問題。如果她再失去工作,那要如何交父親的住院費?賺錢、照顧老人和工作之間,突然成了一個死循環,張閒閒還是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姑娘,現在8點30,快進去吧,要關大門了!”保安的提醒喚回她的神志。
“哦哦,好的,謝謝大叔!”
她快步往公司的辦公樓走去,此時空着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響了起來,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裡格外刺耳。公司的食堂會準時在8點30分關門,因爲公司美名其曰不鼓勵大家加班,要按時上下班,可其實是爲了不發加班費和加班福利。每天八點半後食堂關門,可以減少公司開支,至於KPI像山一樣壓下來的時候,通宵加班依舊是常事。
只是肚子不管這些,它依舊咕嚕嚕地叫着,提醒通勤一個半小時的她該吃點東西了。張閒閒翻了翻包,試圖能找到一點零食,卻意外地看到昨晚那隻被扔了的大紅色小木棺材,又重新出現在了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