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塵面龐微紅,撓了撓頭,思索片刻接着道。
“若是能搞清離公子的目的就好了,這樣一來,無論仙人秘籍是真是假,都能避開他而得手。”
壓下心中的不安,看向安伯塵,司馬槿勉強一笑道:“聽你的口氣,倒像是要和你家公子手談對局了。”
聞言,安伯塵一怔。
若非司馬槿有意無意的提醒,他倒真沒發現,自己這番話說出已然站在了離公子對面。
心頭一寒,安伯塵嘴角泛起苦澀。
和蕭侯廝混久了,又看了那些謀略書籍,他不知覺間思索起許多從前絕不會去想的問題來。即便十日前佈下金蟬脫殼之計,即便懂了許多從前不知道的道理,可和將整個琉國上下玩弄於股掌的離公子相比,他的這些雕蟲小技又算得了什麼?
“所以,我們還是得繼續低調下去,從了離公子的心意。無論你,我,還是離京的蕭老,都非離公子對手,甚至加起來也不是。”
司馬槿輕描淡寫道,目光遊離。
蕭侯出城去打理藥齋商鋪事宜,如今墨雲樓主事的只有她和小安子,偏偏在這個時候離公子現身,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
“你不想要仙人秘籍了?”
就在這時,安伯塵忽然開口問道。
擡起頭,司馬槿迎向安伯塵複雜的目光,輕咬朱脣,半晌道:“等過上幾天你入學白狐書院再說吧。”
司馬槿說得很勉強,對她而言,如今已陷入進退兩難的尷尬局面。
向前,拼一拼或許能得到九辰君,可誰知道那戲偶裡有沒有仙人秘籍,若是沒有,她這一個月來所做的一切都算白費。向後......她已經無法向後了,回頭的路早已被她親手堵死。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
看向低頭不語的司馬槿,安伯塵猶豫着,開口問道的:“你爲何非要得到仙人秘籍。還有,爲何你和王馨兒都這麼肯定,仙人秘籍一定存在?”
“我有一線......一細作在國主近前,是她告知我仙人秘籍之事,而她絕不敢對我說假話。”
“你怎知她一定會對你說實話?”
沉默許久,司馬槿開口道,低垂着頭,眸裡閃過一絲莫名。
長舒口氣,似想將心頭的煩悶和不安全部吐出,司馬槿擡起頭,看向安伯塵,忽而一笑道:“告訴你也無妨,不過此事你萬萬不能和別人說。”
安伯塵點了點頭,並沒覺得有何不妥。他卻不知,司馬槿所要說的乃是絕密之事,誰也未曾說起過,能在今日告訴他足以說明司馬槿已不再把他當作外人。
即便是司馬門閥中人,在司馬槿眼裡也算是外人,在這一世,能讓她不當成外人傾訴心底秘密的又有幾人?
少年少女顛沛流離於這遭多事之秋,命運牽扯,至少在眼下七十里琉京中無法割斷,連帶着他們的關係也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只不過,無論安伯塵還是司馬槿都沒察覺到。
青煙繚繞,雨珠瀝瀝,司馬槿斟滿茶盞,坐於安伯塵身旁,蜷起修長的雙腿,透過煙雨朦朧,望向遠方,目光也漸漸迷離起來。
“我十一歲生日那天發生了許多事,雖也不過三四年前,可現在回想起來,仍恍若隔世......後來,家主找上我,給我安排了兩門親事。我只有一個人,自然無法同時嫁給兩個人,他是在讓我做選擇。第一個選擇,成年後,遠嫁大匡皇室,如今的三皇子。第二個選擇,嫁給族裡人,一個三十來歲所謂的年輕才俊。”
“是今年三十?”
安伯塵猶豫片刻,問道。
“不是。我十一歲時,他三十歲。”
嘴角浮起濃濃的苦澀,司馬槿輕描淡寫的說道:“你或許還不知道,在這世上,絕大多數女人都要依附男人生存,再美麗再有天賦,也難逃這等命運,誰也無法改變。即便能掙脫男人的掌控,不再成爲依附品,可也得等到她擁有自己力量或是勢力。因此,在世人眼中,即便是十三四歲的少女,嫁給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也再稀鬆平常不過。”
“可我不願意。爲了不嫁給那兩個人,我做了許多努力,從十一歲到十三歲,花了兩年多的時間,各種各樣的手段,終於贏得家族裡掌權者們的認可。即便如此,卻仍不夠。”
司馬槿說的很輕巧,安伯塵也認真聽着,神色平靜,可若是他知道司馬槿口中的那些手段是什麼,恐怕會大驚失色。
“後來呢。”
點燃新的檀香,安伯塵問道。
“後來族裡來了個門客,除了家主外,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來歷,就連姓名也是語焉不詳,只知道他姓易。家主這麼重視他,自然本領非凡,即便從沒顯露過。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和他混熟後得知,他來司馬家是幫家主採集雷翼。”
“雷翼?那是什麼?”
安伯塵疑惑的問道。
“打雷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
擺弄着香爐,司馬槿輕聲道:“古書有云,雷者有三,人禽神。也就是說,天上打雷分三種,一種是高人施法所致,卻爲最弱的雷。老天爺自己打的雷謂之神,是最強大的雷。兩者當中還有一等雷,打雷的是一種怪鳥。”
聞言,安伯塵張大了嘴巴,滿臉驚訝。
“這世上還有會打雷的鳥?爲何戲裡書裡都沒提到過?”
“因爲這風雷鳥不在我大匡。”
止住安伯塵的追問,司馬槿抿了口茶水,看了眼墨黑的天雲,淡淡一笑道:“大匡雖大,十三諸侯國,十匹好馬跑上半年也跑不完,可在大匡之外,還有許多神奇的地方,就比如養着風雷鳥的海島。那海島在大匡之東,十丈大船日夜不停也需行上兩個月才能找到,易叔和我說,這風雷鳥的翅翼是上好的材料,無論鍛兵、築殿還是製造機關傀儡,都能成爲絕世珍品。然而風雷鳥極難獵取,光是到達那座海島就需要花費常人難以想象的財力物力打造巨船,準備兩個月的補給。除此之外,還很危險,因爲離那島越近,天上的雷電越多,無法避開的花,則會船毀人亡。而那最後一步,獵鳥,更是難比登天,需要專門的方法手段......”
“你那個易叔應當會吧?”
瞪了眼終於忍不住插嘴的安伯塵,司馬槿捧着茶盞,似乎想到了什麼很好玩的事,笑了笑道。
“話說易叔,還真是個很好玩的人,要吃最上好的酒菜,偏偏討厭金器玉皿,喜歡美女,卻又討厭濃妝豔抹,總之家主花了好大功夫才勉強稱了他心意,應下幫忙採集雷翼。他雖然從未明說,可我若是沒猜錯,他應當來自那個家族。”
“後來你們便出海了?”安伯塵聽得入神,催促着問道。
“我的確想跟着出海,可惜那時我年紀尚小,起初家主並沒答應。出海事宜基本準備妥當,有船有補給有會獵鳥的人,只差一樣,就是避開天雷的辦法。後來我命匠人連夜趕工,製出一物,能避天雷,獻於家主,家主方纔同意讓我隨行。”
說着說着,司馬槿目光閃爍,眸中波痕盪漾,好似又回到那年的東海。
“海上的風景的確波瀾壯闊,不過也只能讓人看個十天半月,太久了也就變得乏味起來。幸好易叔肚子裡藏貨多,喝了兩盅酒,興致上來,總會和我講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什麼神仙妖怪,神明之上,洞天福地......等等,總之,他知道的故事似乎永遠都講不完。”
神明之上......
安伯塵陡然一驚,卻是想起第一次地魂神遊,風仙子曾邀他臘月初八共探神明之上。可那時安伯塵一心想着迴轉墨雲樓,哪有心思去想這些,時日久了,卻也漸漸遺忘,直到今日被司馬槿提起。
“......也正是那時,我才從易叔叔口中得知,神仙還活着,只不過不常見到。起初我並不相信,直到......”
“直到什麼?”
安伯塵好奇道。
抿了口茶水,司馬槿擡起頭,目光中透着古怪之色:“直到我看見了風雷鳥。”
被司馬槿這麼吊胃口,安伯塵心中微急,索性不開口,只等她繼續說下去。
“風雷鳥獨爪,卻有三顆頭,周身紫紅,翅翼泛着銀光,鳴嘯間撲騰翅膀就能放出雷電。除了飛翔外,大多數風雷鳥喜歡在海水上蹦跳,即便只是蹦跳,也讓我們十來艘巨船不敢上前。你可知爲何?”
司馬槿問道,眼見安伯塵緊閉着嘴,眼神示意她繼續往下說,司馬槿撇了撇嘴,幽幽道:“因爲即便是幼鳥,也有七八丈之長,更別說那些成年的公鳥,每一隻都有半艘海船那麼大,嬉鬧在島嶼附近,掀起驚濤駭浪,攜着雷電,誰敢上前?”
“可即便是這些,也無法說明仙人的存在。”
思索片刻,安伯塵道。
“光憑風雷鳥,足夠了。”
深吸口氣,司馬槿盯着爐中青煙,沉聲道:“除了能發雷電,形貌離奇異常外,那三千餘頭風雷鳥還有一古怪之處,就算你挖空心思絞盡腦汁,也無法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