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深山中的小廟,全然沒了往日的安靜祥和。東南方斑駁外牆,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八個明黃大字原本就已隨着歲月流逝模糊了許多顏色,現在本該是回字的地方也成了個漆黑大窟窿,似乎在預示着小廟已經回不了頭的命運。
廝殺、吶喊、慘叫,以及連瓢潑大雨都無法徹底沖刷乾淨的血水,目光所及,廟內廟外幾乎處處都在激烈搏殺,可惜了這清靜地方,已然成了殺戮修羅場。
“西邊內牆……敵人有七……八個!飛舟受傷,小北、小北……小北沉默,已有三名敵人脫離,二組注意身後……”
“後廟,小孫被纏住,無法支援,我去前往阻擋……柴房內三名香客去往後山,具體情況不明……”
“小段組長負傷,老閻沉默,三組需要支援,重複,需要支援……我是小段,別過來,敵人的目標是大殿……”
“我是高長風,小段,撤去偏殿,少柏過來接應……五分鐘後,我可以到!”
“收到,明白!”
……
廂房內,耳麥裡斷斷續續傳來的戰情彙報、以及永遠也無法再次喚醒的沉默代號,讓宗清神色愈加悲傷難看,還有些許的懊悔。最後,看着身前桌上的小廟地形圖,化作一聲長嘆,“大意了啊……”
其實不是大意的問題,對於今晚可能會遭到襲擊,他是有心理準備的,就像之前說的那樣,這是次絕佳機會,對方沒理由放過。唯一算漏掉的可能就是敵人的數量,這與之前所收到的情報完全不能匹配,不該這麼多的……正是因爲這點誤差,讓他錯判了形勢,進而做了錯誤的戰術佈置,原先小廟四周分散出去撒網的人手,遭到了全方位的壓制,非但無法成功收網,現在倒有了被對方各個擊破、收網包餃子的趨向。
“不是你的問題,宗隊。”屋內還有兩人,一個是那神情淡漠的小情,另一個回話的則是之前窗前感慨的阿青,也是名火系異能者,當然,這異能現在是毫無用武之地,“戰鬥尚未結束,我們還有補救的機會。”
“嗯。”宗清輕點頭,站起身來,“走,去大殿。對方的目標是舍利子,護住這個,我們就有翻盤的機會!”
事實真是如此嗎?或許只有宗清自己知道,不過連他這個戰術制定者都要下場搏命,也就能大致清楚現在局勢不樂觀到何等地步。
拉開門,大雨滂沱。
沒走出幾步,宗清忽然開口,“九點鐘,30、75!”話音落下,阿青手掌一翻,一柄飛刀果斷出手,破開雨幕不知道射去了哪去,但短短呼吸後一聲慘叫便傳了過來,“25、65。”又是一柄飛刀甩出,慘叫聲戛然而止。
毋庸置疑,一名敵人喪命了。
這無疑是極其不可思議的一幕,就算那兩組數字代表着的是某種方位、高度,但在這惡劣環境下,誰又能看出十米開外精準報點呢……宗清可以,雖然很模糊,但是放在眼下足夠了。雙眼瞳孔急劇收縮,旋轉,一如幾天前在唐朝家中出現過的那樣,宛若萬花筒。
這也就是宗清的異能,他的眼睛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遠景,也能微觀到常人無法捕捉的細節變化,聽起來似乎就是望遠鏡和放大鏡的結合,有點廢材的樣子,但別忘了望遠鏡在眼下可瞧不出十米開外……
隨着一聲聲精準報點,再加上阿青那手飛刀絕活,不一會便有好幾名敵人傷亡在他們手上。
這等戰果無疑是驚人的,要知道對方可不是什麼街頭混混,而是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士,至於具體水準有多高,反正不比他們九州崛起差就是了,否則對方就算人數衆多,也不可能把他們打得這麼慘。
換而言之,這也就是異能的神異之處,雖然起到關鍵作用的是環境,但環境氣候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公平的。不公平的只是宗清有這異能,對方沒有。那宗清就能比對方優勢那麼一丁點,可別小瞧這一丁點,那很可能就是勝負生死的差別!
不過,都是專業人士,這邊局部戰況的陡然失利,應是被對方有所察覺,很快,宗清的報點聲便不得不停了下來。對方在有意識遠離這區域,或者先行躲藏了起來。當然,只是暫時的……
轉過廂房拐角,那一直跟着沉默不作聲也未出手的小情,忽然踏前一步,只是後背微躬,便直接把宗清震退出去,這不是忽然反水,而是,
轟——
一側牆壁驀的炸裂開來,碎石磚瓦到處飛濺,緊跟着一道匹練刀光悍然衝出,殺意臨身。接下攻擊的小情半步不退,只稍一蹲身,任由刀光貼肩劃過,拖出道深深血痕,弓步、衝拳,砰,尚未瞧清楚身形的襲擊者便被砸回屋內。
“小心!”
突襲圍殺才剛剛開始而已,或是破窗而出,或是從廊道石柱後面轉出,或者乾脆就是從房頂屋檐縱身躍下,遠遠近近,隱隱約約,數道身影攜着令人睜不開眼的雨幕瘋狂殺來。
“25、85……退!”
毫無疑問的一場苦戰,就像廟內其他地方上演的一樣,短時間內可能無法分出勝負,但宗清幾人的支援意圖卻被拖住了,這也就是對方的目的,各自爲戰的情況下,人數多的一方佔據天然優勢……
……
山澗下,唐朝正在脫衣服。
在他腳旁,躺着名腦袋詭異扭曲的男子,動也不動,胸膛不見絲毫起伏,顯然是死透了。死因是巨大沖擊力外加脖子下方的一塊尖銳石頭,這不是運氣所致,而是下落時某人刻意調整的結果。
方纔的情況,唐朝確實沒有太多選擇,如果他不衝出來帶着這人滾下山澗,樑哥多半會被一槍幹掉,那隨之而來的後續就會更復雜……還好,山澗不算太高,又有這位好心的仁兄做肉墊,倒是沒受傷。
不過,事情到這不能算是結束。
唐朝當然可以躲在這裡不出去,相信對方也不會因爲一名同伴就冒險下來搜索,地下世界裡的人還沒那麼古道熱腸。只要他捱到天亮,或者等這場雨停,那肯定就會有人過來尋找生還者,畢竟這是在國內,到時他也就能順其自然的脫困出去。
但遺憾的是,現在山澗上的人是謝薇,是目前糖豆最爲親近的謝家親人,他不能不管。
另外,不得不說,唐朝此時也確實被撩起了火氣。
講道理,地下世界廝殺很正常,但也沒必要對幾個普通人趕盡殺絕吧。
之前柴房就不說了,雖說並不在廟內範圍,但距離確實很近,把他們算進去一起攻擊並不是什麼大問題,情有可原。但他們都跑出來進後山了,擺明着是不想摻和,這也要殺?別說雨大看不清楚,那是扯淡呢,對方分明就沒打算讓人活着離開,否則也不會佈置這麼大的包圍網。
咔咔咔……身軀在膨脹,同時,五官面龐也在悄然變幻着……
幾分鐘後,扒下那身黑色作戰服,順帶摸出把質量不錯的匕首,嘩嘩雨幕下,有閃電當空劃過,刀刻斧鑿般的俊朗面容擡起,觀察了眼山澗石壁,幾步踏水奔出,縱身一躍,輕點幾次便好似夜梟般垂直上升,再借住棵被風雨壓彎了腰的小樹稍一晃盪,重新回到山澗上方。
掃視左右,視野範圍內並沒有活人,只在岩石縫隙間留有一具屍體。一刀戮心,自然是樑哥的成果。
大致看了下週圍尚未被沖刷掉的痕跡,唐朝很快確定了謝薇兩人的行蹤,快速追去。
還不算太蠢……對於兩人的離開,唐朝是早就有想到的,這也是明智的決定。
謝薇的話不好說,雖說是知道取捨輕重的女強人,和他也沒啥共同話題,貌似瞧着還不怎麼待見他,但那只是怒其不爭的一時喜惡而已。實際上她對自己的真實態度,應該是來源於糖豆的愛屋及烏,所以若只是她一人的話,現在估計是在想辦法怎麼找人救他,或者是如何下山找到他的屍體。
好在還有樑哥,離開的決定應該是他做的,這倒不是說絕情,他是謝家的護衛,首要任務自然是要保證謝薇的安全。
腳下一錯,急速行進中的唐朝驟然靜止,側耳傾聽,嘩啦啦雨水聲裡,隱約帶着點不同節奏,大約每隔七八秒便響一下……
槍聲?
只一閃身,唐朝便融入了茫茫雨幕,瞬間消失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