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鴉雀無聲中,沈鳳書和張師的棋局依舊還在繼續。
阿爾法狗Zero可不是好相與的,它也根本不會知道客氣是什麼,既然圍棋的規則是分出勝負,那麼它的一切指令都是爲了爭勝而設計的,它下的每一步,都是爲了勝利。
棋盤其實已經成了戰場,下了一百手,從一開始就是血淋淋的爭奪,中盤絞殺更是雙方都紅了眼,殺的難解難分。激烈程度讓觀棋的人都歎爲觀止。
精彩實在是精彩,只可惜,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始終是張師,黑子如同化身巨錘,一錘一錘的將張師的信心、臉面、驕傲與高高在上的心態,全都夯進了泥地裡。
外面觀棋的那些閒人們,一個個面色灰敗,卻又忍不住看着棋局,一眼都不想挪開。嘲諷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還得忍受着武管家他們的大白眼,簡直無地自容。張師已經有些面如土色,背後汗透重衣,看着眼前的棋局,目不轉睛,腦子裡如同開了鍋一般的瘋狂沸騰,可卻沒辦法延緩哪怕一丁點對方的如潮攻勢,再這樣下去,他
將會徹底的輸掉這一局——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敗績。
“唉!”尷尬時刻,張師耳邊忽的聽到一聲幽幽的嘆氣聲:“下一步這麼走。”
一聽到這個聲音,張師頓時間放鬆下來。師祖棋力勝自己十倍,有他指點,絕不會輸了。
眼看着張師忽然從頹敗的氣質變成了神采飛揚,沈鳳書也不在意,現在只管下完這局棋就行。
你來我往中,兩人又下了三十幾手。不能不說,張師後面的棋路穩住了不少,雖然還是處於劣勢,但卻已經不是那麼躺平了任捶,至少已經算是站起來被捶了。
沈鳳書面色平靜的在一處落子,看着這一手,張師臉上忽的露出了喜色,興高采烈的拈起一子,啪一聲下在了棋盤一處空位上。“沈公子,這招看你怎麼應!”張師興奮到罕見的說了話:“這局雖然你開局後巧思翻盤一路佔優,但你還是過於糾結邊角小利,想要處處佔便宜,卻多了十幾步錯招閒子,
總算被我找到了破綻。”
這一子一落,院子裡衆人不用棋童過來擺棋也都能個個看的分明,頓時間有人拍案叫絕。
“妙啊!”至少三個人同時叫了起來。
其他人雖然沒有直接叫出聲,但也都是眼前一亮。
張師這一手應子,簡直是妙到毫巔,關鍵的一子,非但連接了兩條小龍,瓦解了黑子的圍剿,還反過來把黑子圈進了包圍圈,一招反客爲主,精妙絕倫,妙不可言啊!這局棋從開始到現在,衆人就一直在看着白子被黑子按着捶,不知道琢磨耗費了多少心思,也沒能短時間內找到破局的手段,萬萬沒想到,張師殫精竭慮的一番思索,竟
能下出如此的神之一手,一舉扭轉乾坤。尤爲難得的是,這並不是一招妙手,而是用了數十步的爭奪,引誘,算計,才讓白子在處處佔先的情形之下露出了破綻,最後一劍封喉,簡直就是一場精彩絕倫的反轉大
戲。
只這一招,就足以讓兩人這一局位列古今棋譜的經典局,成爲無數下棋之人研究的典範。
“好棋!”外面直接有人大喊出聲,聲音興奮,卻是憋了好長時間的看客,總算是又看到了他們想要看到的局面。
“這一子,當痛飲三杯!”旁邊已經有人忘形的大叫道。
剛剛實在是憋壞了,在武管家等人的白眼下,他們真的是忍氣吞聲,現在張師這一子,絕對是神之一手,直接可以把之前受的白眼全找回來了。
大叫的同時,一羣人扭頭看着武管家等人,如同反擊的雄師。
“張師一路忍讓,只爲了這一子,妙到毫巔啊!”
“毛頭小子,還是沒見識啊!”心情暢快之下,幾個人嘲諷沈鳳書的聲音也更激動了幾分。
“黃口稚子,果然還是棋差一着啊!”
衆人紛紛開口,彷彿白子之前一路被騎着捶的經歷已經完全不復存在一般。
張師自己也是滿臉的欣慰,沈鳳書這一路碾壓的局面也讓他承受了山一般的壓力,現在總算是可以長出一口氣了。
“前輩,晚輩這半局棋,能過的了棋這一關嗎?”沈鳳書倒是面色如舊,不喜不悲,只是平靜的問道。
下棋只是爲了過棋關,並不是非要爭出個勝負來,只要過關就行。沈鳳書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目前的戰略戰術目的是什麼,所以並不糾結輸贏結果。“難爲你小小年紀能下到這個地步。”張師沉吟片刻,卻緩緩搖頭:“如果是旁的原因,下到這個地步,肯定是可以過關的。可你這局,本該步步爲營穩紮穩打,不爭蠅頭小
利,你卻貪功冒進,連錯十幾手,實屬不該。心性不定,得失都有些看不開,恐怕這一關還不能讓你過。”
下到這個地步,沈鳳書已經比上一個闖關下棋的勁裝武者高明瞭不知道多少倍,竟然還不能過關?
驚愕的不僅僅是沈鳳書,還有院子裡觀棋的那一羣棋藝高人。他們本是外書院的貴客,正趕上這闖關盛事所以前來觀瞻的,卻不像外面那些人一樣非要打壓沈鳳書。
空氣中一陣壓抑的寂靜,張師說出這句違心的話語,只感覺院子裡所有人的目光都化成了刀子,一刀一刀的劃在他身上,讓他連擡頭看一眼那些人的勇氣都沒有。沈鳳書現在已經完全可以確定,這個張師,或者說琅嬛書院,這是衝着自己來的了。如果只是競爭者的話,還不至於能把守關的張師收買到讓他在衆目睽睽之下做手腳,
只能是來自書院本身的決定。
“這盤棋,還沒下完吧?”衆人一個個氣憤不已的時候,沈鳳書平靜的開了口:“書院就是靠半局棋來判定輸贏的嗎?”
沈鳳書這句話說的很平靜,可話語中蘊含着的不滿和憤怒毫不掩飾的透露了出來。
“沒下完!”棋局的確沒完,只是張師下出來一招經典絕倫的妙手而已,沈鳳書的話彷彿給了張師一個臺階,他當然是立刻順手接住就坡下驢:“沈公子,請!”
沈鳳書不再說話,默不作聲的下了一子。
衆人也安靜下來,開始繼續看棋。
“垂死掙扎!”外面的聲音立刻鑽進了沈鳳書的耳朵。
“老夫活了幾十年,還沒見過這樣的棋還有救。”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輸不起!”
“如此結果還要死皮賴臉糾纏,我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
張師之前應該是考慮的很周全,沈鳳書這邊一落子,他就馬上下了應手。
這一片黑白爭奪,此刻顯然是白子佔據了絕對上風,黑子再怎麼左衝右突,也不可能倖免了。
你來我往的下了十幾子,張師忽然發現有些不對了。
剛剛他以爲是沈鳳書一手錯招的棋子,竟然好巧不巧的在左衝右突的過程中和已經垂死的一片黑子連了起來,忽然一下就多了幾氣,這卻是有點難辦了。
“也只是苟延殘喘而已。”
“多了幾氣,也只是多死一片,唉!”
“現在認輸,還能體面點,可惜了!”
……
再次長考一番之後,張師十分慎重的下了一子。雖然有些小麻煩,但還能解決,繼續圍殺就是。
五六子之後,張師再次發現,又是沈鳳書之前的一手閒招,竟然佔據了一個關鍵的位置。沒辦法,只能再次長考,絞盡腦汁的苦思保持優勢的招數。
外面的人不遺餘力的在打擊着沈鳳書,試圖干擾他,換來的是武管家等人的怒目而視。
等到第三次發現沈鳳書的一招錯棋成了後手妙招的時候,所有人都意識到不對了。
再一再二大家還能當做巧合,可哪有連着三次巧合的?現在白子已經不再佔據主動,雙方看起來已經再次勢均力敵,可張師卻再也不敢大意,要是再有一子閒招是早就幾十手之前佈置好的妙手,那沈鳳書的棋力也就太可怕了
!
越是怕什麼,越是來什麼,當沈鳳書在兩手之後黑棋與又一顆張師和衆人以爲的殘子呼應,徹底佔據上風的時候,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棋子越多越容易看出來,現在已經接近兩百手,棋盤上的局面衆人都已經能看的清清楚楚。
毋庸置疑的是,這一場決定勝負的戰鬥,沈鳳書之前放下的所有殘子全都成爲了神來之筆,不管白子如何的應手,都無法擺脫這提前不知道多少步就佈下的天羅地網。張師緊緊的盯着棋局,殫精竭慮的琢磨着如何破局,如何應對,可手中拈着的那一枚黑子,卻是遲遲的放不下去。整個人已經化身爲一尊雕像一般,維持着拈子思索的表
情,一動不動。
觀棋的衆人同樣是無比的沉浸,哪怕是剛剛對書院最不滿的貴客,此刻也顧不上其他了,心神早已經被這一局上演了精彩的反轉大戲的棋局所吸引。這盤棋真的是一波三折,先是沈鳳書亂拳打死老師傅佔據上風,然後張師從容佈局,神之一手力挽狂瀾,本以爲這已經是結束,可十幾子早就佈置好的神來之筆反抄後路
,將白子的佈局一舉沖垮,這翻來覆去的變化讓人一路看着瞠目結舌。
沈公子據說才年方十六,這是怎樣驚才絕豔的圍棋天才,才能下出這種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驚天棋局?
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這少年提前幾十步就想到了這個結果嗎?
外面已經徹底沒有了聲音,閒人們第二次被沈鳳書的棋路壓制的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所有人都在死盯着棋局挖空心思處心積慮的琢磨着,如果這樣的一局棋還能破解,還能扭轉乾坤的話,絕對名傳天下。
終於,在難言的寂靜持續了半個時辰之後,已化身爲泥塑的張師有了動靜。
“我輸了!”幾個字顫顫巍巍的從張師口中艱難的說出來,瞬間把衆人的目光拉到了張師身上。
隨後衆人就是一陣驚呼。
開局的時候還是黑髮黑鬚精神矍鑠的張師,此刻卻是滿頭銀髮,頜下的黑鬚也都變成了一片雪白。而在衆人看不到的某個地方,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人,看着眼前的棋盤,直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血染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