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宗齊藤”此人姓名,不知何故,羅霰心湖中泛起陣陣漣漪,久久未能平息,他念頭一轉,指了指“劍閣”第三層道:“這最後一道禁制,莫不是出自宗劍修之手?”
萬仞哼了一聲,道:“不錯,‘劍閣’原本止有一道禁制,遺世獨立,氣貫天地,後來人狗尾續貂,多此一舉1覆海宗傳承至今,名家輩出,能在“寂煞”之外再添禁制,無一等閒之輩,但在萬仞眼中,又豈能與舊主相提並論。
“劍閣”第三層最後一道禁制氣機晦澀,隱隱與天地連爲一體,七道地煞之說當非虛言,羅霰略加思忖,問道:“神劍生靈,殊爲難得,爲何你被困於‘劍閣’內,無人祭煉?”
萬仞傲然道:“我那舊主修持劍道,跳出這方天地,飛昇上界,留我鎮守‘劍閣’,覆海宗上下,有一個算一個,誰人能祭煉我?誰人敢祭煉我?”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落梅宗三代祖師蕭軫提及覆海宗有一前輩劍道大成,一劍斬破天地重關,飛昇而去,原來竟是萬仞劍的舊主宗齊藤!羅霰目光閃爍,道:“你既然追從宗劍修,當知他斬破重關,飛昇上界,大半得力於此界開闢之初,誕下一宗至寶1
雖是試探之言,羅霰卻說得斬釘截鐵,那萬仞沉默片刻,霍然反應過來,待要矢口否認,心中一陣失落,自知已錯過了時機,喃喃自語道:“原來是衝着那物來的你降服不了它的”
羅霰道:“我助你脫身,你助我尋得此物,從此兩不相欠,能不能降服,且看老夫手段,不用旁人相幫。”
萬仞有些患得患失,低頭思忖良久,忽聽對方又道:“你有所不知,上界乃惡界,你那舊主去往靈域,早已肉身崩壞,魂飛魄散,再無人能束縛得了你。”萬仞渾身一震,腦海一片空白,失神數息,驟然醒悟過來,意識深處最後一道束縛蕩然無存,一顆心活潑潑跳動,完全屬於自己。
直到這一刻,宗齊藤遮掩己身的神通冰消瓦解,不存於世,萬仞長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久違的笑意,對自由的渴望瞬間壓倒了一切,他目光中透出火熱,向羅霰道:“羅妖皇若願立下‘道誓’,助我脫身,我便領尊駕去尋找那物的下落。”
羅霰微一沉吟,萬仞主動坦言,宗齊藤借至寶得道之時,他並不在旁,只隱隱感知那物的氣息,須得親身去尋,非一朝一夕的工夫。這也是應有之意,撬動天地運數的至寶,豈能輕易到手,羅霰很快拿定主意,屈尊答允萬仞的要求。
萬仞身陷“寂煞”禁制,破除禁制與解脫飛劍,一而二二而一,本是同一事,糾纏了千萬載,他對“寂煞”知根知底,得其鼎力相助,將威力最大的七道地煞拖住三息,省去了羅霰許多工夫。萬仞原以爲自己不可或缺,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羅霰道行之深,手段之強,毫不遜色於他的舊主,放手施爲,輕易便壓服“寂煞”,將七道地煞逐一散去,埋入不周山下,以地氣徐徐消磨,不得爲禍。
若無“道誓”約束,萬仞幾乎要擔心一旦落入對方之手,再也不得自由。
羅霰循木梯登上“劍閣”三層,只見禁制漸次潰散,無數光點冉冉升空,隱沒於虛空,舉目望去,四下裡空空蕩蕩,除了幾根木柱外,別無長物。羅霰眸中妖氣一轉,頓時窺破真章,正待出手打破障眼術,劍光一閃,萬仞脫身而出,目視他片刻,神情有些複雜。這一刻,萬仞心中騰起一陣明悟,即便沒有自己,羅妖皇也能輕易打破禁制,之所以不這麼做,只是不願輕易毀去“劍閣”。
原來在對方眼中,自己並不重要到哪裡去!被困千萬載,重獲自由的歡喜迅速退去,胸中的傲氣大受打擊,萬仞不覺搖了搖頭,伸手輕輕一點,抹去了最後一層屏障,露出了本來面目。“劍閣”三層竟是一座祠堂,供奉覆海宗歷代祖師的牌位,其後斜插一枚玉簡,有如負劍,劍訣功法諸般心得,留於其中,供後輩弟子參詳。
居中最高處設一靈牌,空無一字,亦無玉簡,在羅霰與萬仞雙雙注視下,竟浮現“上尊長老宗齊藤之位”九字,這位飛昇上界的先輩大能,竟只是一介長老,從未當過覆海宗掌門。萬仞神情一肅,恭恭敬敬給舊主上了三株香,跪倒在蒲團上,誠心誠意,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作最後的告別。
羅霰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供桌上,居中是一座古樸粗獷的赤銅香爐,銘刻洪荒古獸之形,雖是法寶,在他看來也平平無奇。香爐左首供着一隻玉盂,盛有覆海宗弟子一滴心頭血,盪漾轉動,彼此絕不相混,右首供了一柄連鞘短劍,羅霰目光如電,早望見劍柄上刻了“罪己”二字。
萬仞解說道:“此乃覆海宗‘罪己劍’,宗門弟子若犯下重罪,百口莫能辯白,還有最後一條路,至‘劍閣’祭拜歷代祖師,持此劍刺心,心正則活,心邪則亡,‘罪己劍’下如能不死,便可洗脫罪責。”
心正則活,心邪則亡,何謂“正”?何謂“邪”?羅霰不信“罪己劍”能辨別真僞,生死多半操於人手,別無玄虛。他哂笑道:“可有人如願以償?”
萬仞鄭重道:“自覆海宗開派以來,只有三人以‘罪己劍’自證清白。”
羅霰心中一動,問道:“其中一人可是你那舊主?”
萬仞頷首道:“羅妖皇所言正是。”
羅霰舉步上前,將一鼎一盂一劍仔細看過,伸手取了“罪己劍”,拔出劍鞘寸許,一道明光稍縱即逝,森森寒意刺入肌膚,有如針錐。萬仞不覺皺起眉頭,悄悄向後退了數步,顯然對此劍頗爲牴觸,羅霰留意到他的舉動,還劍入鞘,隨手塞入懷中,招呼萬仞離去。
萬仞暗暗鬆了口氣,羅妖皇沒有毀壞覆海宗歷代祖師的靈位,也沒有動玉盂內弟子的心頭血,只取走一柄“罪己劍”,良心上總算交代得過去。他跟上羅霰的腳步,心情一點點輕鬆下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一去,就再也不想回轉不周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