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司徒凰沒有留下,她性喜清靜,獨來獨往慣了,赤星城太過喧譁,她不願多待。 她也不擔心魏十七會動什麼旁的心思,一方面是近乎本能的信任,另一方面是自信足夠強大。
七卷無字天書,脫胎換骨,她已不再是當年的妖鳳穆朧了。
悄悄地走,正如她悄悄地來,燈影晃動,暗香殘留,阮靜長吁一聲,趴在桌上動都不想動,小臉埋在臂彎裡,嘴裡嘟囔道:“真丟臉啊,完全被她壓制住了,沒臉見人了……”
“不是你的錯。”
阮靜悶悶一氣,擡起頭抱怨道:“這算是安慰我?”
“事實如此,七卷無字天書,三十二如來金身,妖鳳在這一界也算得上是頂尖的人物了,保不準連黑龍關敖都要遜色一籌。”
阮靜眨眨眼,笑了起來,“雖然是實話,聽着總讓人不那麼舒服。”
“人妖混血,再強也有限,只是,總有些不甘心呀……”魏十七喃喃自語,心中卻想,連妖鳳都忌憚不已的人,究竟是怎樣煉成的呢?
他對那個音訊渺茫的天外來客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區區一頭禿鷹,將妖鳳吃得死死的,血脈和天資都不足以解釋其中的緣故,那人的強大,定然別有內情,司徒凰恐怕知道他的底細,就是三緘其口,不肯明說。
翌日一早,赤星功德殿貼出了一張新的委託。
發佈:赤星功德殿
期限:長期
需求:先天乙木至寶
酬勞:面談
附註:提供確鑿消息,一枚雙眼
赤星功德殿後,原本無人使用的一座偏殿門戶大開,羅剎女娉娉婷婷坐於殿內,隔着中庭,與對面的李蘭香、劉木蓮二人遙遙相對,玉面含春,長袖善舞,心中卻將魏十七恨得要死。原本她在沉默之歌調教一干女兒,奇珍異果,美酒歌舞,何等逍遙自在,誰知舒服日子沒幾年,魏十七一聲令下,她就得在偏殿守着,終日跟那些俗蠢俗蠢的修士打交道,辨識先天乙木至寶的真僞,誰讓她是木行大妖,慧眼明察秋毫,就得受這個苦!不過這些牢騷只能在肚子裡轉轉,魏十七的差遣,她哪裡敢說半個“不”字,開玩笑了。好在羅剎女調教的女兒中,有幾人頗有天分,已經能將沉默之歌撐起來,輕易不勞動她出面,她才得以安安穩穩駐守在此,咬牙切齒地給主子賣命。
地脈出產的魚眼石,“雙眼”向來數量稀少,當年只在太一宗內部流通,外來的修士但凡得了一塊,都當作傳家的寶貝,秘而不宣,哪裡肯拿出來使用。因此當“雙眼”第一次出現在赤星功德殿,從羅剎女之手支出時,整個東溟城都沸騰了,最爲關鍵的是,這枚“雙眼”只是“確鑿消息”的酬勞,如能拿出真正的“先天乙木至寶”,價值更不知凡幾。
一時間,修士蜂擁而入,爭先恐後跟羅剎女打交道,鄭重其事拿出“先天乙木至寶”的,神秘兮兮提供消息的,世態人情,不一而足,羅剎女苦不堪言,只得耐着性子一一辨識,時不時還得忍耐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好在赤星功德殿有劍氣高人坐鎮,誰都揣着小心,不敢壞了規矩。
在修士中發佈委託只是第一步,魏十七還有後手,他暗中命成厚去京師走了一趟,面見當今天子許長生,送上一瓶延壽的丹藥,並敦促他發動天下萬民之力,蒐羅先天乙木之物,從皇家內庫,到南蠻之地的荒野,但凡有人跡之處,都過一遍篩子。許長生聽說是魏十七的意思,哪還不知趣,嚴令幼子許礪親自主持此事,務必讓仙師滿意。
遙想當年,許礪與魏十七本是同門師兄弟,那個……不打不相識,也算有一段交情,多年未見,他平步青雲,業已成爲坐鎮一方的霸主,聽說連流石峰都低頭服軟,聽任其坐大。許礪有心尋個由頭,把當年的情分接起來,苦於一直沒有機會,如今父皇交代下這件事,簡直是瞌睡送枕頭,他大喜過望,當成頭等大事來抓,親自巡視各州,嚴加督促,不敢怠慢。
從凡夫到修士,從草民到帝君,每個人都被髮動起來,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魏十七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蒐羅先天乙木至寶只是一場預演,小試牛刀而已,事實證明,他佈下的每一枚棋子,都完美地發揮了作用。
三天後,小白從鬼門淵趕回來,聽羅剎女嘀嘀咕咕抱怨了一通,爲之愕然。寬慰了她幾句,小白走出東溟城,往接天嶺見馮煌,三言兩語問了他的看法,做主將聞雙陸召來,交給他處置。
繼金小蝶之後,馮煌收下了第二個使喚的下手。
離開之前,小白看了他一眼,馮煌拿着那本冊子,向聞雙陸追問“魂器”的細節,他茫然未知,這是一次暗地裡的考量,如果馮煌能證明自己的能力,足以掌控一切,而不僅僅是一個制器的匠人,那麼魏十七會把更多的人手充實進來,試着讓馮煌獨當一面。
否則的話,獨當一面的將另有其人。
雖然沒有明說,但魏十七將冊子交到她手的一刻,小白就猜到了他的心思,那個人,就是自己。
朔風嗚咽,山路崎嶇,她緩步而行,低頭想着心事。這些年跟在魏十七身旁,眼看着赤星城從無到有,急速擴張,成爲一個自成一體的龐然大物,她可以預見,這還不是盡頭,接天嶺和鬼門淵終有一日會徹底淪爲它的獵場,從此永無寧日。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鬼門淵下的妖物忍無可忍,終於發出了自己的聲音,然而在魏十七面前,他們的聲音是那麼微弱,而她,又是背信棄義的幫兇。
魏十七所言分毫不差,出手的是水行大妖,其原形是一頭大鼉,俗稱“豬婆龍”,業已老得不成模樣,幸賴上界癸水之氣涌入,才恢復了幾分元氣。
馮煌不知在試煉什麼器物,對精魂和妖丹的需求越來越大,衆修士壯着膽子結隊前往鬼門淵,收益頗豐,他們漸漸不再滿足於上層的妖物,其中有一隊集結了一位元嬰修士,七位金丹修士,深入鬼門淵捕獵,結果驚動了大鼉,死於非命。
這不是第一樁殺身之禍,也不會是最後一樁,但一位元嬰七位金丹同時喪命,太過慘烈,東溟城羣情激憤,議論紛紛,甚至發出這樣一種聲音,希望赤星功德殿能出資延請崑崙高人聯手斬殺此妖,爲喪命的修士報仇,爲後繼的修士掃平威脅。
小白覺得很可笑,什麼時候赤星功德殿成了修士的保姆,要爲他們的安危保駕護航?如若開了這個先河,又置後繼者於何地?魏十七題在東溟城口的章程,他們真該好生看看,其中一條寫得清清楚楚。
一、死生有命,願賭服輸,不怨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