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蓍真人大勝而歸,銀甲殿聲勢頓挫,嶽白首沉吟不決。大凡異域爭鬥,以十戰爲限,十戰之後,不論勝負,星藥兩訖,無有虧欠,便各自罷手。若一方自覺不敵,可押上所有星藥,混戰一場,作殊死之搏,此舉慘烈之極,不死不休,非到山窮水盡,不會行此下策。嶽白首舉目回望,少陽真人已是銀甲殿出類拔萃的人物,他都敗下陣來,又有誰能力挽狂瀾?難不成自己親自出馬,邀金冠子一斗?
正猶豫之際,杜司陵開口道:“嶽殿主,杜某願出戰。”
嶽白首頗感意外,杜司陵在銀甲殿多年,謹小慎微,明哲保身,非有十足把握,絕不行冒險之事,此番柱石殿來勢洶洶,他主動邀戰,卻是爲何?他上下打量着杜司陵,忽然覺得他眉眼有些陌生,有些拿不定主意,問道:“杜供奉欲賭多少星藥?”
杜司陵道:“願舉薦一人,聯手出戰,以星藥一斛爲注。”
一斛便是五斗,嶽白首親自約戰金冠子,也不過如此,他不禁道:“杜供奉可有把握?”
杜司陵道:“只要金冠子不出手,便有十足把握。”
嶽白首道:“這倒不至於……你欲舉薦何人?”
杜司陵道:“不瞞殿主,卻是五湖殿輪值帝朝華。”
“不瞞殿主”這四字提了個醒,嶽白首深深望了他一眼,又將目光投向帝朝華,此女修眉鳳眼,面目清冷,立於銀甲殿前,不卑不亢,鎮定自若。他沉吟良久,頷首道:“可。”
在一斛星藥跟前,便是得罪了五湖殿主又如何?嶽白首將忌憚置之腦後,向金冠子打了個手勢,道:“杜司陵,帝朝華,一斛星藥。”
金冠子微微一怔,差點以爲自己聽差了,一斛星藥,一斛,也就是,在嶽白首心目中,杜司陵與帝朝華聯手,相當於殿主親自出手。他略一躊躇,回頭望去,視線從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掠過,第一次有些拿不定主意。
柱石殿人多勢衆固然不錯,但能與伯蓍真人相提並論,不過一二人而已,他琢磨了片刻,吩咐道:“丙靈公,魯未已,你二人去一趟吧。”
丙靈公乃是他倚重的左臂右膀,魯未已略遜一籌,亦是柱石殿供奉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他二人聯手,猶在伯蓍真人之上,若不能一戰而勝,剩下的五陣,他乾脆認輸算了。
杜司陵走到帝朝華身旁,輕聲道:“丙靈公與魯未已俱是成名已久的大能,身懷殺伐之寶,有勞道友全力自保,攻敵之事便交與吾。”
帝朝華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頗爲納悶,她飛昇天庭未久,神通有限,單是全力自保,又如能克敵制勝?她心中泛起不安,隱隱察覺到陰謀的大網鋪天蓋地落下,卻看不到逃脫的生機在哪裡,警醒是如此強烈,縛住她的手腳,令她舉步維艱。
杜司陵臉上浮現一絲古怪的笑容,似欣賞,似憐惜,他微微躬身,伸手示意帝朝華先行。嶽白首重重咳嗽一聲,如驚雷滾過耳畔,帝朝華心馳神搖,下意識跨出一步,舉身涌入虛空,旋即回過神來,全力催動“絕情道”,絕情絕性,無慾無求,諸天輪迴神木鼎從袖中落下,六慾天諸神佛時隱時現,姿態各異,一條血河橫空出世,將她團團裹住。
帝朝華足踏諸天輪迴神木鼎,以血河護身,左手提魚籃,右掌託淨瓶,衣袂獵獵,長髮飛揚,臉上現出莊嚴法相。杜司陵收斂起笑容,正了正衣冠,伸手拋下一隻紙鳶,立於其背,飄然飛出銀甲殿,倏忽追上帝朝華,從她身旁一掠而過,手指輕彈,一點星光沒入神木鼎中,不顧而去,獨自迎向丙靈公和魯未已。
諸天輪迴神木鼎忽然失去控制,神佛一一現形,如走馬燈輪轉不息,依次隱沒,只剩一尊天魔女,赤身裸體,媚眼如絲,忽然往帝朝華體內一撲,轉瞬消失了蹤影。
變生肘腋,猝不及防,帝朝華哪裡料到諸天輪迴神木鼎竟反噬己身,她雙目圓瞪,意識漸漸模糊,拼命守住心頭一線清明,卻徒勞無功,一股龐大的意志降臨體內,摧枯拉朽一般將她神魂吞沒。帝朝華緩緩合上雙眼,又緩緩睜開,眸中靈光閃動,透出魅惑之意,她輕輕一擺腰肢,衣衫化作飛灰,血河纏身,猶如一條血紅的飄帶,手腕腳踝俱多了一串鈴鐺,款款行來,鈴聲叮噹不絕,有如攝魂魔音,聞者無不怦然心動。
杜司陵衣袖飄飄,四門大開,丙靈公隨手祭起一支震天鞭,六角一十三節,一聲雷響,朝對方當頭打去。鈴聲忽起,帝朝華倏忽而至,伸出雪藕也似的胳膊,魚籃寶光萬道,將震天鞭輕輕巧巧接住。她嘴角噙着笑意,仰俯之際腰肢柔若無骨,丙靈公這一驚非同小可,肉身佈施,天魔亂舞,這妖豔女子分明是諸天神佛中的天魔女,舉手投足,顛倒衆生,任爾金剛不壞,亦會化作繞指柔。
活得久的好處在於知道的多,丙靈公雙目緊閉,不敢多看,匆匆忙忙祭起一隻蟠龍罩,一條青龍鑽將出來,噴吐青光,佈下重重屏障。魯未已甚是機敏,見丙靈公如此審慎,不進反退,哪知杜司陵暗施偷襲,祭起方丈禁咒箍,一道烏光卷向他頭顱。
魯未已怒叱一聲,袖中飛出一抹金光,卻是一枚鳳眼啄,截下方丈禁咒箍,你來我往,纏鬥不休。耳畔忽然響起一聲媚笑,帝朝華雙脣擦過他的臉頰,異香沁入心脾,魯未已如遭雷擊,神魂搖曳,不能自己,時光彷彿在剎那間凝滯,他眼中心中,所思所想,盡是天魔女的誘人身影。
恍惚只是一瞬間,魯未已咬破舌尖,猛地清醒過來,忽覺臉頰一陣劇痛,痛徹肺腑,嘴脣微啓,鼻翼張翕,忍不住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shenyin",竟分不清是痛楚還是歡娛。
丙靈公藏身於蟠龍罩下,看得清清楚楚,那帝朝華化身天魔女,以花籃收去震天鞭,身形隱現,隨即出現在魯未已身旁,投懷入抱,仰起螓首,在他臉頰上輕輕舔了一下。魯未已心神恍惚,不知閃避,丁香軟舌利如刀,舔過之處,血肉消融,白骨成泥,留下一個猙獰的血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