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喝藥了。”
鵲應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湯藥進來,旁邊配了一小碟冰糖,淡淡的藥味在屋子裡瀰漫。
齊傾墨撫了撫腿上的毯子,無奈地望着鵲應:“這些藥喝了又沒用,你這是讓我白遭罪。”
鵲應小嘴一扁,端了藥塞到齊傾墨手裡:“雖然我挺不喜歡三殿下,但是這藥既然是他求來的,且不管對腿有沒有用,小姐你喝了氣色越發見好,所以啊,喝了總有好處的。”
被鵲應嘮嘮叨叨了半天,齊傾墨皺着眉頭憋着氣,一口灌下了那碗藥湯,連忙含了兩粒冰糖在嘴裡,一陣冰冰涼涼地甜蜜在口裡漫開。
這藥的確來之不易,齊傾墨雙腿不能下地之後,蕭天離暗中不知自責傷懷了多久,四處尋求名醫,本來想找柳安之,可是柳安之一去便沒了消息,後來好不容易得到這藥方,可是其中幾味藥又極爲難得,他又進宮去求了皇帝,這才配齊了這副藥。
齊傾墨知道這是他一番心意,不管有沒有用,都喝了一個多月了,也如鵲應所說,腿上並沒有多少好轉,只是氣色好了些。
鵲應收好藥碗笑道:“小姐你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怕喝藥。”
“這怎麼能怪我,實在是這藥太苦了些。”齊傾墨無奈道。
“如果小姐你的腿能好起來就好了。”鵲應靠在齊傾墨旁邊,按摩着她雙腿,滿是難過。
“不就是走不了路,沒有什麼的。”
兩人閒言碎語的說着瑣碎話,蕭天離笑着走了進來:“今日在宮裡找着株千年人蔘,鵲應你拿下去燉了。”
說着將一個玉盒放到鵲應手上,靠着齊傾墨坐下,看他神態實在懶散得很。
“你這是準備要把整個皇宮裡的藥材都搬空嗎?”齊傾墨笑道。
“早晚是我的,就當提前用了。”蕭天離好大的膽,說話從不忌諱。
“你倒是自信得很。”齊傾墨瞪了他一眼,好不嬌俏。
蕭天離貼着臉過來笑嘻嘻道:“這事兒沒自信可辦不成。”
夜色將起的時候,蕭天離一臉納悶地推着齊傾墨去了細雨閣,後面跟着的顏回和泠之繼手裡頭還提着今天晚上的宵夜,看齊傾墨的打算,她是又準備通宵做什麼了。
“你就不能給我透個口信嗎?”蕭天離很是鬱悶,齊傾墨明顯準備做什麼事,卻不肯說半分。
“當作驚喜不好嗎?”齊傾墨當然不能說,成與不成還是兩回事,早早說出來,蕭天離定是忍不住的。
蕭天離無奈也不能再追問,齊傾墨不想說的事,誰能逼問出來?
青微將備着的毯子拿出來蓋在齊傾墨腿上,已是五月初的天氣,還是在屋子裡燃起了火爐,細雨閣的地底下畢竟陰暗潮溼,齊傾墨身子一向不好,用多少補藥都補不回來,再着了涼可就麻煩了。
“您要的東西備好了。”青微鋪開桌上的紙筆和已經硯好的墨,規矩地站在一邊,倒真是將齊傾墨當作了主母般對待。
“好,你也別站着,坐吧。”齊傾墨不想擺什麼架子,對於他們三人之間的事暫時誰都想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那在解決之前,最好還是平等相處。
待青微坐下之後,齊傾墨對顏回和泠之繼說道:“今日晚上你們不能在這裡,去找鵲應,她會告訴你們做什麼。”
顏回和泠之繼相視一眼,明顯不解。
“聽她的,去吧。”蕭天離擺了擺手,他就知道齊傾墨和鵲應有什麼事在瞞着他。
地下很安靜,安靜得只聽見火爐裡升起的黃紅色火苗騰起的聲音,蕭天離摸着鼻子不好開口說話,但誰都感受得到凝重緊張的氣氛,苦惱的是他不知道這種氣氛到底來自哪裡。而青微則微低着頭儘量不去看蕭天離,只是緊握着的手心出賣了她的不安,但是齊傾墨現在的心思並不在這裡,所以沒有關心。
她的心思在外面的夜空下,連帶着一雙眼睛也越發的深邃起來。
夜黑得跟墨一樣,像是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事一般,連星星和月亮都不想驚擾了行事的人們,悄悄躲了起來,更是讓這夜色濃郁了幾分,如同一張漆黑的幕布將一切都籠罩了起來,身處黑暗中的人們,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似乎過重的呼吸都會引發令人恐慌的事情。
繞城河裡的河水在沒有月光的夜裡,像是濃稠的墨汁一般,緩緩流動着,洶涌着,又似乎安靜着。兩岸原本溫柔的柳樹葉,在今晚也格外嚇人,像是鬼的觸手,綿軟無力卻又可怖的晃動着。
顏回和泠之繼跟着鵲應匍匐在草叢裡,將身形藏到最好,哪怕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也無法看出這裡藏了三個人,正緊張地盯着河面。
“我們到底在等什麼?”泠之繼再次小心地拍死一隻叮在她臉上的蚊子,有些惱怒道,這樣毫無意義的等待已經快一個多時辰了,她快被夏天裡蚊子咬死了,臉上脖子上全是包。
“等人。”鵲應看上很緊張,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河對岸。
“……”泠之繼一翻白眼,多麼無用的一句廢話,不等人難道還等鬼啊。
然後他們真的看到了鬼!
那是一隻全身隱藏在黑色夜行衣裡的隊伍,連坐下的馬兒也是黑色的,更爲詭異的是那些馬匹明明急行如風,卻並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音,像是突然而至的幽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對面河岸。
更爲恐怖的是,這一隻隊伍,足足有上千人之多!
這一千人放在戰場上或許不值一提,可是放在豐城中卻是驚心的數字,臨瀾國有嚴令,在豐城裡不管多高的官多大的權親兵不得超過三百之數!而這支隊伍不令人數已是三百的三位還多,更是訓練有素,千匹黑馬同時收足,寂靜無聲,馬上的人除了一雙眼睛露出外面,其它的地方几乎要與這夜色融爲一體,令人莫明膽寒!
沒有人會懷疑,這些人如果行動起來,會具有多大的破壞力。這是出於武者的直覺,以顏回和泠之繼的武功,都沒有自信能從這些人馬裡逃脫。
這一千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爲什麼他們事先沒有收到半點風聲?
要調動這麼多人馬,怎麼可能毫無痕跡地避過細雨閣的耳目?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
沒有等泠之繼和顏回繼續發問,鵲應小手一揮,指揮泠之繼:“回去稟告小姐,黑羽騎已到。”
泠之繼大腦有片刻的空白,這是鵲應嗎?這樣嚴正冷靜的聲音難道不應該是齊傾墨纔有的嗎?有一瞬間她真的以爲是齊傾墨在發號施令。
“還等什麼,快去!”鵲應見泠之繼一動不動,連忙催促了一聲。
“好!”泠之繼顧不得心中的震驚,悄悄從草叢裡退出去,一路狂奔向細雨閣,她要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繞城河到細雨閣的路並不遠,泠之繼只用了短短五分之一柱香的時間就到了,一進門便是鵲應叮囑的那句話:“黑羽騎已到!”
齊傾墨迅速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了此時的時辰,邊寫邊沉聲說:“一刻鐘後,攻!”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蕭天離終於忍不住大聲問起來,什麼黑羽騎,攻什麼?對方是誰?
齊傾墨卻頭也未擡,只低沉着嗓音說道:“泠之繼速回,鵲應會告訴你們怎麼做。”
泠之繼知道今天的事情大發了,齊傾墨做的事沒有一件不是掉腦袋,嚥了口口水,她很清楚,此刻最好什麼也別再問了,便轉身就走,乾脆利落!
等泠之繼傳完齊傾墨的話,鵲應從懷中掏出個小小的布包來,解開上面的繫帶,飛出十幾只螢火蟲,在這詭異的黑夜中,這可愛的小精靈竟帶着某些可怖的感覺,像是幽幽的鬼火,催人索命!
對面的黑羽騎見到鶯火蟲,像是一陣黑色的旋風紛紛下馬,直入水中!
水面上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卻一如他們來時,沒有發出半點水花濺起的聲音,這些人就像是一團軟泥融進了水裡一樣,靜,絕對的靜,靜得連旁邊的蘆葦蕩都一動未動。
“顏回入水,有情況立刻回報。”鵲應冷靜地說道。
“等一等!”泠之繼低聲喊道,“下面是不是很危險?”
鵲應清秀的眉毛微皺:“是。”
沒有料到鵲應的回答如此簡潔,泠之繼竟有些愣住,傻了似地看了一眼顏回:“要不我下去吧?”
“說什麼傻話?”顏回一敲她額頭,脫下身上的外衫,拿着佩劍輕巧地落入水中,雖然他很不心,但還是有輕微的水花揚了起來,在這寂靜的時刻顯得格外聲大,聽着讓人驚心,泠之繼不自覺握緊了長劍,只待出鞘。
顏回划着水,一路暢遊到底,月光並不好,他看不清太深的地方,只能小心地往前划着,漸漸可以看到在夜色中張牙舞爪黑乎乎的水草,他知道快要到底了,撥開眼前的水草,他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