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與容海正在餐廳吃飯,她一邊匆匆忙忙的嚥着飯,一邊一目十行的看一份報表。UC 小說網:容海正就說:“別看了,吃飯吧。”
她頭也沒擡:“我在吃呢。”過了半晌,又問:“我不明白,公司運營情況良好,爲什麼對銀行的負債率這樣高?”
“又不是很高的利息。”容海正說:“正好讓人看不出我們的虛實。”
洛美說不言語,又過了半晌,才擡頭說:“言少棣那個人很厲害,你將股權抵押,小心他玩花招。”
容海正就問:“以你之見,言氏家族有哪幾個人需要好好防範?”
洛美放下報表,說:“旁支派系不足慮,他們掌握不了大權,在董事會說不起話。要擔心的就是言少棣、言少梓、言正鳴、言正英,還有一個是王靜茹,她雖然是個女人,但言正傑當年非常信任她,她手中抓了不少實權。”
容海正說:“言正鳴不足爲懼,他畏妻如虎,主要也正是因爲他的太太是夏國江的獨生女兒,所以才顯得財大氣粗。只要他和夏家大小姐離了婚,就成了一隻病貓了。言正英是隻老狐狸,最信奉明哲保身,以他的個性而言,只要我們挾雷霆萬鈞之勢而來,他就會不戰而逃。硬骨頭就只剩了言少棣、言少梓和王靜茹。言少棣是嫡出長子,家族目前的掌門人,是心腹大患;言少梓是言正傑最喜歡的一個兒子,給他的實權最多,也是個令人頭痛的傢伙;王靜茹那個女人最工於心計,要對付她着實不易。”他躊躇的望向洛美:“你有什麼好辦法?”
洛美說:“一時之間,哪有什麼好辦法。”
容海正笑了一笑:“先吃飯吧。”兩人又說了些閒話,容海正卻想起一事來:“哦,對了,晚上部長請客,你記得早點下班回家換衣服。”
洛美點了點頭,吃完後兩人上樓回各自的辦公室。洛美因爲剛剛接手,格外的忙,到了五點鐘,才匆匆忙忙的回家去換夜禮服,陪了容海正往部長家裡去赴宴。
部長顯然與容海正有很深的交情,而且與洛美也算是熟識,過去交際場中常常見的,所以開玩笑問:“海正,你怎麼挖常欣的牆角?”
容海正只是笑,正好舞曲開始了,部長於是邀請洛美。兩人且舞且說笑,部長又是極愛開玩笑的人,十分的恭維洛美,又說:“如果我年輕二十歲,我是一定要去和海正競爭一下的。容太太,其實現在你如果不嫌我老,我也願意去競爭的。”
洛美是慣於這種場面的,答的也十分俏皮,兩人說笑起來,引得舞池裡人人都矚目他們。
與部長跳完了舞,容海正終於接過她,恰巧是一支慢舞,洛美說:“正好,剛剛的探戈轉得我頭暈。”
容海正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跳舞呢。”
洛美無聲的笑了,因爲頭確實有些暈,就靠在了他的肩上,兩人慢慢的跳完了這一曲。容海正見她的臉色不是很好,問:“是不是餓了?我給你拿點吃的,好不好?”
洛美也覺得是餓了,就點了點頭,容海正於是去餐桌那邊,洛美卻叫住他,問:“你知道我要吃什麼?”
容海正笑笑,舉起盤子:“水果沙拉,雙份的朗姆黑提冰激淋,對不對?”
洛美不由得一笑,容海正取了食物回來給她,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便又替她去拿了一杯果酒,洛美說:“謝謝。”容海正就用手指着她,她一下子想起在法國時的話來,忍不住“撲哧”一笑,別的人或在跳舞,或在談話,縱有人看見了兩人的情形,也覺得新婚夫婦,該當如此親暱,並不多理會。
洛美吃完了東西,容海正與熟人聊天去了,她便自己去放下盤子,因爲剛喝了杯果酒,胃有些不太舒服,所以順步往噴泉那邊走去。噴泉池後有極大幾株扶桑,將一架白色的鞦韆掩在其內,外面的光都被扶桑花擋住了,一絲也不能漏入,只有一地的月色如銀,洛美覺得格外的有趣,就坐到了鞦韆上,冷不妨剛坐穩,後面就有人推了一把,鞦韆立刻高高的向前蕩去,她嚇了一跳,只笑:“你不要鬧了。”滿以爲是容海正,誰知鞦韆往後一回,讓她看見了架邊站的人,正是言少梓。
她臉上的笑頓時都僵住了。自從醫院那天后,她是再也沒有見過他了,現在看他站在那裡,月光朦朦朧朧的,令他的整個人都裹在一層灰暗的不透明中。鞦韆的慣性仍在蕩向前、退向後,他就在她的視線裡斜過來、晃過去。她的腦海裡,也只剩了一片灰朦朦的影子,在那裡隨着鞦韆一起一落。
“容太太,”他開口,語氣平和的聽不出什麼:“好久不見。”
洛美只覺得手心裡蠕着冰冷的溼意,像是有條小蟲子在那裡鑽着,也許是出了汗,也許是抓着鞦韆索太緊,只聽他說:“你與容先生的婚禮,並沒有通知舊朋友一聲,所以沒能去向你道賀,真是失禮了。
洛美聽他說的客客氣氣,於是也十分客氣:“哪裡。”
言少梓終於從花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月光照在他臉上,眉目並不十分清楚,但目光仍舊銳利如斯,他說道:“剛剛一見,差點認不出來。容光煥發,到底是新人。”
洛美不由自主的攥緊了鞦韆索,淡淡的說:“那當然。女人一生,就是要嫁個好丈夫,不然,丟了性命都有可能。”
他點頭道:“很好,終於說到正題了。你認爲洛衣的死是有人做了手腳?”
洛美將臉一揚:“我不敢胡思亂想,但她抓到旁人不可見人的把柄,所以纔會被殺滅口。言先生,不論怎麼說,她是你的妻子,我沒有想到,人性會卑劣到如此地步。”
言少梓上前一步,抓住了鞦韆索:“洛美,說話要有證據!”
洛美說:“是,凡事都要有證據,所以剛剛我也講了,我並不敢亂說。”
言少梓的脾氣本就不好,一下子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幾乎是將她從鞦韆上拖了下來:“官洛美!我告訴你,我言少梓還沒有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去謀殺妻子和岳父!”
洛美既不掙扎,也不吵鬧,只靜靜的說:“是與不是,你心知肚明。就算你並不知情,但你的家族呢?爲了那份總錄,他們絕對會不擇手段,身爲這個家族的一份子,你真的一無所知?”
言少梓咬着牙說:“好,你今天是非要定我的罪了?!”洛美望向他,月亮正穿梭雲中,所以月色忽明忽暗,映在他臉上也是忽明忽暗的,他眼中有什麼她看不清,她忽而一笑:“言先生,我能定你什麼罪?我不是法官,更不是上帝,至於你有沒有罪——天網昭昭,疏而不漏,到時候自有報應不爽。現在你最好馬上放開我,不然讓我先生看見了,只怕他會誤會。”
“你先生?”言少梓冷笑着,語氣中都是譏諷與嘲笑:“你真是找到了一個良人託付終身,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我當然知道。”洛美淡淡的答:“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兄長,言正傑與容雪心的兒子。”
言少梓冷笑:“他告訴過你了?但你對他還知道多少?不錯,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可是家族上下,絕不會放過這個混蛋!他很有錢對不對?你知不知道那些錢都是從哪裡來的?我告訴你,他的每一分錢都是用最最見不得人的手段壓榨來的。而父親是被他活活逼死的!他以惡意收購來威脅父親,氣得父親腦溢血倒在會議室裡,他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下得了這種毒手,你還指望他待你有幾分情義?”
洛美也冷冷一笑:“見不得人?常欣做的事就見得了人嗎?行賄受賄,營私舞弊。大營山隧道塌方,工人死了七個人,受傷的有四十六人,爲什麼?因爲常欣關係企業中赫赫有名的寬功工程公司貪圖蠅利,擅自改變支架設計結構。事後你們買通調查組,將責任推卸的一乾二淨。你們雙手都是鮮血,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
言少梓道:“人在商場,身不由己,過去你也是公司的一份子,你難道就清白了?”
洛美道:“我確實也不清白,所以我纔有今日的報應。但我只是想讓你明白,在這世上沒誰比誰乾淨,你根本沒有任何立場來指責我的丈夫。”
言少梓氣得狠了,臉上的肌肉微微扭曲,幾乎是一字一頓:“好!好!我等着,等着看你的好丈夫會給你什麼好下場!” 他用力摔開她,轉身大步而去,旋即沒入了黑暗中。
洛美被他推了一個踉蹌,扶着鞦韆架才站穩。月色還和剛纔一樣好,在扶桑的花上、枝上、葉上都鍍上了一層銀霜;花園裡音樂聲、說笑聲一陣一陣的傳過來,洛美卻覺得自己像是一個人孤伶伶的在這裡,外頭的人鬧也好,笑也好,似乎都是另一個世界。剛剛的對話,她與言少梓是徹底的決裂了,從今後再見面,只怕連今天的虛假的客氣都會沒有了,而他說的那些話,更令她覺得難受。是的,她根本不知道容海正是什麼人,可是他救了她,他在絕境裡替她指出一條路,他讓她重新活過來,只爲了復仇活過來——她心裡的苦意涌得更厲害了,彷彿剛剛喝了一杯濃濃的黑咖啡一樣,一直苦到五臟六腑裡去,苦得她眼裡一陣陣的發熱,她倒盼望這裡真的是荒無人煙的野地,那樣放聲痛哭一場,心裡也是痛快的,可是偏偏隔着花牆外頭就是人,她只好極力的忍着,好在是忍耐慣了的,再難再苦她也可以忍下去。過了一會,覺得好過了一些,就慢慢走出去。
容海正在和部長聊着什麼,見到了她,於是問:“你到哪裡去了,這半天沒有看到你?”
洛美笑道:“剛剛到花障那邊去了,誰知迷了路,又黑,什麼都看不見,順着小路越走越遠,最後才轉回來。”
高部長笑道:“我剛纔還在和海正開玩笑,說有你這樣漂亮能幹的太太,他卻不看緊些,要當心被別人拐走呢。”
說笑了一回,洛美又和部長跳了兩支舞,才和容海正跳舞。他問:“你剛剛去哪裡了,我想不是真的迷了路吧。”
洛美就笑笑:“你難道真的怕有人會拐走我?”
容海正也笑了笑。
洛美低聲道:“我剛纔遇見言少梓了。”
容海正哦了一聲,問:“他說了什麼?”
洛美說:“也沒有什麼,還不是意料中的那幾句話。”
容海正停了半晌沒說話,過了一會子,才問:“那你跟我結婚,他說了些什麼?”
洛美擡眼看他,見他漫不經心,像是隨口問問的樣子,於是說:“他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整個言氏家族都不樂意見到我們結婚,我想他也是。”
容海正就不問了,後來舞會結束,兩人回到新海家裡,洛美只覺得累,泡了個澡,然後早早就睡了。一覺醒來,滿室星輝,玻璃屋頂上一穹的星斗,挨挨擠擠璀璨似海,幾乎如露珠般瑩然欲墮,而身邊的牀卻是空的。她心裡奇怪,起牀來隨手拿了外套,一邊穿一邊往外走,一直走到露臺前,隔着玻璃門看見容海正一個人坐在露臺上吸菸,她知道他的失眠症素來十分嚴重,於是也不驚動他,自己回去繼續睡覺。剛躺下不久就聽到露臺的門很輕的一響,她閉上眼睛裝睡,只聽他放輕步子一直走到牀前來,忽然伸手過來替她拉上了沒蓋好的被子,他輕輕的嘆了口氣,竟然十分悵然。洛美本來裝睡是想要嚇他一嚇的,突然聽到他這樣嘆息,心裡倒是一怔。正遲疑還要不要和他開這個玩笑,卻聽他輕聲喚她:“洛美”,她沒有應,他輕暖的氣息拂在她臉上,彷彿俯下身來,離她的臉不過咫尺,她心裡怦怦跳着,他最後卻只在她嘴角輕輕的印下一吻,然後拉過被子,在她身側睡下了。
洛美一動也不敢動。心裡更不知該怎樣纔好。在巴黎的一幕幕似乎又浮現在眼前,以前不覺得,現在回想起來,他卻是花了極大的心思在哄她高興,試圖讓她快樂。
原本以爲這場婚姻真的只是一種互惠的利益交換,現在卻讓她發現了他藏在利益後的另一重動機,如果真的牽涉到感情,那麼這場交易只怕就要複雜得多了。他果真會信守當初的諾言與她離婚嗎?他是最精明的商人,分分計較,沒有收益絕無付出,換過來說,如果付出後沒有他理想的收益,他只怕是絕對不肯收手的。那麼到時自己還能不能順利擺脫這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