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溫暖的詞,如同他的手心一樣。於是,她被蠱惑了,順從地點了點頭。然後,她就已經搭乘最新式的灣流噴氣飛機開始漫長的飛行。她已經沒有力氣詫異他擁有這世上最豪華的私人飛機,因爲穿越大洋與陸地,穿越半個地球,旅程如此遙遠而漫長,而空中小姐在她的身邊來來去去,體貼地爲她預備食物、飲料,爲她送上毛毯和軟枕。
“不想睡一覺嗎?”他問她。她正睜着一雙大大的、黯淡無神的眼睛望着窗外千篇一律的浮雲。
她搖了搖頭,心裡卻有些不明白,爲什麼每次自己受到重重的傷害、最脆弱的時候,帶着她逃開的都是他?爲什麼自己面對他的總是最無助的一面。
無助,是的。她無助得就像那孔圓圓的舷窗外的雲朵,只要一陣輕輕的風吹過,就可以使她粉身碎骨,變成看不見的微塵和水汽。可是,他的手臂正溫柔地挽着她,給她溫暖以及安全的感覺,彷彿是一個避風港。她厭倦了堅強,厭倦了天塌下來要自己扛。有個人可以依靠,她就依靠吧。不管能夠讓她安全多久,但畢竟他現在就在身邊。
她又嘆了口氣,將頭靠在他肩上,過了一會兒,終於睡去了。
這一覺並不安穩,她時醒時睡,而飛機一直向西。
長時間的飛行令她疲倦,還有時差。他們在紐約降落,辦理入境手續,然後繼續飛行,最後終於降低了飛行高度,洛美只覺眼前一亮,無邊無際的水面已鋪呈在了她的視野中。水面上都是星羅棋佈的綠。
——千島湖,這就是美國富豪們視爲天堂的千島湖。在這個湖與島的天地裡,有無數築有豪宅的私人島嶼,那是用金錢堆砌出的世外桃源。
“我們快到家了。”容海正指着視線中那個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的島嶼。洛美低頭看着底下那個渾圓如翡翠巨盤的島嶼,它嵌在蔚藍的湖中央,美得幾乎如同虛幻,越來越近,越來越逼真。筆直的跑道出現在視野中,彷彿一支長梭,一直橫過整個島嶼,探入湖水中,而飛機越來越低,水面越來越近,令她隱約生出一種擔憂,擔心飛機會不會一頭扎進湖中,但終於覺察到一頓,是起落架的滑輪落在了跑道,平安着陸。
滑行結束了,艙門打開了,容海正挽着她的手下舷梯,他在她的耳畔輕聲說:“歡迎回家,容太太。”
而不遠處有四五個人奔了出來,還有兩隻牧羊犬興奮地狂吠着衝上來。
她的眼睛溼潤了,順從地跟隨他上了電瓶車,車子無聲駛動,她喜歡這樣的車,彷彿只是要去風景秀麗的高爾夫球場打一場球,而這個島嶼亦彷彿是綠色的世外桃源。
當高大的樹木中露出掩映着的屋頂,她仍舊有一些怔忪。家,這是家嗎?電瓶車轉過車道,隔着大片起伏的碧綠坡地,終於正面看到建築的全貌,美國舊南方殖民地風格,白色大理石的愛奧尼式柱子,華美的長窗裡垂着落地的抽紗窗簾,整座府邸在春日明媚陽光下如同一座雄偉的宮殿,一切如此不真實,一剎那她有一種置身電影《亂世佳人》的錯覺。
容海正向她微笑,語帶調侃:“你要原諒我,這是我買下的第一幢房子,那時我品味不高,典型的暴發戶。”
她的脣角逸出一個淺笑。這一切都是容海正的,而自己只是他的拍檔,不,在這裡也許她甘願做一個他的依附品、他的擁有品,只要他肯讓她藏在這裡,不去想一切不堪的過去。
他牽着她的手,引她步入他的宮殿。
飛行已令她精疲力竭,他也沒有讓她去留心客廳裡那些富麗堂皇的東西。他引她上樓,進主臥室,推開浴室的門,讓她舒服地洗了一個澡,穿上了乾淨的、嶄新的睡衣。還有一張看起來絕對舒適的大牀在等着她。她彷彿已失去思維的能力,倒在了一堆鬆軟的枕頭中,她覺到了他替她蓋上了被子。“謝謝。”她含糊地咕噥着,安穩地進入了夢鄉。
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是容海正輕輕將她搖醒的:“洛美,起牀了,不要睡了,再睡會頭疼的。”她半眯着眼睛,一個穿着圍裙制服的金髮姑娘正伸手拉開窗簾,春天淡淡的陽光照了進來,令人覺得和煦溫暖。容海正的口氣帶着一種縱容的溺愛:“別睡了,你如果不下去嚐嚐安娜做的早點的話,她會傷心的。”
“哦。”她將頭埋入他懷中,他穿着套頭的休閒毛衣,看起來也如春日的陽光一樣,令她覺得安逸。“海正。”她第一次不連姓氏地叫他的名字,“我們在哪裡?”
“我們在家裡。”他揉揉她的短髮,“快起牀吧,吃了早飯我帶你去遊湖。”
“有船嗎?”她仰起臉,一臉的期待。
“有一條大船。”他誇張地說,“很大很大的那種。”語氣寵溺,彷彿是哄着小孩子。
洛美一笑,起牀換衣服,因爲冷,也換上套頭的毛衣,寬寬鬆鬆很休閒的樣式,配上騎裝樣式的褲子與淺靴,令他喜歡:“英姿颯爽,有騎士的架子,幾時有空教你騎馬。”
“真的嗎?”自從來到這個島上後,她拋下了一切心機,放縱自己蟄伏在他的羽翼下,很多話、很多事都彷彿不經過大腦。
“當然。”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再過兩個月,我們去聖?讓卡普費拉過夏天,我教你在海灘上騎馬。”
湖上風很大,吹得她頭髮全亂了。他教她怎樣掌舵;怎樣超速疾駛,在湖面上劈出一道驚心動魄的浪花;怎樣轉急彎,使船身幾乎側翻,卻又安然無恙。這種新鮮刺激的玩法令她尖叫、大笑,並喜愛。
到中午時,太陽最暖和的時候,他們坐在甲板上吃小點心,她學着自己磨咖啡,竟然十分成功。而釣竿就豎在甲板上列成一排,這一水域的魚類十分豐富,連從未拿過釣竿的洛美,也釣上了三四條魚,這令她欣喜不已。容海正說:“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吃你釣的魚了。”
黃昏時分,他們終於將船駛回去吃晚餐,洛美自告奮勇,將船徐徐駛進碼頭,容海正幫她扶舵,穩穩停靠在棧橋旁,早有人跳上船來解繩繫纜,拋錨後,容海正牽她走下棧橋,她已在嚷餓了。
吃了一餐地地道道的法式大餐,她沒有數一共多少道菜,因爲只顧着吃,而容海正用的大廚,手藝無可挑剔。
因爲吃得早,用完餐後太陽還沒有落下去,洛美的心情也好得出奇,用過餐後水果,兩人就去散步。一邊走,容海正一邊向她介紹周遭的一切。野向日葵還開得熱熱鬧鬧,映着斜陽的餘暉金光燦燦,卵石的小徑夾在花草的中央,纖細得可愛。順着小徑慢慢走就到了花房,全玻璃的頂與牆毫不含糊地反射着陽光,耀眼得很。
一走進去,四處全是玫瑰:紅的、白的、黃的,還有珍貴的藍色、紫色,空氣中都是馥郁的甜香,她驚喜萬分。和音、路易十四、千鳥、焰……她喘不過氣來,還有好多她叫不上名字的品種。
她沉醉在了玫瑰的海洋中。
“洛美。”他溫柔地從身後環抱她,“我沒有辦法給你雲山的花海,可是我可以送給你這裡全部的玫瑰。”
她真的要醉去了,爲家、爲這玫瑰、爲了這島上的一切驚喜……
是誰說過快樂的日子是最容易稍縱即逝的?她放棄了一切的自主與思維,順從地依附於他,在他的島上、在他們的家中,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原來,一個人還可以活得這麼簡單,不思考任何問題,沒有任何煩惱。早上起牀,出湖、釣魚,或者在花房裡剪枝插花;下午跟安娜學着烤點心、做麪包;晚上吃燭光大餐,在月光下與容海正在露臺上共舞,身後就是銀波粼粼的湖面,天地間只有月華如水。浪漫、單純,一如童話裡公主的生活。
在巴黎,他也曾引她玩,可是那是一種不同的境界,那時他處心積慮地幫助她,讓她從陰暗中走出來,現在,他寵她、溺愛她、答應她的一切合理不合理的要求,縱容她去享受一切生活的樂趣,讓她去快樂地遊戲。
遊戲是她不曾享受過的。從小,太多的責任令她的心智早早成熟,不再像同齡的孩子一樣天真,她揹負了太多,以至於忘了怎樣去享受寵愛,怎樣去享受生活。
所以,他教她,任由她爲所欲爲,用無數的金錢以及細緻入微的體貼讓她忘掉過去,忘掉那個沉重的洛美,脫胎換骨。
他成功了。她拋掉了一切,她學會了無憂無慮地璨然而笑,學會了撒嬌,學會了將一切麻煩留給他去收拾,她學會了被人寵愛、被人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