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迸發間,莫川又悄然將這念頭壓下。
不是心懷不忍,而是擔心闖禍。
在未了解全貌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爲好。
……
洞窟蜿蜒,幽靜僻隱。
龐大輦轎在前,挑擔僕從在後,恍如千足蜈蚣,悉悉索索行於地下石道之間。
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隊伍一直在向下而行,像極了盤山公路上的之字形道路。
這一走,便是半天時間。
“哇哇哇——”
倏然,幽靜地窟中,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嬰兒哭泣聲。
沒多久,便見一頭初誕鬼嬰,從牆壁上透出,直勾勾看着獻祭隊伍。
然而不知爲何,直到仙祭隊伍遠去,鬼嬰也不曾動手,只是憑本能的向地表鑽去。
“哇哇——”、“唳——”
越往下走,鬼嬰越多。
倏然,一抹搖曳火光,自地下洞窟盡頭冒出。
隨着仙祭隊伍靠近,只見一座龐大地窟映於眼簾。
這地窟大如城郭,左右漆黑一片,不見邊沿輪廓。
乍入其中甚至感覺不到這是地下。
在地窟中央,陰刻陽雕着一座龐大八卦陣,八面陣位,聳立着八座雕像,皆大如樓閣。
仔細一看,乃是道門八神獸:
——直符、騰蛇、太陰、六合、勾陳、朱雀、九地、九天!
莫川不懂奇門遁甲,並未看出此乃陽遁之卦,乃有形轉無形的隱藏之卦。
“這次怎麼遲了這麼久?可是讓大夥好等啊,巫卜?”
“嘻嘻,莫不是沉溺於幹閨女的肚皮上,忘了仙尊?”
八卦陣中,傳來奚落揶揄之聲。
莫川驚訝望去,才發現在那龐大雕像陰影中,赫然盤踞着七支仙祭隊伍。
這些隊伍和巫卜隊伍基本大同小異。
不過,領頭之人卻大相徑庭。
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修爲更是參差不齊。
有的深似淵海,不辨境界;
有的氣息沖天,少說也有兩千年;
還有的不過數百年修爲,領着一方隊伍,顯得格格不入,不知是代主行事,還是另有隱情。
“哼,明知故問,本君搜刮那外來者時,可沒少見你們的爪牙活躍?怎麼,這是嫌本君殺得不夠多?”
巫卜之音,從巨大輦轎中傳來。
“哐當——”
轎門大開,巫卜披着一身單薄大氅,緩緩走出。
驚鴻一瞥間,還能看到一名妙齡女子,渾身光潔如白羊,蜷縮在軟榻上。
正是曾要向莫川借種的小蓮。
“真是好大的火氣!”
“哎呀呀,別這麼說嘛,任誰看着到嘴的肥肉飛了,都得怒火攻心。”
面對巫卜的譏諷,其他仙祭隊伍不以爲意,依舊嬉笑不止。
在這方地界,最不值錢的便是人命。
區區一些爪牙又算什麼?
“巫卜,外面靈元可曾恢復?”
一聲幽幽詢問,打斷衆人的戲謔嘲弄,亦令巫卜暴怒臉色驟然斂去。
循聲望去,那是盤膝於螣蛇之後的仙祭隊伍。
開口說話之人,滿頭白髮卻容貌俊朗,擡眼說話間,邪氣沖天,一身修爲深不可測。
“疑似有復甦之象。”
巫卜沉聲道,眸中閃過一抹敬畏。
地絕天通之時,大王便開闢此方天地,以避人間濁氣,設八曲,豢人畜,汲壽元,靜待天時。
然而萬載時間流逝。
當初的初代八曲頭目,幾近凋零。
繼任者也是幾經更迭。
唯有螣蛇曲頭目——左丘宗衍,一直枯守至今,容貌不變,令人敬畏。
也不知他是如何在這靈元匱乏時代保住境界,延續壽元?
“哦?何以見得?”
“那人身上含靈藏元,雖然微不可查,但瞞不過煉氣士的手段。”
巫卜低聲道。
聲落,偌大地窟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少頃,又驟然喧囂起來。
“此言當真?”
“會不會是特殊功法所致?”
“哼,功法再強,豈能石頭榨水?”
“天地氣運,將落於我等身上?”
“縱然靈元復甦,也得有個循序漸進,我等恐怕還得再守數百年,甚至上千年。”
“那也總好過漫無目的!”
八曲部議論紛紛,令藏於暗處的莫川驚愕莫名。
含靈藏元?
莫不是因爲他修行辟穀之術的緣故?
不對。
其中一人也說了,功法再強也不能石頭榨水,莫非天地真的要迎來劇變?
結合他之前獲得的情報,莫川思緒頓時冗雜起來。
他有心想竊聽更多消息?奈何這羣人只顧着感慨靈元復甦,乃至譏諷巫卜放走了他莫川,其他的便罕有交流。
偶爾一言半語提起,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閒聊稍後,眼下仙祭爲重。”
隨着左丘宗衍的一句話,衆人逐漸止住議論聲,輕輕一拍手,身後靜候已久的僕從們,連忙將擔中嬰兒抱上八卦圖。
待獻祭完畢,八曲部頭目紛紛站在八座雕像之後,擡手按在雕像上,齊聲吟誦起來。
“青鸞子千歲而千歲化,桃子五仕而心五化……我之一身,內變蟯蛔,外烝蝨蚤,瘕則龜魚,瘻則鼠蟻,我可爲萬物,道途亦如劍,以刃割物即利,以手握刃則傷……”
隨着低沉咒言聲起,八座神獸雕像所環伺的八卦陣,按照陽遁之序,逐一亮起。
“哇——”
前一刻,還酣睡如泥的嬰兒們,驟然齊聲哭喊起來。
彷彿在本能中感受到死亡的恐懼。
“刺啦!”
刺眼白光驟然從八卦陣上亮起,啼哭不止的哭泣聲,隨之驟然熄滅。
一喧一靜間,令人寒意直竄腦際。
煙霧彌散,陣芒恍惚。
滾滾血霧從八卦圖中翻涌而出,將逐漸熄滅的白色光芒染成了血色。
“哇哇——”
淒厲的哭泣聲再度從血霧中傳來,那是鬼嬰初誕,那是死不瞑目。
然而這一刻,沒人在乎陣中誕生的鬼嬰。
那不過是道途塵埃。
便見潺潺鮮血順着八卦紋路,緩緩滲入地下,“咕嚕”吞嚥聲從地下傳來,而後便是逐漸淡去的鼾聲。
八座雕像亮了起來。
富有規律的光芒,逆流而上,攢聚於雕像口中,凝結爲一點螢火,緩緩落下。
這是大王飽餐之後的殘羹剩飯。
亦是八曲部忠心耿耿的保證。
八曲頭目見狀古井無波,這個過程,在過往無數歲月中,他們早已枯燥而乏味的重複了無數遍。
對此早已不悲不喜。
他們平靜昂首看着螢火落下,並不擔心其他曲部頭目的搶奪。
因爲這壽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咳咳——”
便在這時,一聲怪異咳嗽聲,驟然從洞窟深處傳來,驚得衆頭目下意識扭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