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年道行支持下,百里之地彈指即至。
遠遠的莫川便看到一座規模龐大道觀,盤臥于山巒半腰,於雲遮霧罩下,若隱若現。
他想了想,落在山腳,登階上山。
山道綿延,考驗信徒虔誠之心;
亦在考驗着莫川的道心。
沒人知道,這一刻他在想着什麼。
直到他踏上最後一級山道,黃老宮到了。
綿延不絕的亭臺樓閣,恍如神霄絳闕,鱗次櫛比灑落於山腰之間,睹之不似人間廣廈。
輝煌如皇宮的觀門前,九級登天梯之間,設螭陛雲龍浮雕,在兩尊張牙舞爪的青龍白虎雕像下,顯得格外尊貴。
兩名道童好像早有準備一般,站在門前恭迎四方來客。
瞧見莫川等階而來,連忙降階而迎,拱手道:“敢問道長道號上下,可是來參玄悟道?”
莫川思緒一轉,回禮道:“貧道明辰,乃天妖書院之主,此來拜會貴宮,有事相商。”
道童聞言目露茫然,顯然不知天妖書院之名,但還是連忙恭請道:“原來是明辰道長,請!”
“有勞了。”
莫川在道童指引下,入宮門,過照壁,穿廊過巷間,踏入一座客殿。
方一進入,便見客殿內,已然坐滿了黃冠佛子。
仔細看去,一個個氣息駁雜,修爲皆十分有限,最多止於半甲。
“道長,請!”
道童連忙邀請莫川入座。
殿中黃冠佛子瞧見莫川,皆露出幾分驚疑不定之色。
蓋因莫川那甲子氣息,對殿中之人來說,稱得上是修道有成。
“阿彌陀佛,貧僧藏純,道友瞧着倒是面生,敢問是何門何派?”一名佛子起身朗聲問道。
“貧道明辰。”莫川回禮。
“原來是明辰道友,久仰久仰!”
佛子客氣回禮,總覺得這道號有些熟悉。
殿中黃冠佛子聞言若有所思,也隱隱覺得好像從哪裡聽過這個道號。
“噠噠噠……”
不等衆人細細思索,一陣腳步聲傳來。
循聲望去,便見在衆多道士道童的簇擁下,一名鶴頂龜背,身披紫袍,修爲深不可測,至少千載之上的老道士邁入殿中。
衆人見狀,連忙起身拱手見禮,各有稱呼。
仔細一聽,此人赫然是黃老宮退居老宮主:
——初真道人。
“各位道友客氣,請坐請坐!”
初真道人顯得十分謙虛,毫無架子,客氣招呼着衆人入座。
待衆人坐定,老宮主隨即慷慨而言:
“如今天下動盪,黎民受苦,身爲玄門中人,理當下山入世,濟世救民。然僅憑黃老一宮,終究力有不逮!”
“《太平經》有言:不依國主,則法無所立。”
“今大景皇帝陛下,忠厚仁恕,寬以待民,奈何奸臣當道,淫祠挾制,我等更應該匡扶江山歸於正軌……”
在初真道人微言大義中,莫川對於這場莫名其妙的聚會,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是黃老宮在招賢納士。
滿殿黃冠佛子,正是因此而來。
他因緣際會而至,顯然被道童誤會了。
隨着老宮主說完,殿中隨即響起迎合之聲。
“真人言辭幽深微妙,高蹈隱逸之心耀如昊日,我等不才,又豈能惜三尺之軀,舍黎明百姓於不顧?”
“真人言近旨遠,聞之振聾發聵。”
“身爲玄門中人,理當考役鬼神,弭伏災癘!”
一聲聲馬屁,此起彼伏,薰得莫川眉頭暗皺,更顯鶴立雞羣。
“道友瞧着似有話說?”
初真道人一眼便看到格格不入的莫川,微笑問道。
心想,大概是修得甲子道行,自持甚高,索性給他展示機會,也算是千金買馬骨。
“貧道明辰,自戰亂之地而來,來此僅爲一事,還望道友答應!”莫川起身,拱手見禮。
“道友客氣,敢問道友和廣陵右演法可有關係?”初真道人有些驚疑不定問道。
“廣陵右演法正是貧道官職,不過,貧道今日非廣陵右演法,而是天妖書院之主。”莫川回道。
“是他?”
“廣陵右演法……莫非是在佛心宗辨倒天下的明辰仙長?”
“據說,明辰仙長豢養真龍,不知是真是假?”
“天妖書院是什麼?”
滿殿黃冠佛子聞言大驚失色。
誰也沒想到,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竟然如無名小卒般安然坐於殿中。
附近幾名修士,更是坐立不安,又與有榮焉!
瞧瞧,廣陵右演法、佛門聖人、真龍之主,與咱們同席,這趟投遞名帖,還真是來對了。
“原來是明辰道長,失敬失敬!”
初真老宮主滿臉驚訝,連忙起身作揖致禮,蒼老心臟咚咚直跳。
如果明辰投靠安遠軍,這天下將再添一成勝算。
“客氣!”
莫川回禮道:“貧道聽聞雷州動盪,不忍蒼生受苦,遠赴而來,只求貴宮答應貧道一件事。”
初真道人:“道友請講。”
莫川深深吸了一口氣,平抑咚咚直跳的心臟。
他心知,這一步一旦跨出,將永無回頭之路,他辛苦創建的天妖書院亦有可能毀於一旦。
然,他修道爲了什麼?
既是長生久視;
亦是心中之道。
那句“濟世利人,弘揚大道,丕振玄風”不僅僅是口號,更是道心之所在。
“貧道至雷州,路過一城,見定遠兵卒卷挾百姓衝城,入城之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隨軍道士更是視若無睹,貧道怒而殺之。”
“正所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貧道不敢逆天而爲,但亦懇請貴宮約束兵卒,不得衝撞百姓,更不可濫殺無辜。”
“否則休怪貧道踐行殺生護生之道!”
一言落,滿殿驚。
衆修愕然瞪大眼睛,齊刷刷看向莫川。
滿臉含笑的初真道人,表情倏然凝固,聲音幽冷道:“道友這是代道錄司傳話來了?”
莫川神色冷峻:“僅代表貧道一人。”
初真道人呵呵一笑,緩緩坐在位置,端起茶杯,輕抿間,慢慢悠悠道:
“據貧道所知,道錄司自知不敵定遠軍,已然堅壁清野,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餓殍載道,道友可敢阻攔?”
不得不承認,身爲黃老宮退居宮主的初真道人目光灼灼。
一針見血的直指莫川最彷徨之處。
一旦踏出這一步,即意味着他將得罪所有勢力。
戰時,大家顧不了他;
待天下一統,必然秋後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