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你可知,明辰道長已經證得佛果——須陀洹?”
面對雙龍寺高層的反對,慎全法師在一陣沉默之後,倏然開口道。
慎宗愣住了。
雙龍寺高層亦一片譁然!
佛果?
這是多少大德高僧吃齋唸佛一輩子也求而不得之物,明辰道長憑什麼能摘得佛門之果?
“《長阿含經》有云:佛爲海船師,法橋渡河津,大乘道之輿,一切渡人天。”
“慧通禪寺之事,有人看見明辰殺生,有人看見明辰護生,也有人困惑於殺生護生之念,貧僧所見唯有救苦救難,超度衆生。”
“三十二應遍塵剎,百千萬劫化閻浮。”
“佛果就在衆生之間,貧僧言盡於此,諸位請回吧!”
渺渺梵音,盪漾在荒蕪小院,於人心驚起一片波瀾。
衆僧怔然,各有所悟。
慎宗法師更是臉色蒼白,既羞愧,又驚恐。
大道理人人都懂,但又有幾人能做到?
作爲雙龍寺方丈,佛門寶典自然早已銘記於心,但他又認同幾分?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天道無情,這世道從來不是正向反饋,那勸人之言自然也就顯得十分可笑。
然而當慎全告訴他,明辰道長已經修得佛果,這不亞於一場風暴正在摧毀着他堅持的是非觀。
“敢問師兄,可證得佛果?”
許久,慎宗法師低聲問道。
“此乃斯陀含,方丈若要,大可入井來取!”
盤膝於水井中的慎全法師,擡手喚出一顆似舍利似果實之物,照亮幽幽深井。
慎宗伸頭望去,臉上血色盡失,自詡看破紅塵的三觀轟然崩塌。
……
……
“貧道爲義而呼,百妖無一敢應,你爲何做那出頭之鳥?”
“弟子生於荒野,學於人族私塾,所見皆香火交易,不知何爲正義。但弟子知道,仙長所行,即爲大道,弟子駑鈍,亦知與鳳凰同飛,必是俊鳥,與虎狼同行,必是猛獸。”
“你這廝油嘴滑舌倒是一直未變!我今垂翅附冥鴻,他日不羞蛇作龍,這是你說的吧?”
“是的,仙長。”
“可惜啊,血脈所縛,至今未化龍成鳳。”
“弟子能有如今造化,已然是仙長所賜,不敢奢望虎豹之變。”
“話能謙虛,志向可不能。可惜,你乃毛蟲之屬,貧道豢養的真龍血脈於你意義不大。這本天妖秘法且拿去好生參悟,未來未嘗不能化身麒麟。”
“弟子叩謝仙長賜法!”
“此去雷州,四面受敵,且小心應對,若遇強敵,可香火喚我。唔,這些丹藥法器予你,作爲保命之用,切莫因此大意。”
“仙長大恩,弟子永世銘記。”
“……”
看着前方那座孤零零的土牆小城,黃不語滿臉亢奮,腦海中盡是仙長臨行時的問話和照看。
心中激動得無以言表。
恨不得以死相報。
畢竟那可是高懸於天妖書院萬經樓的頂級功法——天妖秘法啊!
說不得書院之名,便是取自此法。
尋常妖邪,勤懇效力百年,恐怕纔有機會獲取。
如今他寸功未立便得蒙賜,更有法器丹藥若干,這讓他如何不激動?
“咱寸功未立便有這麼多賞賜,可不能把事情辦砸了!”
好一會兒,黃不語這才壓下心中亢奮,思索起仙長的任務。
仙長的任務,乃是監視和阻止。
監視自然最爲簡單。
不過,仙長如此垂青,他自然不甘心一個小小的監視之功。
然而若阻止的話,那難度可就大了。
軍卒尚且殺良冒功,妖邪更有可能。
因此仙長明文規定,若是阻止的話,必須得留下兇手殘魂,以供搜魂,瞭解是非曲直。
這也就意味着,阻止必殺人。
那麼什麼情況下可以殺人?
無他,燒殺搶掠!
尤其是殺良冒功。
一般來說,這種大罪,多半出現在無處伸冤的鄉野村落。
然而人族昌盛,村落繁多,固守一村,運氣好或許能撞見,若是運氣不好,只怕戰爭結束,都寸功未建。
既然如此……
黃不語思緒一轉,下意識想到了自己的最擅長的能力——出馬仙!
他了解那些懵懂化形小妖的需求;
也知道如何和神婆道嫲嬤打交道;
更知道怎麼才能快速抓來弟子,令他們甘心賣命。
既然如此,何不再建堂口,在雷州搭建出一個龐大的監視系統?
屆時,不僅雷州村寨盡在他眼皮底下,荊荒妖邪亦然!
要知道,仙長爲了防止荊荒妖邪失控霍亂一方,可是定下監視告發體系。
其賞賜之豐厚,足以令妖邪垂涎三尺。
“以我百年道行,組建堂口易如反掌,就這麼辦了!”
思罷,黃不語隨即遁入城池,尋找其他出馬仙堂口去了。
——搭建堂口最快方式,便是直接鯨吞一個堂口。
……
……
“什麼人?站住!”
“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既知軍爺,見到我們跑什麼?”
“軍爺饒命,小的……見到軍爺……害怕……”
“與他廢話作甚,身強體壯,雙手粗糙,一看就是練家子,必然是敵方細作,斬了!”
“軍爺!啊——”
手起刀落間,巡視的兵卒,將一名農夫漢子斬於道旁。
怎料,就在這時,一陣妖風襲來,一頭虎首人身怪物從林中奔出。
“呔,狂妄小卒,也敢逞兇,受死吧!”
“妖、妖怪!”
士卒見狀,大驚失色。
“啪——”
一道符籙飛來:“大膽妖孽,可知吾乃黃老宮座下天兵?”
“咔嚓!”
那虎首人身怪物任由符籙加身,一口咬碎殺人士卒的腦袋,一邊咀嚼,一邊冷笑道:“什麼黃老宮?爾等可知吾乃明辰仙長座下童子?”
“什麼,明辰道長?”
……
……
“老趙頭,這到處都是鬧兵災的,俺們要不搬家吧?”
“搬家?往哪搬?”
“咱們就跟着大部隊走唄,總比呆在村子裡被殺了好吧?”
“要走你走,俺不走,有明辰仙人在,那些兵匪不敢進來。”
“鄉野訛傳,你也信?”
……
……
“李半仙,俺聽說明辰仙人能保平安,這是真的假的?”
“心誠自然可保平安。”
“那、那咋子算心誠?”
“自然是上香供奉!”
……
……
定遠軍攻勢如火如荼,避兵之術逞威四方,不過半個月,已然將雷州盡數納於統治之下。
朝廷州府兵疏於訓練,可謂節節敗退。
有心抽調邊軍鎮壓,奈何草原蠢蠢欲動,局勢愈發糜爛!
隨着定遠軍的所向披靡,明辰道士也隨之轟動天下,流傳各軍。
關於明辰道士,傳說可謂是五花八門。
有人說他是菩薩轉世;
也有說他是星宿下凡;
總之,大概就是天上神仙,瞧不得人間疾苦,特派座下童子監視人間,朝廷打仗他不管,但凡敢動百姓一根汗毛,必然有座下童子跳出,以殺止惡。
已經不止有一個村子親眼瞧見。
若是走訪各大村落,尋十人必有三五人親眼目睹,言之鑿鑿。
據傳,明辰道士座下童子,生得端是燥惡,多獸首人身,血盆大口一張,便是生吞兵卒無數,咔嚓一嚼,血流滿胸。
駭得兵匪瞧見村莊,莫不繞道而行,生怕被誤會。
民間對此無不拍手稱快,不知多少人家塑泥象供奉,得享萬民冊封,號:
——明辰仙君!
與此同時,在雷州之外,兩軍前線,亦冒出一支僧侶。
自稱雙龍寺僧人,歷劫而來。
相較於明辰仙君以殺止惡,這支僧侶要溫和的多,除非犯下滔天罪過,輕易不殺人,多以勸誡爲主。
大慈大悲之下,亦引來不少百姓膜拜。
……
……
“宮主,這明辰老道實在猖狂,再讓他這麼攪局下去,只怕陛下危矣!”
“是啊!宮主,這明辰老道看似不偏不倚,實則偏袒賊寇,再這麼下去,待道錄司破解闢兵之術,我軍優勢只怕蕩然無存!”
“可不是,賊寇佯裝百姓而動,不知蒐集我等多少信息,偏偏殺而不得,實在窩囊!”
蕭縣一座富商宅邸中,定遠軍高層雲集,又以黃冠佛子爲主。
此時,衆修羣情激奮,怒罵不休,一個個怨極了明辰老道,恨不得剝皮吃肉,挫骨揚灰。
在他們看來,定遠軍本該如百川之水,席捲天下。
結果就因爲明辰老道的使壞,使得定遠軍軍心不穩,戰鬥力大減。
實際上,定遠軍確實軍心不穩,士氣不高。
打仗是要搏命的,沒有好處誰跟你打仗?
就憑那區區幾兩軍餉?
笑話!
那還不夠上級私吞的。
對於底層士卒來說,軍心很大一部分就是由燒殺搶掠支撐而起。
爲了攻下雄關,主將往往會允諾士卒破城之後,可大掠全城,以爲賞賜。
現在好了,有明辰老道盯着,誰還敢掠城?
一時間,軍中士氣大跌。
“諸位所言,貧道亦有知曉,只是那明辰老道主修香火道,最善逃逸,本宮護山大陣都困而不得,這才遲遲無法將其捉拿歸案。”
“不過,諸位無需多慮,貧道自有定計!”
身披紫袍,年約而立的黃老宮現任宮主——陽衍道人,擡起雙手,安撫麾下勢力。
衆修聞言一臉無奈,只能忍下抱怨。
這話他們已經聽陽衍道人說了無數回,一遍遍的自有定計,定到現在也沒見效果,教人無奈。
待集議結束,衆修退去,陽衍道人轉身步入後堂,豁然叩拜而下道:“弟子懇請前輩出手,鎮壓邪道明辰!”
只見寬敞大堂內,一名身穿古怪服飾的年輕男子,正悠然自得的品茶看經。
他聞言放下經書,問道:“門下又鬧騰了?”
陽衍道人一臉無奈:“避兵五絲消耗近半,卻拿下雷州一地,難免衆修焦急。”
避兵五絲,正是黃老宮推廣軍中的避兵術。
其介於法器和符籙之間,以五彩絲線編織而出,佩戴可抵尋常刀劍數次襲擊。
此法並非來自黃老宮,而是眼前這位上古遺民。
事實上,也正是得到這位上古煉氣士的幫助,黃老宮纔敢起事。
然而也正因爲是起事主謀,陽衍道人比所有人都恨極了明辰老道。
在得知黃老宮之事時,他是急得跳腳,而又無可奈何。
原因無他,他的修爲還不如退居老宮主,老宮主借護山法陣都留不下明辰,他又能奈何?
他倒是派人前往萬里荊荒試圖許以種種好處,勸降明辰老道,哪怕是袖手旁觀。
可惜,說客連明辰老道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書院趕了出來,氣得他暴跳如雷。
“殺他不難,可爲了一介跳樑小醜,消耗靈元,實在可惜。”
年輕男子一臉漫不經心。
能從上古延續至今,他修爲其實並不高,僅止於築基小乘之境,全靠過人天賦贏得師門垂憐,施展大法力,沉睡於洞天之中。
如今一朝甦醒,其實並非好事。
須知,天地剛剛復甦,靈元稀薄至極,莫說修煉,連彌補消耗都難。
他之所以還出山推動天下大勢。
既是搶佔先機,爲師門尋覓英才,亦是借王朝大勢,尋覓天材地寶,不求更上一層樓,只求穩固境界。
靜待天地徹底復甦。
此乃師門陽謀,他不得不行。
這也是他吝嗇法力的根本原因。
否則哪裡還需凡人士卒,打生打死,他直接殺入都城即可。
當然了,他不動手,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能想到搶佔先機者,絕非他師門一家,這天下必然已有甦醒之人,虎視眈眈。
不知是懶得爭霸?
還是待他功成名就,現身摘桃?
因此在他看來,能不動手,還是不要動手。
最好畢其功於一役!
“前輩,現在不動手,只怕兩州之地,便是定遠軍極限!據弟子所知,前線已經出現可剋制避兵五絲之符。”
陽衍道人拱手道。
這話半真半假。
避兵五絲爲了推廣軍中,所用材料大多較爲廉價,僅能避尋常刀刃罷了!
若是法術臨身,依舊無可奈何。
只是符籙珍貴,道錄司也無法大規模列裝,僅能供應少數主力前鋒罷了。
“也罷,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不過,本君既然動手,僅殺他一人未免太過浪費,定遠軍之前,可有雄關?”
年輕男子嘆了一口氣,合上經書,隨意問道。
“守昌都可爲鎮國雄關,若能攻下,退可守,進可攻,霸業可期。不過,定遠軍尚未攻至城邊。”
“無妨,派一支輕騎,帶三日口糧,穿插而去,再遣修士打開城門,屠城以吸引明辰老道。”
“弟子謹遵前輩法旨!”
【二合一,感謝“走馬獨行”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