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羞惱的動作突然一頓。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對面雲淡風清的男人，語氣有些顫抖，卻帶着淡淡的攝人氣勢，“沈總裁，你到底想幹什麼？”
沈軼低頭看着自己快要抓不住林染的手，心底莫名的失落。
他想盡了所有的辦法都接近不了林染，更別說逼她承認自己的身份。
到最後，只能動用陸仲明的關係，從景晏之身上下手，正大光芒的走進景家，走到她身邊！
他已經沒有辦法了！
博陸傳媒的獨家專訪一出來，是在給她警示提醒，何嘗不是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
見林染還是一副故作輕鬆的姿態，他再次加重了語調，重複“我是說——阿御！我——的兒子！”
還是不忍心把她逼到懸崖邊，後半句陡然改了口風。
饒是如此，也足以讓林染虛晃了一下，站立不穩。
林染只覺得天旋地轉了一陣，她忍不住收緊了胳膊，一臉惶惑迷茫，“沈，總裁，你兒子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
欲要奪路而逃，不聽，不問，不看，雙腿卻像灌了鉛的沉重，使不出力氣……
沈軼扶着她重新落座，人也有些頹然的在她對面坐下。
“小楠！你就只當在這裡休息一下。
聽聽我這個既當爹又當媽的更年期男人，講述一下我兒子的故事，總可以吧？
就當是，同情？”
“我不是……”
林染反駁的話語還沒有出口，就見沈軼已經獨自陷入了沉思，開始講述起來。
“我的兒子，叫阿御！
雖然他身上沒有我的血脈，但是，的確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兒子！
我最親的人！”
林染未反駁出口的話就這樣被吞嚥進去！
沈軼見她故作鎮定，其實卻自欺欺人的樣子，並不揭穿，心裡對她身份的猜測，更有底氣。
“當年他剛出生，就到了我的手上。
很幸運，我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眼見到的人！
這是我們的緣分！我很珍惜！
我們老家有一個說法，孩子的性格，一般會像第一個抱他的人！
阿御，確實如此。
我們走到哪裡，都沒有人敢說我們不像父子……”
林染的身體突然有些顫抖，她控制不住的攏了攏衣領，心裡唯一抗拒的情緒，再也抵擋不了沈軼的陳述。
她是個狠心的母親，爲了不讓自己猶豫不決，她跟沈軼約定，孩子一出生，不要給她看到，讓他直接抱走。
她也是個狠心的女人，自制力無與倫比。
那些年，即使心裡再如何痛苦，思念，面上都是一副冷心冷情的面孔。
她和楚涵雲有楚喬，沈軼必須有那個孩子，否則，他真是太可憐了！
她欠他的，除了用這種方式，真想不出還能怎樣償還！！
“我接過他的時候，他還那麼小，只有我半支手臂那麼長……
這麼脆弱的生命，我就在心裡忐忑害怕，這小傢伙可要怎麼樣才能長大？”
林染陡然加快的心跳，泄露了她的不安。
如果不是爲了徹底了斷上一代的恩怨，保護想要保護的人，她又怎麼會狠心把自己剛出生的兒子送給沈軼？
甚至狠心到連面都不見？！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註定不配得到兒女繞膝的幸福……
“那你，爲什麼給他取名阿御？”
沈軼聽到她的疑問，心中激動不已。
眼睛卻不看林染的反應，只是如實回答了她的話，“我希望他能成爲跟父母，跟你我都不一樣的人！
‘御’——把控自己的命運，掌握自己的人生！”
林染垂在身側的手攥緊。
沈軼取的名字很好，說得也是她的心聲！
人生太多不由己，命運半點不由人。
“阿御的童年是孤獨的，我雖然知道，卻無法改變當時的狀況。
我們初到美國的那些年，很苦。
大多的時候，阿御都是很沉默的，可是一見到我回家，就會飛跑着出來抱我……”
見林染吃驚，他便笑笑解釋，“對，是抱我，而不是讓我抱！
哪怕他的高度，只夠抱着我的小腿！”
“等他幾歲的時候，就開始幫我做飯！
你能想象嗎？一個五歲的孩子，別人還圍在父母跟前撒嬌的年齡……
他卻已經早早的參與了生活！”
“他……那麼小……怎麼會……”
“是啊，他那麼小！”
沈軼苦笑出聲，面對喬楠的追問，刻意用冷冷的聲音，“大概是知道從小就沒有媽媽，跟別的孩子不同吧！
我後來才知道，他的高度，根本就夠不着竈臺……
我偷偷的看過他吃力的擺着椅子，憋着通紅的小臉爬上去站好，然後點火，做飯……
爲了不反覆的爬上爬下，他得提前把所有用到的東西都備好放在一塊……”
“爲什麼不請個保姆？”
林染聽沈軼的描述，只覺得莫名的心酸。
嘴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多麼不合適。
且不說那時候的沈軼，條件有限。
怕是更多的原因，父子倆的生活根本融進不了任何外人。
“阿御的性格……呵，你根本沒有陪伴在他身邊，又怎麼會知道，曾經，我身邊的人都以爲阿御是個自閉症小孩！”
沈軼回答着她的話，只是眸子卻顯得幽深，“阿御那時候，排斥我以外的所有人！
所以，我一直覺得阿御是上天對我的恩賜！
他就是我的兒子！
誰不可能搶走他……”
“當然，我也不是一個合格的Daddy，從小陪伴他的時間也不多！
我記憶最深刻的，也是他五歲那年，因爲踩着椅子攀上櫃子去給我拿藥箱，結果一不小心，從櫃子上摔了下來。
當時，明明額頭都磕破了，可還是要堅持讓我先服完藥，才同意我帶他到醫院處理傷口……”
見林染眼圈泛紅，沈軼接着道，“忘了跟你說，當時我第一次胃病犯了，疼得躺在地上幾乎起不來……
你能想象，一個疼得全身冒冷汗的大人，一個摔的鼻青臉腫的孩子……
他們互相依偎，躺在地上的情景嗎？
如果不是後來，有人過來幫忙……呵！”
沈軼話沒有說完，卻讓林染眼圈猩紅，鼻子酸澀，有熱熱的液體嘩啦啦的滾落出來！
怎麼會這樣！
如果沒有人過來幫忙，這對父子，結果會怎麼樣？
她不敢想，哪怕現在時隔多年，她都能聽出沈軼講述過往時，那種掩蓋不住的擔憂和自責！
自閉症！
排斥外人！
爬椅子做飯！
種種字眼疊加在一起，已經讓她快要混亂了神思！
她的兒子！
她的阿御！！
林染心有餘悸的看一眼沈軼，艱難的吞嚥了一口，“爲什麼不給他找個媽媽？好照顧你們的生活！”
“雖然我當時答應了你，要找個人好好生活，結果做起來的時候才發現，我居然兌現不了！
因爲我無法說服自己忘記你！對不起……”
“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又代入錯誤了！
我跟你說過我不是喬楠！”
林染聽他這麼肯定的口氣，心裡莫名的緊張，她掩下心酸的情緒，故作冷硬的撇清自己的關係。
沈軼也不逼她，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那你就當我代入錯誤，這些話，我只想講給小楠聽！
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充當一下我r日夜夜思念的人吧！”
林染的大腦轟然一梗，思維停止了運轉。
以前走苦情路線的人，一直都是楚涵雲，沈軼什麼時候也學會用這種陰測測的手段逼她了？
“你哭什麼？是不是代入感太強了？”
沈軼看她抹淚，鎮定，賭氣，反駁，一系列的動作落盡眼底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譏誚的問了一句。
林染的臉上瞬間褪去了血色。
哭什麼？
她也不知道哭什麼？
從昨天得到沈御的照片，她就像寶貝一樣，攬在懷裡，看着笑，笑了哭！
母子連心。
從沈軼告訴她,Y&N在G城的投資人——沈御就是她兒子，她便偷偷的上了心！
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子！
這種感覺，真是苦澀的說不出！
“你今天約我來，就是想讓我聽聽你們的故事？
既然這麼寶貝自己的日子，就應該瞞着他的身份，免得讓別人覬覦了去……”
林染輕輕吐納一口氣，終於說出了心裡的想法。
“哦？
我倒不知道，還有誰會覬覦我的兒子？
不如，你來告訴我，也好讓我早作提防？”
“……”
林染這句突兀的問話，其實已經暴露了太多。
博陸傳媒的專訪，只是報道他現在獨身，可隻字未提他未婚，或者沈御不是他親生兒子！
“我的意思是……你兒子這麼優秀，肯定會有許多小姑娘覬覦他……我……”
自己都無法自圓其說。
氣氛有一瞬間的靜默。
林染越是頹敗喪氣，沈軼的心情就越來越好！
他本就是有備而來，現在更是成竹在胸。
果然，沈御也成了控制林染情緒的軟肋！
林染其實很想問問沈軼，到底想要幹什麼，爲什麼過來這麼多年都風平浪靜，卻選擇在秘密隱瞞了二十幾年之後，想要再次掀開它……
就讓這段往事，沉入時光的長河中，各自求仁得仁不好嗎？
可是話在嘴邊，試探了好幾次，還是說不出口！
她欠了沈軼多少，心裡有數，又有什麼資格指責沈軼做事的動機？！
她當年的安排，何嘗不是把沈軼算計在其中？
“這一點，我倒是比你自信！
我這個父親，在阿御的心目中，也是獨一無二的……”
沈軼笑，眼角的魚尾紋又現出了清潤溫郎的意味。
————————
“Daddy？miss you!”
伴隨着一聲不大不小的問候，林染驚訝的陡然站了起來！
轉身，就看到一身笑意翩然的沈御由遠而近！
西裝革履，英俊瀟灑，既有成熟內斂的優雅之姿，又有硬朗霸道的冷肅氣場！
林染心裡有些慌神，她還沒做好突然跟沈御相見的準備。
本想跟沈軼說一聲“再見”，然後落荒而逃。
偏偏，沈御的出現，彷彿一股強大的磁場，發散着強大的吸引力，膠着着她的腳步。
也讓她貪婪的把視線都落在沈御身上。
“Aunty？”
沈御饒有興味的看一眼沈軼，朝林染伸出手，“不介意我突然出現，打擾你們的愉快時光吧？”
林染握上溫潤的大手，無法抑制的心跳加快，她急急的出聲解釋，“不介意！”
這樣很好，沈御明顯把她當成了沈軼追求的對象！
這個時候撇清跟沈軼的關係，反而會讓沈御生疑。
“坐吧，陪我們一起吃個早餐！”
沈軼已經提前幫沈御叫好西餐，這個時候朝服務生打了個手勢，示意他上菜。
他本人則定定的坐在椅子上，還難得悠閒的翹起了二郎腿，端起茶杯，聞了聞之後，才送入嘴邊！
這樣一家三口用餐的情景，他在夢裡期盼過多少回？
終於實現了！
似乎覺察到林染侷促的目光，他擡頭朝她看過去，嘴角閃過無奈又祈求的笑意。
沈御剛在她身邊落座，就饒有興味的看向沈軼，“Daddy?
現在真是越來越乖了哦，能主動戒酒！做得很棒！
第一次帶aunty給我見面，也很棒！
說吧，你需要我給你什麼獎勵？”
林染吃驚，這對父子的關係怎麼顛倒過來了？
兒子把老子當小孩哄？
原來剛纔沈軼說得都是真的！
見沈軼笑而不語，沈御拿起手邊的茶壺，又給沈軼斟滿一杯。
熱騰騰的水霧裹着茶香，飽滿圓潤、色彩明澤的茶湯飄香四溢……
沈軼眯眼吸了吸鼻子，“上好的明前龍井……
daddy，好茶也不能多喝，對胃也不好！”
“你現在都快成了茶葉通了，跟生叔學過？”沈軼笑。
“當然，你嘴巴這麼挑，我當然要學一些技藝壓身，有空的時候好衝給你喝嘛！”
沈御在沈軼面前的形象，跟他平常表現的冷肅、規整，彷彿帶了一層面具的成熟不太一樣。
像個大孩子在哄小孩子的感覺！
沈軼點頭，很享受這種被照顧的感覺，“不錯，連明前龍井都知道，進步不小！”
“哈哈，因爲山叔說你嘴刁，從來都不會買明後的龍井……”
“！”
沈軼被沈御難得孩子氣的作風逗樂，擡手點了點他，“原來把我盯得這麼緊！阿山都被你發展成了克格勃？”
……
聽到兩父子之間的嬉笑說話，林染有些坐不住。
一個幾乎被外人認定爲自閉症的小孩，如何成長成今天這種樂觀開朗的大男孩？
這裡面，沈軼不說，她才能猜到他付出了多少，犧牲了什麼！
而她這個親身母親，從來沒有爲兒子做過一件事情。
有什麼臉面坐在他身邊，享受突如其來的幸福衝擊？
“你們聊，我還有事，先離開了！”
她站起來的時候，沈軼蹙着眉頭也站了起來。
這個舉動，讓沈御眸色頗深的看着他們。
“我打擾daddy和aunty用餐了嗎？
爲什麼我一來，aunty就要走？
如果是這樣，應該離開的人是我纔對？”
沈御跟着站起身，作勢就要離開。
林染無奈，又坐了下來。
她心裡緊張不已！
一方面，她有多珍惜這樣母子同處一桌的幸福，另一方面，就有多擔心自己控制不住言行和情緒，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見沈御自責，她心裡又急、又愧，還有有些心痛……
百轉千折的情緒，讓她坐立不安。
高雅的西餐廳，動聽的鋼琴聲緩緩流瀉，像竹林溪水的聲音，縈繞心尖兒……
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跟沈軼袒露自己的身份，還是繼續假裝下去！
她已經沒有把握，沈軼還是當年的沈軼，會一如既往的站在她身邊支持她的選擇。
畢竟這個選擇中，唯一傷害最深的人，還是沈軼！
如果他知道當年的真相，還會像哥哥一樣，原諒她嗎？
不！
她不能坦白自己，天下無不透風的牆，現在不僅是楚家，沈軼會受到牽連。
還有她的一對兒女，顧家和景家！
這錯綜複雜的關係，她根本已經無力控制和處理！
林染的心裡一片迷茫，灰暗挫敗到無能爲力！
她上輩子一定是做了許多錯事，對不起夏婉茹，現在纔會受到這樣的報應！
註定生活不會幸福，不得安寧！
註定和愛人不能長久，永失我愛！
註定，她是個拋夫棄子的母親，註定她連累家人！
現在，她又怎麼好意思，還要因爲她的身份，連累早已對生活孑孓無望的景晏之？
既然是上天對她的懲罰，既然註定她和夏婉茹一世糾葛。
就讓她來承擔所有的後果吧，還其他人一份太平生活……
阿喬已經輾轉到了顧家，得到了幸福。
現在看沈御，他也一樣，即使沒有她這個母親，一樣活得幸福而成功……
林染心中不是滋味，端起手邊的紅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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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再次紛至沓來，林染的肩膀開始急促的抖動。
這一早上的時間，她經歷了在江城十幾年不曾體會的驚心動魄。
她呆呆的看着楚涵雲、顧西陸和楚喬，突然從天而降一般，出現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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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會兒的功夫，楚涵雲已經控制了情緒。
眼底的幽涼，是對顧西陸明顯的疏離和不客氣。
“楚Uncle！阿喬！”
沈御已經起身擋在三人面前。
顧西陸只覺一陣頭痛！
他是算準了楚涵雲會讓他帶着來找沈軼興師問罪，卻沒有算到林染也在場，而且，還是與沈御共進晚餐！
“阿御……”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