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具體緣由還得從鴻哥兒身上說起。
話說鴻哥兒是個閒不住的, 原本紀鳶給他告了三日假, 結果他在屋子裡待了一日便如何都待不住了,到了第二日便直接去了學堂。
回來後, 紀鳶隻立即上前詢問, 結果鴻哥兒默了一陣, 方道:“今日一整日那杜韜見着我竟一直繞着道走,好像我是洪水猛獸似的, 全無以往的囂張蠻橫。”
紀鳶聞言,隻立即鬆懈了一口氣, 拍了拍胸口道:“如此,便最好不過了。”
頓了頓,又衝着鴻哥兒一臉認真道:“往後你還是得儘量避着他走, 且仍需處處留心,切莫大意, 一旦發覺對方有任何異動, 一定得多加留意,我聽聞杜家那兩位都不是個好想與的,眼下,他雖然已然收手, 就怕他只是一時, 就怕那人是個狠絕的,倘若他懷恨在心的話——”
眼看着紀鳶說着說着便又蹙眉了, 鴻哥兒隻立即打斷道:“好了好了, 姐, 你放心罷,我又不是個三歲的小孩子。”
“在我眼中,你永遠只有三歲。”紀鳶眉毛一挑,一臉正色的打量着他。
鴻哥兒無法,只得衝紀鳶作揖求饒。
“還有,往後有任何事情,可不許瞞着你姐,你可知道,你越是瞞着,我只有越發擔心跟後怕的時候,咱們倆是親姐弟,是這世間唯一相連的血脈,阿姐希望,今後無論遇到喜事還是困境,咱們都能一塊分享一起面對。”
紀鳶深深看着他,鴻哥兒微微抿着嘴,只一臉正色道:“好,鴻哥兒往後再也不自作主張,揹着阿姐行事了。”
說到這裡,卻又忽見他幾不可聞的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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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鳶眼皮一擡,道:“想說些什麼,直說便是。”
鴻哥兒聞言,擡眼瞅着紀鳶一眼,似乎有些猶豫,過了好一陣,方道:“我聽聞此番乃是由二公子出面幫忙,才平息這一樁禍事的,阿姐,咱們跟那二公子素無往來,他緣何會幫着咱們?還是…阿姐與他…相熟?”
紀鳶聞言,雙目閃了閃,少頃,只面不改色道着:“二公子幫的不止是你,他幫的是五公子,是霍家。”
鴻哥兒聞言思索了片刻,方道:“如此,倒也是這個理,只是,阿姐,我可是聽聞那個二公子在外頭的名聲約莫有些…你生得如此好看,定要當心着點,莫要被他給惦記上了,這世間的公子哥並不是每一個都能像元皓那樣生性純良。”
尤其是他在學堂,日日與各府貴公子爲伍,見識到了這世間人上人都是些個什麼模樣的,霍家二公子那樣的,是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尤其是女子。
“不過,無論那二公子的初衷是爲了幫誰,到底受益者是我,阿姐,你便莫要出面了,改日,改日我讓元皓領着親自去二公子院子裡登門拜謝一番便是了,哦,對了,我聽說元皓說,那霍家二公子喜歡吃薄荷糕,阿姐做的薄荷糕是這世間一絕,屆時勞煩阿姐替我提前備上一份點心送去便是了。”
明明不過才九歲,有時卻出落得跟個小老頭似的呢,不知是跟那古怪的老夫子待一塊兒久了,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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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飯後,鴻哥兒便匆匆起身,喚春桃備了一盞蓮花燈,鴻哥兒直接接了過去,紀鳶一直相送他到院子裡,只下意識的往那竹林深處瞟了一眼,道:“今兒個又去?”
鴻哥兒臉上難得一臉興奮,唯有在這一刻臉上才露出了丁點兒小孩子的模樣,只一臉興沖沖道着:“今兒個十五,每月就這麼一回,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盼到了,如何能不去,放心,姐,回頭我定將那本《中庸者》背全了,寫給你瞧。”
說罷,連多話都不與紀鳶說了,生怕誤了時辰,只提着蓮花燈急匆匆的往那竹林裡頭去了。
原來,鴻哥兒每月十五方可到那小竹屋裡借書一閱。
這話說來便話長了。
說到底,是紀鳶先做了個不良的表率。
他們兩姐弟都是視書如命之人,想當年紀鳶偷偷鑽進了那片竹林裡,受不住黃金屋的誘惑,竟不顧禮數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盜看起旁人的書籍來了,沒想到,三年後,那鴻哥兒有樣學樣,竟依葫蘆畫瓢,竟也暗存心思將旁人的黃金屋給惦念上了。
區別在於,她心思細膩,行事周全,沒被人逮到,但鴻哥兒粗枝大葉,一掉進書海里便徹底醒不過來了,叫人家竹屋的主子給生生逮了個正着。
那竹屋的主人是個什麼模樣的,紀鳶便是想起都一陣膽寒,是以,她這個沒被逮住的反倒是心生怯懦不敢再去了,倒是那個被逮住的卻因禍得福,對方主人竟難得開了金口,准許他每月光明正大的進入一回。
於是,這每月十五,便成了鴻哥兒日日翹首以盼的日子,兩年過去,鴻哥兒書桌後的書架上已經摞上了一沓厚厚的手稿,全都是將這兩年在這竹林裡閱讀過的書籍給一字不落的背了下來,久而久之,倒成了紀鳶的福利。
這便有了方纔鴻哥兒方纔那麼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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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三日後,恰逢這日趕上了七月半,一年一度的鬼節,未免學生晚歸半道上撞上了不吉利的東西,學堂給全體師生放了半日的假。
鴻哥兒是個急性子,得了空,便催促着紀鳶將早早備好的薄荷糕給送去,好了了這樁子事兒,他人現如今已經在二公子的聽斈堂外候着呢,只打發了五公子跟前的小廝莫雲到竹奚小築知會一聲,完了後莫雲還得趕回五公子院裡,只得由竹奚小築裡的人親自送去了。
春桃提着手裡的食盒問姑娘這些東西是要送去哪兒的,只有些奇怪,自家姑娘只道讓她送去,卻絕口不提送到哪裡去,故春桃便忍不住主動發問了。
紀鳶聞言,只久久未語,過了好一陣,只緩緩說了三個字:“聽斈堂。”
說完,只見春桃微微瞪大了眼。
那什麼,紀鳶覺得自個的臉被打的生疼,這前幾日才告誡過滿屋子的人,所有人不許提及有關霍家二公子的任何名諱任何事情,這話剛說完,才過了幾日?就巴巴親自做好了點心往那邊送。
唔,主子有時候可真難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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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送完了點心的第二日晌午,這日天氣格外炎熱,她的竹奚小築坐落在府邸的西邊,正當西曬,冬日倒還好,尤其到了夏日,只覺得格外炎熱難熬,且紀鳶又是個怕熱的,而她這院子三面被羣山林子包圍住了,只覺得密不透風,熱便算了,還悶得整個人透不過氣來。
打從早起開始,紀鳶便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她這院子沒有分到冰塊,菱兒只得從深井裡挑了涼水來,一遍又一遍的撒在屋子外頭,又一遍又一遍的用井水擦拭着屋子裡的木質傢俱,試圖爲屋子降溫,替紀鳶解暑。
紀鳶見菱兒額頭上的汗水便沒幹過,只有些心疼得喊着:“菱兒過來歇歇,先別忙活了,一會兒人熱倒了便不好了。”
菱兒見紀鳶說話有氣無力的,隻立即搖了搖頭道着:“我不怕熱,姑娘,現如今熱倒下的可是您,您就安安心心躺着,待我將這滿屋子用井水過一遍,屋子裡總該涼快些了吧。”
見紀鳶仍舊有些心疼的瞅着她,菱兒隻立即說着:“真不熱,我今兒個一直泡在了井水裡,熱了就用井水擦一擦就是了,不信,您瞧——”
說着,就立馬興沖沖的給紀鳶演示着,結果一下子不小心拿錯了帕子,直接拿着用抹桌子的抹布往臉上一抹,頓時,整張臉被黑灰包裹着,成了個鄉下竈臺底下鑽出來的小村姑似的,瞧着紀鳶忍不住趴在軟榻上樂得起不了身來。
笑過後,眼中只有些心酸,有些感動。
正要起身,替那小丫頭整理一下,正在這時,外頭春桃忽然滿頭大汗的跑了進來,氣喘吁吁的稟着:“姑娘,姑娘,那…那那啥公子派人到咱們竹奚小築來了,說…說姑娘給人送了東西,那人說他們家主子給姑娘還禮來了。”
因爲紀鳶吩咐過,所有人不許在她跟前提及某人的名諱,於是,春桃眼下只有些爲難,磕磕碰碰了好一陣,這纔將話稀裡糊塗的給說全了。
紀鳶當即便聽懂了,只微微蹙着眉道:“那人可還在外頭?”
春桃立即回到:“走了,將禮留下後便立馬走了。”
說罷,春桃雙手一舉,這才瞧見她手上捧着一個硃紅楠木匣子,匣子瞧着倒不算十分名貴的那種。
紀鳶猶豫半晌,將那匣子打開,只見裡頭躺着一枚白玉腰墜子,只見那玉墜子是隻小白玉兔形狀,玉兔雙眼炯炯,嬌憨可愛,玉質通體發白,一看便知定不是普通的玩物。
紀鳶當即皺了皺眉,那點心分明是以鴻哥兒的名義送去的,可禮卻回到了她這裡。
“是指明要回給我的?還是說回給鴻哥兒的?”想了想,紀鳶忍不住問了一遭,其實問與不問又有何區別。
這小腰墜子一看便是隻女孩子喜愛之物。
果然,只見春桃一臉正色道:“那小廝指着名說是給紀姑娘的。”
紀鳶聞言,心下略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