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透着一股子堅定,就像信仰,已經深入骨髓。
她對秦勵錚,正是這種。
人們常說,愛上一個人,最先愛上的,是他的脆弱。
秦勵錚從前不信這個道理,他自以爲是生活的強者,不需要什麼脆弱來博取誰的同情,他的人生字典中,絕沒有“同情”二字,他不屑於用自己的不易和艱辛來換取什麼好處,更不屑於把自己的感情付諸給那些弱者,直到,他遇見了蘇澄,才知道人們常說的愛情不是空穴來風,它改變了他,推翻了他曾經死死堅守的原則和信念。
只是,在冰冷徹骨的環境長大的秦勵錚,迷戀蘇澄帶來的陽光,也不知道如何留住她。
蘇澄一面努力揚起微笑,堅定地握住秦勵錚的手,一面用另一隻自然下垂的手按住了揹帶褲口袋裡不停震動的手機,心裡悄悄地打着鼓。
比起秦勵錚來說,她的身材自然算嬌小,當她仰起頭看着秦勵錚的時候,只看得見模糊的五官輪廓,泛着青色胡茬的下巴,高挺的鼻樑,以及濃密的睫毛。
視線中的這個人,比起從前更加清瘦了些,也黑了些,五官依舊硬朗深邃,只是難敵歲月折磨,成熟了許多,或者說,有些老了。
她和他,早已是不再是單純的少男少女,從此之後,歲月長,衣衫博,往後的日子,他們的財富會越來越多,但同時,也會越來越孤單。
關於女人的母性,似乎天生就鐫刻在血液裡,二十歲的蘇澄在別的女孩子都是青春正好的年紀的時候,就早早有了醒寶,她安靜地從容地接受命運的安排,但是很遺憾,命運給她的潰然一擊實在太過沉重,不僅毀了她的青春,還把她變成了和從前完全不同的模樣。
“我真是胡思亂想了。”
蘇澄盯着秦勵錚的長睫毛和濃眉毛,有一瞬間的恍惚,她覺得,秦勵錚和醒寶,倒真是像,這種相像是說不清楚的,是個人就會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但是秦勵錚和醒寶之間,卻是另一種像。
明明她是個溫婉的安靜的甚至總是被動的人,但是醒寶和秦勵錚一樣,卻總是喜歡主動出擊,喜歡逞強,喜歡吵鬧,喜歡大聲發表意見。
明明她是個身上幾乎沒有任何汗毛的人,也很少出汗,但是醒寶那樣小小的一個人,卻毛髮濃密,睫毛纖長捲翹,濃密的兩道眉毛加上的大大的眼睛,看上去是個像混血一般可愛的小男孩。
她是醒寶的母親,但是平心而論,她不得不承認,醒寶更像秦勵錚一些,而跟秦勵錚同父異母的肖程,在這方面,同樣略遜一籌。
秦勵錚把蘇澄圈在臂彎中,反正謊言已經出口,就算下一秒蘇澄會被肖程接走,他也要多和蘇澄靠近一會兒,這個女人,至少在這一刻,屬於他,在攝像機和相機直直地對着兩人的時候,秦勵錚的心裡居然感到一些快樂和輕鬆。
“爲什麼沒有拆穿我?”秦勵錚伏在蘇澄的耳邊低聲問。
“你……不用想太多,我是爲了醒寶。他現在已經認了不少字,不可能不去看電視看報紙聽收音機,我不想讓他對你失望。”蘇澄笑着,眼中笑意卻不抵心底。
她以這樣一個曖昧的姿勢面對着如炮筒一般的長焦攝影機和三腳架,暗自嘆息,她這回怕是引起了轟動。
唉,要如何善後呢?
心裡亂着,蘇澄卻依舊面色如常,手腳的溫度尚存,頭腦無比清醒,她竟然在這樣的時刻,得到了一絲安寧。
區別於前些日子得到自己懷孕的時候,那時候的她,雖然有了救醒寶生命的希望,卻從中感受到了一絲恐懼,她無法想象,自己要如何面對腹中的孩子,在歡喜之餘總是被落寞填滿了自己,但當她和秦勵錚靠得這麼近的時候,竟然發現開始接納了從前的種種不快,彷彿和他在一起,纔是應有的結局,過去經歷的所有痛苦都可以被原諒。
手機依舊震動着,蘇澄沒有接。
一遍。
兩遍。
三遍。
……數不清是多少遍的時候,手機發出急促短小的兩聲震動,然後,徹底黑屏。
手機自動關機了。
一個普通的名譽侵權案,被告可不會傻到跟J。L這樣的大集團做對,所以,很痛快的當庭認罪。反正,他們想要的也都得到了。
秦勵錚出來的時候,外面那羣記者又是蜂擁而至,蘇澄礙於剛纔那番言論,這會已成焦點,走也不是,留也尷尬。
看到他時,目光自動避開。
秦勵錚看看她,慢慢走過去,說了聲:“我送你回去吧。”
她“嗯”一聲,沒再多說。
兩人又都回到了現實,秦勵錚一手護在她身後,一手插在褲子口袋裡,臉上始終神情陰沉。
還好有保安一路護送,兩人從後門離開。
剛走出法院,就看到一個熟悉人影。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是肖程。
看到他,蘇澄本能的滯住腳步,秦勵錚的大手恰好撐住她的腰。
肖程一直都是笑意吟吟地看着兩人,隔着一羣好事者,笑得愜意大方。
無論他做過多少努力,明明應該分開的兩人,又以一種極其曖昧的姿態出現,就在他的眼前。
剛纔,那段現場採訪,早已有人發給了他。當他看到這個一向溫婉如水的女人,居然用自己不算強大的身軀擋在秦勵錚面前時,他不得不承認,他嫉妒得發狂。
蘇澄重新走過去,臉上看不出情緒,來到肖程面前,他微笑着問:“爲什麼不接電話?”
她回得坦然:“手機沒電了。”
肖程眯着眼看她,臉上露出標準的溫暖笑容:“真是粗心大意,沒電了也不知道借個手機打給我?你出來這麼久都沒回來,不知道我會擔心你和孩子嗎?”
蘇澄的臉頰一陣陣發紅,秦勵錚就在身邊,她真的做不到像個沒事人一樣,跟另一個男人說着看似親密的話。
秦勵錚站得筆直,身姿挺拔得像棵白楊樹。他面無表情,事不關已似的,只是擱在她身後的手,慢慢收回。
“大哥,我送她回去了。”肖程朝秦勵錚微笑。
秦勵錚總算擡眸,瞥了瞥他,良久才說:“依她目前的情況,還是不要再讓她單獨出門的好。”
聽着他關心的話,蘇澄心裡隱隱地疼。
“呵呵……”肖程一笑,擡眸看他,“哥說得對,的確是我粗心了,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視線中,肖程禮貌地扶着蘇澄,看在不同的人眼裡,有着不同的解讀。在秦勵錚眼裡,他們的背影,是曾經的親密無間,是現在的漸行漸遠。
坐上肖程的車,蘇澄無意識地撫摸着車把手,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有了這樣的習慣,總喜歡在手中把玩個什麼東西,和秦勵錚在一起的時候也不例外,他的領帶,他的鑰匙,他的手,他的臉……“你這麼做,只是爲了幫我哥,對吧?”肖程坐在駕駛位上,徐徐地問。
幫他嗎?
她不知道。
蘇澄垂下眼簾,她有些困了,孕婦原本就嗜睡,今天又折騰了一整天,她已經聽不進去肖程在說些什麼了。
等不到答案的肖程,回頭看了看,才發現蘇澄已經頭抵着車靠背睡着了。
蘇澄再睜開眼時,已經到了自家樓下,好像停了很久的樣子,肖程就在旁邊。
“你爲什麼不叫醒我?”蘇澄拉着沙啞的嗓音。
肖程看看她,許久,一笑:“沒關係……”
“嗯,那我先上去了。”
她忽視了肖程的欲言又止,肖程也沒有再開口。
上了樓,打開燈,換了鞋,來到在窗前,看着肖程的車。一輛白色的豐田越野車,和他以前張揚的風格有些出入,不知從何時起,他不再開跑車了。
那輛車停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半個小時後才緩緩發動,離開了小區。
這一夜,蘇澄睡得很好,她沒有做夢,沒有失眠,在陽光灑進陽臺的時刻,才悠悠醒過來。
動作麻利地煮好雞蛋,打好豆漿,蘇澄吃完早餐,又帶了份去醫院。
纔到門口,就看見了面前幾步遠的地方站着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她有一頭漂亮的波浪長髮,穿着時尚優雅,一看就是淑女名媛那類。
她轉過身來,同自己微笑:“你是蘇澄蘇小姐?”
蘇澄點點頭。
“我是衛楚君。”
衛楚君?
蘇澄從腦海中翻找這個名字,才猛然想起,昨天傍晚在法院的時候,有人提起過。
“你好,衛小姐,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蘇澄看一眼病房,想趕緊進去看看兒子。
“昨天的新聞,我已經看了。”衛楚君從自己的名牌包包裡翻了翻,掏出一張支票來,遞向蘇澄:“拿着這筆錢,安安心心給你兒子治病,不要再纏着我錚哥了。”
蘇澄愣了愣,這是……過來示威警告?
她垂眸,輕笑一聲:“衛小姐,我聽說過你。你的心情,我也能夠明白。只是……你在找我前,是否應該先了解清楚情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