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齊茵誚聲冷笑,道:“別的事你也這麼聽話,那就好了。”

薛陵焉敢開腔接這個話碴,方□見他甚窘,便道:“我們還是依紀姑娘之計行事的好,不用再談了。現在大家準備入襄陽,抓住朱公明那老狐狸,報仇雪恨方是正理。”

一行四人,回到大路上,登車跨馬,揚長馳入襄陽。這時天色已近昏暮,但他們都不投店休息。

許平在白蛛女指示之下,駕車覓路。走過一條繁盛街道,白蛛女發出停止的指示。

衆人都到感緊張,後面薛、方二人高踞鞍上,流目四望,假如有人動作匆促驚惶的躲避,他們一定不客氣的過去抓拿。

白蛛女揭起車簾,向左邊望去,但見乃是一排店鋪,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她道:“齊姊姊,快瞧那一家糧店內。”

齊茵凝目望丟,但見糧店內出入之人甚多,唯一靜息不動的,只有櫃檯後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看樣子似是東主。記賬收錢的另外有一個胖胖的掌櫃在忙着。

老者忽然轉頭向門外望來,見到馬車以及薛陵他們,忽然露出驚駭之容,急急低下頭顱但他似乎已曉得對方在觀察着他。當即取餅一個算盤,劈劈啪啪的打將起來。

齊茵叫了一聲,薛陵落馬走到車邊。

齊茵道:“那糧店內的白髮老者便是了。”

薛陵觀察了一陣,道:“白姑娘認爲沒錯麼?”

白蛛女道:“決計不會錯,我們遠在千里之外,也能找到這兒來,何況日下相距只有數丈,一點也不會錯,就是那個老傢伙。”

薛陵沉聲道:“好極了,這一回決計不能讓他逃出咱們掌心了。”

齊茵道:“可要立刻動手麼?”

這宗事關係及薛陵全家血仇,此所以齊茵向薛陵徵求意見,表示出由他作主之意。

薛陵極力抑制住滿腔悲憤,使自己冷靜下來,道:“咱們如若現下動手,把那斯抓走,不免要驚世駭俗,流言四起。”

白蛛女道:“如果是我,早就衝入去了,別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管他的。”

許平忍不住接口道:“是啊,把他揪出來不就完了?”

薛陵搖搖頭,同白蛛女道:“咱們從千里外找到此地,可見得你的黑神蛛實是通靈異物。今日他縱是連夜遁逃,諒也無法避得過神蛛的追蹤。”

白蛛女傲然道:“當然啦,他休想逃得掉。我若是守在附近,他往那邊奔逃,我用不着瞧見,也能知道。”

薛陵放心地點點頭,回眼瞧見,忽見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扛了一袋米出來,似是送貨。

薛陵放步跟去,待得走出那糧店之人視線外。他趕上幾步,拍拍他肩頭,道:“小兄弟,你是茂昌糧店的人麼?”

那男孩回頭見他儀表不凡,衣飾高貴,忙道:,“是的,大爺有什麼吩咐?”

薛陵道:“你們店內那位老人家是誰?我瞧着很眼熟,好像是在京師見過。”

那男孩笑起來,道:“他就是老闆朱老爹,許多年都沒出過門,大爺怎會見過他呢?”

薛陵問道:“他家裡的人多不多?”

男孩搖頭道:“沒有別人,只有他一個,所以晚上就住在店後的屋子裡,跟我們夥計們住在一塊兒。”

薛陵道:“原來如此,是我瞧錯了。你快去吧,別耽誤了時間,回去捱罵。”

男孩搖頭道:“不會,不會,朱老爹的人最好不過了,他還時時施捨貧苦人家呢!”

薛陵也沒心思去聽,轉身回去,但見櫃圍內那個朱老爹已經不在。

當下問道:“那廝到那兒去了?”

白蛛女道:“他在店後面兩丈之處,靠左邊的屋子裡。”

薛陵道:“他竟是回到房間去了,現在行啦,咱們先去投店,今晚鬆散一下,不妨逛逛街。等到半夜時分,咱們才行動。”

於是一行五人,找店投宿,飽餐一頓,之後,又悠閒地逛街。這襄陽城晚上沒有什麼看頭,因此,他們只逛了一陣,就返店歇息。

到了半夜,大家起身結束停當。一忽兒都到了街上,他們個個一身本領,飛檐走壁,毫不費力,不一會,已到了糧店門外。

,白蛛女道:“他在裡面,就在日間我說的那個位置。”

薛陵微微一笑,道:“這老狐狸萬萬想不到咱們有本事找到他。”

他轉眼望住白蛛女,道:“白姑娘請在這兒守着,方兄和阿平陪你,假如那廝溜出來,請你們出手捉拿。但千萬別取他性命。”

方錫道:“薛兄放心,我們總要讓你達到手刃仇人的目的。”

薛陵向齊茵道:“我們走吧:“齊茵兩眼望天,宛如不聞。薛陵又說了一遍,她才冷冷道:“你跟誰說話?阿貓阿狗也都有個名字。”

薛陵見她在這等時候,還要跟他過不去,不禁啼笑皆非,只好低聲下氣的道:“是我錯了,齊茵姑娘,我們進去找朱公明吧!”

齊茵傲然道:“這纔像話。”

薛陵又好氣又好笑,當先躍上屋頂,身畔微風颯然拂過,齊茵已站在他前面三四步之處兩人小心查看過四周,毫無可疑朕兆。

薛陵移前幾步,湊近她耳邊,悄悄道:“瓊姊說已廢去他一身武功,若是如此,他雖是深諳江湖技倆,懂得夜行之道。但此刻耳目都大大減弱,決難早早發覺咱們的動靜。”

齊茵道:“雖是如此,我們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他們緩緩向前移動,到了一處,薛陵指一指下面,那兒是個天井,一個房間內透出微弱的燈光。

薛陵以傳聲之法,同齊茵說道:“那一定是朱公明的臥室了,若是店中夥計,決不敢點燈至天亮。”

齊茵道:“你的江湖門檻已經很精啦,這話很有道理。我只擔心他臥室之中會有鱉奇難防的機關。”

薛陵心想:“我若是中伏而死,你不必再爲我而生氣了,我也免去無窮煩惱和痛苦,豈不是最好不過之事?”

但他忽又覺得這種想法不對,分明是一種逃避心理。一個堂堂大丈夫,豈可逃避苦難?

齊茵忽然像一縷輕煙般飄落院中,薛陵大吃一驚,要制止已來不及,又不敢出嘴叫她,只好乾瞪眼。

心想這位小姐真是太任性了,她應該依照原來計劃,在屋頂上監視纔對。

這刻他只好負起監視的責任,但見齊茵走到門邊,取出一口短劍,插入門縫中。輕輕一削,那道門閂應劍而斷。她迅即推門而入,撥亮燈光。

小房中一張大牀紗帳深垂,她過去撥開帳子,但見一個老者剛剛睜眼。他是因爲燈光刺眼而驚醒,一見牀邊站着齊茵,立現驚訝之色。

齊茵冷冷道:“朱公明,你就算像齊天大聖有七十二變的本事,也休想逃得掉。”

那老者嘆一口氣,沒有做聲。

齊茵猛一伸手向他胸口點去,指尖所取的部位,極爲歹毒,戳中了的話,極爲痛苦,比死還要難受。她指尖已碰到對方胸口肌肉了,老者還不會閃避。

這一來已試出他武功全失,無法閃避,她立時收回內力,指尖雖是戳中了他胸口,卻沒有制住脈穴。

齊茵從指尖傳來的感覺,發現對方肌肉鬆弛,全無彈力,又可知對方真的武功已失。

當下道:“你是朱公明是不是?”那老者點點頭,移開目光,似是懶得開口。齊茵返到門邊,打個手勢。立時滿室生風,燈光搖搖,那薛陵已現身在房內。

他瞅住朱公明,但見他已坐起半身,雖是見他進來,也不加理會。

當下向齊茵問道:“他是朱公明麼?”

齊茵道:“不錯,他自家已承認了。”

薛陵且不去理會朱公明,輕輕道:“你剛纔入房之時,動作太急了,萬一這房內有什麼機關埋伏,後果甚是可慮,這一步應該讓我做的。”

齊茵只嗯了一聲,移開目光。

薛陵又道:“難道你存心替我冒這個險麼?”

語氣溫柔異常,又含有感激之意。

齊茵沉默半晌,才冷哂一聲,道:“我憑什麼要替你冒險?只有你的性命才值錢,是不是?”

薛陵被她頂回來,只好聳聳肩,走到牀邊,一伸手抓住他胸口,咬牙道:“朱公。瑚,咱們的血債仇恨,今晚上可以了斷啦!”

朱公明駭然望住他,張口欲說,但語聲吶吶,竟令人聽不清楚。

薛陵怕他驚叫之下,驚動了別人,左手疾出,已點住了他的穴道。這時候朱公明已不能做聲,只瞪大雙眼,射出畏怖欲死的光芒。

薛陵冷笑道:“朱公明,想不到你這般怕死,真令我失望得很。”

齊茵忽然道:“先問問他金明池在什麼地方?”

薛陵把他整個人揪起來,狠狠道:“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們,金明池呢?若然你從實招供,我們可以讓你死個痛快一些。”

他的話堅強有力而十分清晰,說罷,出手解開他的穴道。

又道:“快點說,金明池呢?”

朱公明喘氣不已,說不出一句話,一味搖頭,同時伸手指着牀板。神情十分惶急恐懼。

齊茵忽然出手點住他穴道,才道:“他又想叫喊了,奇怪,朱公明變得如此膿包,連我也大感失望。”

薛陵道:“金明池的下落他自然不會知道,我瞧不必多問了。”

齊茵道:“隨你的意思辦吧,不必問我。”

她忽而十分潑悍,忽然柔順如羔羊,使薛陵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仰天忖想一下,才道:“這廝變得這般膿包,實在出我意料之外。我也使他意外一番才行。我想點了他的死穴,讓他捱上三日才死掉,你瞧這法子好不好?”

齊茵道:“這老狐狸說不定會破解。”

薛陵殘忍她笑一笑,道:“我們不會驗屍麼?最多住上三天才離開。這法子教他三日之內,時時刻刻想到死亡,受盡驚駭痛苦,這比我們下手施以毒刑高明得多。”

齊茵道:“好吧,現在一掌劈死他的話,太過便宜他了。”

薛陵出手連點他三處大穴,此是秘傳手法,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他師父歐陽元章才解得開。

弄好之後,他們把燈光撥小,退出房外,順手拉上房門。到衝上與方、白、許三人會合了,這才返店安寢。

翌日起來,大家因知道要逗留三天,所以十分悠閒。當日,他們聯袂往遊隆中山,即是諸葛武侯隱居之處,山半向有“抱膝石”等古蹟。下午,他們轉赴峴山,觀賞極着名的羊公墮淚碑。

羊公即晉時羊祜,曾出鎮襄陽,勤修德政,愛民如子。是以百姓爲他立碑於峴山,許多人見碑懷想羊祜令德,輒爲墮淚。

遊罷歸來,已是薄暮時分。大家用過晚飯,沐浴包衣之後,正準備休息。突然白蛛女急匆匆的找到薛、齊、方三人,顯得十分緊張,說道:“朱公明已逃出本城啦!”

這個消息把他們三人大大的嚇一跳,但薛陵眼見白蛛女十分緊張,反而故作冷靜,安慰她道:“別急,諒他也走不遠。可是神蛛告訴你的?”

白蛛女道:“不錯,他已遠離本城百里以外,所以我才十分震驚。”

薺茵道:“會不會是別一個人,也曾沾上蛛絲,恰好在百里以外?”

白蛛女道:“不會,它表示朱公明的訊號另有區別,我不會弄錯的。”

薛陵沉吟一下,道:“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只能睜眼閉眼而已,如何能傳達意思,教人把他運離此城?”

、齊茵道:“莫非他有破解你點穴手法的神通?”

薛陵道:“按理說除了家師出手,別人很難辦到,你說是不是?”

齊茵道:“不錯,即使是金明池,相信也無能爲力,但他既能在一日當中,遠走百里以外,一定是能夠走動才辦得到。若是僱人,恐也不易逃得如此迅速。”

薛陵道:“我們正是要找出原因,現下事不宜遲,馬上動身追去,不久當可追上。”

衆人紛紛收拾,薛陵叫店夥算賬,店夥訝道:“爺們不是讓好再住三日的麼?”

薛陵道:“我們有事趕着去辦。”

方錫隨口問道:“你可知道那大街上的茂昌糧店麼?”

店夥道:“小人當然知道,聽說朱老爹生了怪病,既不能動,又不能說話。全城的大夫都請遍了,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現在已遣人到漢口、武昌那邊延聘名醫,這一下子不知道得花多少錢。唉!這末一位大善人也會得到這等怪病,老天爺八成是瞎了眼睛啦!”

他居然怨怪起老天爺,可見得那朱老爹當真是個善人。

薛陵道:“我明白了,那糧店的人把朱老爹送去漢口求醫,對不對?”

店夥道:“沒有呀?他老人家幾時動身的?小人剛剛去探望過他,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時辰。”

衆人聽了一楞,感到事有蹊蹺。

齊茵道:“他老人家還在城裡麼?你可沒亂說話吧?”

店夥急得發誓賭咒,再三聲明。

薛陵心中一動,道:“我懂得醫道,尤其是疑難怪症,最是拿手。反正我不收診金的,你不妨帶我去瞧瞧,若是醫得好,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店夥大喜道:“好哇,薛爺肯勞駕的話,小人馬上帶您去。”

他帶了薛、齊、方、白四人,向掌櫃說了一聲,便直奔糧店。但見此店已經關上鋪門,探病之人絡繹不絕。

店夥帶他們入店,找到那個胖胖的掌櫃,說出來意。

這等事反正不花錢,決不虞被人趁機詐騙。那胖掌櫃毫不推託,帶他們往後面走。

薛陵等人見他這等情形,都知道朱老爹避在此處之事大概不會假。到了房中,那胖掌櫃把旁人都請了出去。

牀鋪上躺着一個老人,他已閉目休息,薛陵伸手推推他,暗中運聚內力,攻入他脈穴之內。

他馬上就睜開雙眼,見了薛陵,露出十分驚訝之意。

薛陵回頭問過白蛛女,確定這位老人家不是朱公明之後,便命胖掌櫃和店夥都退出房外,他才動手解穴。

餅了一會,那朱老爹才恢復如常,吶啊道:“你……你………。”

半天還沒說完一句話。

方□旁觀者清,道:“薛兄,這位老丈說話不大方便。”

他不好意思直接指出老者是個大舌頭,所以如此暗示。

薛陵柔聲道:“朱老爹,你聽我說。我們把你錯認作別一個人,昨夜纔會向你下手。”

朱老爹吶吶道:“我………我………知道………知道………”

薛陵暗想原來這觀面還有文章,幾乎一時疏忽而殺死了這個朱老爹,卻讓元兇逍遙世上當下柔聲道:“我記得昨夜請教老丈姓名之時,你承認是朱公明,但你事實上卻不是朱公明。難道這般湊巧,你的名字也恰是朱公明麼?”

朱老爹結結巴巴的道:“小老兒………本來………本來不是………這個名字………”

他把一句話分作許多句,薛陵心中急於弄明白真相之後,好去追趕那真的朱公明,是以幾乎沉不住氣開口催促。

朱老爹說了半天,薛、齊、方、白四人總算弄明白了。原來朱老爹本是京師人氏,二十年前被一個人弄到這裡來,當起糧店老闆。這個人要他更改姓名,因此,他二十年來變成了朱公明。

這個人每隔一兩年,總要到襄陽來,命他匿居別處。而這個人則化裝成他的樣子,到店中住上幾天,這才離開,又由朱老爹去當老闆。

多年來全無事故,朱老爹也過得很安樂。他孤身一人在世,別無親故。時時拿錢去做善事,因此,在襄陽城中,只要提起朱老爹,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敬。前此不久,那個人又來了。

他照例匿居別處,但昨夜被召回來,朱老爹也不明其故,只知那個人躲在牀底下。半夜就發生了薛、齊入房之事。

當時他用手指住牀底,便是想告訴他們牀下有人。

朱老爹吃虧在大舌頭,爲人又老實忠厚,不夠機伶。因此薛、齊二人追問之時,他連分說的機會也沒有,就被點了死穴。這也許就是朱公明看中了他之故。

薛陵弄明白之後,不禁對朱公明如此的老謀深算,竟佈置下這許多的退路而深感震驚和佩服。

他再三道歉過,又查看那牀底,發覺底下竟是一個丈許大的地下室。料想朱公明當時聽到他們的對話,以及其後的處決,一定暗暗得意的竊笑。

他們離開糧店時,再三告誡店中之人不得泄露此事。然後趕緊動身出城,由自蛛女領路疾行。

天亮之時,遙見前面一座市鎮。

白蛛女命許平停車。

薛、方二人催馬上來,白蛛女道:“朱公明在那鎮內。我們是一直入鎮?抑是分批前往?”

薛陵沉吟一下,才道:“齊姑娘的意思怎樣?”

齊茵淡淡道:“隨你的便。”

薛陵才道:“那麼我們直奔此鎮,不管他躲在什麼人家中,都闖入去把他抓住,帶上馬車,出鎮找個偏僻之地解決了他。”

白蛛女笑道:“你早肯如此,也就不必多跑這一段路了。”

薛陵道:“現在我纔想通啦,對付朱公明這種惡賊,定須用雷霆萬鈞的手段,不可有任何顧忌。他害我們昨夜差點害死一個好人,這回抓住他,先讓他嚐嚐我的截脈手法,才讓他到陰曹報到。”

齊茵道:“我也要試驗一下我師門的秘傅手法的威力,這個惡棍一定得遭點報應才行,焉能讓他如此舒服的死掉?”

馬車加快了速度,不久,已入了市鎮。這刻雖是天亮未久,但鄉下人起得早,恰又逢市集之期,鎮中十分熱鬧,一片喧聲。因此這輛馬車和方、薛雙騎馳入鎮中,聲息皆被市集鬧聲所掩。

白蛛女突然命許平停車,指住一間屋子,道:“他就在裡面。”

齊茵轉眼望去,卻是一家簡陋客棧。不禁冷笑一聲,道:“這敢情太好了,我們大可以不驚動別人而把他抓出來。”

她跳下馬車,同薛陵招招手。

薛陵一躍而下,齊茵道:“我們進去後隨機應變,能不使別人奇怪生疑最好。抓住朱公明之後,我用你的坐騎,你到車上和許平同坐,儘快離鎮找一處地方收拾那斯。”

薛陵唯唯以應,兩人一道入店。這時一個相貌魯鈍的店夥剛剛打開店門,見他們進來,登時一怔,道:“客官們好早哇!”

薛陵舒展猿臂,抓住店夥的左手,把他拖出店外。那店夥本想大叫,但偏生一股熱氣堵住喉嚨,做聲不得。

薛陵五指微鬆,問道:“你們店裡一共有幾個客人?”

左手已掏出一塊銀子,拿到他眼前。

店夥見了這塊銀子,眼睛鼓得圓圓的,道:“只有一位客人。”

薛陵道:“這人是怎樣一個長相?”

店夥道:“六十多歲左右,面色紅潤,禿頭。”

薛陵道:“好極了,我們正要找他。”說罷,把銀子塞入對方掌中,又道:“我。呵去請他上車,你別大驚小敝,也不許跟旁人說起,知道了沒有?”

那店夥連連點頭,掌心那塊銀子已使他神智昏迷,全然沒法子思想了。

薛陵問明房間座落方向,便迅快入店,同齊茵打個手勢。兩人悄無聲息地閃入院中,但見當中的房門緊緊閉住,沒有聲息。

齊茵提一口真氣,快如閃電般躍起,越過屋脊,飄落在後窗下,屏息靜氣,運功蓄勢。

薛陵舉步上了臺階,迫近房邊。房內突然傳出欠伸之聲,按着有人高聲道:“啊,好天氣………只可惜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

薛陵聽了這口音,心頭一震,揮掌拍去,砰的一聲,雙扉大啓。但見一個禿頭老者在詫愕地望祝號口,他身上剛披上一件長衫。

這禿頭老者一見薛陵站在門口,凜凜生威,頓時面色大變,顯然他在震駭之中,又極是迷惑。

薛陵從他口音中,已聽出正是血海深仇朱公明,是以了忍不住揮掌擊開房門。他見了對方神情,心中一陣快意,仰天長笑道:“朱公明,想不到你還有如許閒情逸致,朗誦名詞佳句。”

朱公明終是一代奸雄,霎時間已恢復鎮靜,道:“這一回我當真服氣了,你怎能找到此地的?”

薛陵道:“這內情說來話長,還是讓你帶着悶葫蘆到陰府去的好。齊姑娘,可以進來啦!”

後窗砰的一響,香風拂處,一個嬌俏佳人站在房內,手中的黑絲鞭輕輕搖晃着,冷冷望住朱公明。

朱公明仰天一笑,道:“你們還是來遲了一步,須知老夫平生算無遺策,你們不妨望望那屋角之上,放着一件什麼物事。”

薛、齊二人素知此人老奸巨猾,狡計百出。聞言都不禁轉目向屋角打量,但屋角空蕩蕩的,那有什麼物事?

朱公明已趁他們轉眼之時,從懷中拔出一口短劍,迅即向胸口要穴刺落。哧的一響,鮮血直冒。

薛、齊二人目光回掠,這才發覺對方的詭計,竟是設法自刎,免得落在他們手中,慘遭毒刑。

薛陵恨得一跺腳,踩裂了四塊方磚。他同時間拔劍出手,劍尖到處,已刺中朱公。瑚脅下穴道。

朱公明登時呆如木雞,不能動彈。

齊茵躍過去,奪下朱公明手中短劍,查看過傷勢,縱聲笑道:“這廝死不了,傷勢很輕。這是老天爺幫忙,讓他不能痛痛快快的死掉。”

她取出刀傷藥,替他敷上,又撕布包扎。

薛陵翻出另一件長衫,替他換過。這才托住他腋下,奔出客店。

別人見到,只以爲他是扶住朱公明,殊不知完全是他在操縱他的動止進退。

他把朱公明推入馬車,跳上前座,駕車疾駛山鎮。不一會,已到了鎮外一處荒僻之地。

他們把馬車停在林外,齊、薛二人挾了朱公明,奔入林內,找到一塊空地,這才停住腳步。

樹林中這塊空地雜草蔓生,四周皆被樹木圍遮,顯得異常的荒涼幽悽。卻也正是下手的好處所。

薛陵把朱公明丟在地上,面上神色嚴肅中又含有慘厲的意味。

他向齊茵道:“齊姑娘,咱們先望空拜祭被朱公明害死的親人,你先請。”

齊茵怔了一下,這才仰頭望向天空,但見長空一片碧淨,毫無雲翳。然而,她在這澄明微碧的天空中。卻彷佛見到一個女人慈愛的面龐,同她含笑點頭。這是她多少年以來在心中想像出來底母親的容貌。

她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這一剎那間,慈母的不幸見背,父親的孤獨淒涼,以及自己的情場慘變,種種愁苦悲哀之情,都涌上心頭,頓時不由得失聲慟哭。

薛陵也陪她望空遙祭,跪拜如儀。

齊茵的哭聲傳入他耳中,初時還不怎樣,但旋即發覺她竟是如此的哀傷,又隱隱蘊含悲憤之意。自個兒思前想後,不禁感觸百端,也不禁墮淚。

他既悲且恨,突然起身奔到朱公明身邊,出手連點他數處穴道。朱公明眼中登時現出驚怖痛苦的神情。

朱公明口不能說,身不能動。只有雙眼沒閉,因此他只能從雙眼中流露出內心的靶覺。

薛陵憤憤地喝道:“朱公明,當你作惡之時,幾曾想到自家會遭受如此可怕的下場!我告訴你,你一時三刻之內還死不了。”

朱公明當然沒有出聲回答,薛陵恨恨的瞧着他,雙目噴火,心中轉動着種種殘酷的念頭他很想解開他的穴道,使他能呻吟哀號。須得如此,他方能略解心頭之恨。這蚌害死他薛家滿門的人,血仂如海,非得那樣才行。何況除了他薛家之外,還不知有多少忠義善良之人,被他所害。

朱公明的瞳孔一時縮小,一時放大,面上已沁出汗球。身體上各部份不時發出急劇的**。

薛陵突然被齊茵的哭聲驚動,放過了朱公明,回身走到她身邊。但見她已扒伏在地上,不時以雙拳捶地,哀聲哭泣。

他彎低身子,伸手在她背後穴道上輕拍,說道:“齊姑娘………齊姑娘………”

齊茵一個翻身,躲在他懷中,哭得更厲害了。

薛陵雙臂不知不覺加重了力量,緊緊擁抱住她。

這刻兩人都感覺到多日來的隔膜,突然全部消失。他們竟是如此的互相瞭解,互相需要過了一會,齊茵哭聲漸停,擡頭道:“阿陵,你知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最恨朱公。瑚?”

薛陵道:“什麼時候呢?”

齊茵道:“就是每當我想像先慈面容之時,格外的痛恨他。因爲他使我無法追想先慈的音容笑貌,留下了終身之憾。”

薛陵喃喃道:“原來如此,唉!阿茵你真是天下間最不幸的人。我記得雙親音容,比你幸運得多了。”

齊茵抹抹眼淚,突然迅速的在他脣上吻了一下,便站起身,轉眼向朱公明那邊望去,說道:“阿陵,現在輪到我來收拾這惡賊了。”

薛陵被她這一吻弄得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種種滋味都齊全了。他失魂落魄地起身道:“好,讓你出手整他。”

她走過去,但見朱公明面色又青又白,滿面俱是滲着脂油的汗水,可見得他在這一段時間之內,如何的痛苦了。

她一腳踢去,朱公明身子忽然放鬆,長長的透一口大氣,霎時間好像已瘦了許多。

齊茵喝道:“惡賊,輪到我來啦!”

這時候朱公明穴道雖是已解,但常人到了這等光景,早就奄奄一息,腦子完全不會轉動工作。誰知朱公明一聽齊茵的話,居然掙扎着說道:“且慢,紀香瓊姑娘有一件物事………”

本來他不論說什麼話,也難教薛、齊二人理會。但他這一提起“紀香瓊”三個字,倒像是極靈驗的符咒一般。

薛陵睜大雙眼,齊茵則俯身在他身上連拍兩掌。朱公明頓時精神一振,不像剛纔那等有氣無力。

他趕快說道:“紀香瓊姑娘賜我一塊玉珏,說是憑仗此物,可以向你們講情,少受無量酷刑之苦。”

齊、薛二人對望了一眼,心中甚是訝異。薛陵道:“她幾時賜與你的?”

朱公明呻吟一聲,才道:“她叫金明池轉交給我,似早靠定我必然逃不出你們搜捕之網。唉!我以前不自量力,竟跟這等百代罕見的智者爲敵。那是無怪我處處敗北,最後連費了無窮心力佈置好的狡兔之窟,也完全被你們所毀。”

齊茵道:“那塊玉珏呢?”

朱公明突然一驚,道:“我扔掉啦!”

齊茵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是你應該遭報應,怨怪別人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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