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蓮也走上前，看着此刻頹然的黑衣人，輕聲道：“仇大哥，自從那天你幫我們解了那個威遠將軍的圍，我就認爲你一定是個好將軍，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齊國的棟樑，可是你爲什麼，要做出如此令人傷心的事？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齊師姐知道了是你要殺她，她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她不會傷心……”黑衣人忽然幽幽的道。
龍星羽等人一怔，卻見黑衣人此刻那露在面袍之外的雙眼中，已是深不見底的海洋。那思緒之海中，包含的，莫非是痛苦和回憶？
黑衣人一直看着龍星羽的眼睛，臉上的表情沉寂下來，道：“但是會絕望。”
龍星羽張大了嘴，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仇大哥……”
蘇京：“……”
趙飛洵：“……”
黑衣人緩緩的嘆了一口氣，望向了趙飛洵，平靜的道：“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仇無夜，真名是夜無仇，但你究竟是否是我的父親，我現在不想知道。”
趙飛洵默然點頭，道：“等你想知道的時候，我會告訴你一切。”
夜無仇深吸一口氣，道：“謝謝。”
“仇兄……不，夜兄，既然你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那你能否告訴我，你要殺公主的動機嗎？”龍星羽認真的道。
夜無仇嘆了一口氣，將他的理由緩緩道來。
……
“爲了……國？”龍星羽驚訝的道，原本他是以爲夜無仇是受什麼人指使，纔不得不對齊柔公主出手，但卻絕對想不到，他要刺殺一國公主的原因，竟是爲了國家！
“荒謬！這算什麼理由？這算哪門子道理？”蘇京氣憤的道，根本接受不了夜無仇的這個理由。
夜無仇看向他憤怒的雙眼，淡淡的道：“國者，無民不立，而戰爭，能毀掉一個國家幾十年辛辛苦苦積累起來的民心，更別說是由一國之王親自引發的戰爭了。王本就是民獻給國的祭品，領受民之膏血，理應是用王之犧牲去換取國家強大，豈有用民血去使王的勢力強大的道理？所以我不能讓齊國、七霞門和天霧門之間發生戰爭。我雖然一向尊重義父，但這件事，義父讓我很失望，所以我只好用自己的辦法，來阻止這場戰爭的發生。”
“那你就能夠拿一個女子的性命去換取一個國家暫時的和平嗎？你這樣和謀財害命有什麼區別？”蘇京怒道。
夜無仇淡淡的掃他一眼，道：“那你認爲該如何？皇帝不聽你的，執意要用他唯一的公主來聯姻，你除了殺死公主或者公主要嫁的人，還能有什麼辦法？”
“什麼沒辦法！你幹嗎不去殺那七霞門大弟子，你來問我做什麼？”蘇京氣得已是全身發抖。
夜無仇嘲諷一笑，像是看一個白癡一樣的看着他道：“那秦傲可是七霞門第一峰龍霞峰的首席大弟子，更是七霞門門主一龍道人的親傳弟子，我一個無門無派的人殺的了他麼？”
“你！”
“阿京，先不要說了。”龍星羽搖頭道，看向了趙飛洵，道：“前輩，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趙飛洵沉默了一下，方纔緩緩的道：“你說你爲了國，才大義滅親，看似很偉大，很無奈。但你可曾想過，她爲什麼要成爲你大義滅親的對象？就因爲她是公主，所以才理應用犧牲去換去國之強大？難道你不覺得，你把代價強加在一個女子的身上，有些太過殘忍了嗎？”
夜無仇猛地一震，像是突然被提醒了，一雙眼中猛地爆發出一團神采。
她爲什麼要成爲你大義滅親的對象？就因爲她是公主？
可是公主的身份又不是她自己能夠選擇的，若是因這個原因就要承受這個被他強加的代價，是不是有些殘忍了呢？
夜無仇忽然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現在一想想，之前的決定竟隱隱的有些動搖了。
他擡頭，把目光放在了遙遙夜空之中，只見那殘月如畫，高高輪掛間，已有無數的月華散落，而整個齊國，也在這月華中被籠罩，不管是皇家，還是百姓，每個人得到的月光都是一樣的。
既然月光是如此的公平，那世道爲什麼就不能公平一點呢？她只是一個女子，爲什麼要她一個人付出代價呢？
他突然覺得有些迷惘。
趙飛洵繼續道：“你也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吧，誰也沒有權利決定別人的命運，如果你覺得還是有些迷惘的話，你跟我來，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夜無仇：“……”
……
她再一次從黑暗中幽幽轉醒。
“柔姐姐，你醒了？”
齊柔睜開眼，看到了喜極而泣的齊筱蘭，搖了搖頭，迷惘的道：“筱蘭妹妹，我怎麼了？”
“柔姐姐，你被刺客給綁走了，後來是龍少俠他們救了你。”齊筱蘭抹着眼淚道。
“是嗎？”齊柔喃喃的道，只感覺腦中的記憶一片混亂，只知道自己在失去意識之前，好像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
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麼，急忙道：“那刺客呢？”
齊筱蘭一愣，道：“聽說是被龍少俠他們給格殺了，柔姐姐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沒什麼。”齊柔緩緩搖頭道，眼中的神采灰暗了幾分。
殺你，是爲了國……
齊筱蘭見她發愣，好像在想什麼心事，不禁低下聲來，悄聲問道：“柔姐姐， 你在想什麼？你不會……已經知道了吧？”
“知道什麼？”齊柔擡頭奇怪的問道。
“就是……”齊筱蘭的臉色很爲難，似乎是在猶豫着什麼，定定的看了看她之後，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 低聲道：“仇將軍，他……死了。”
齊柔嬌軀一震，一雙俏眼瞪得極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什麼？”
“我聽龍少俠他們說，仇將軍他爲了救你，和刺客拼命搏鬥，最後重傷不治……啊！柔姐姐，你怎麼了？”
齊筱蘭急忙扶住齊柔的身體，見到她臉色蒼白，已然昏迷過去。
她趕緊去叫御醫，轉身去的那一刻，她沒有看清，齊柔的眼角，悄悄的劃落一滴清淚。
……
三天之後。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吾國威夜大將軍仇無夜，一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爲我大齊國付出了他的一生，在與刺客的搏鬥中不幸離去，故此加封仇將軍爲威夜王，以皇家身份厚葬，麾下所有兵將加一倍戰功，並且從今日開始，三天之內，舉國同悲，悼念仇將軍，欽此！”
皇宮之內，一片悲音，仇大將軍的突然離去，讓無數人爲之悲痛，老臣們更是嘆息，大齊失去了仇無夜，軍中的頂樑柱便只剩下了威正大將軍，大齊的命運，讓人擔心，尤其現在還是即將發生戰爭的時候。
齊柔哭了一次又一次，仇無夜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相當於她的親兄長一般，如今的英年早逝，更多的是因她而死。而她也並沒有懷疑過這件事的真假，因爲她那日在大殿之上已經親眼見到了，仇無夜的屍體。
齊心君也是一臉哀色，眼中含淚，他根本就沒想過，龍星羽他們捉拿刺客歸來，擺在他眼前的，既不是齊柔的屍體，也不是刺客的屍體，而是仇無夜那冰冷的身軀。
對於仇無夜，齊心君是極爲的重視，在他身上，齊心君注入的不僅有期望，還有對他的父子之情。作爲皇帝，他的親生兒女就只有三個，大女兒齊柔，二兒子齊天恆，第三個女兒早在許多年前就在一次襲擊中遺失，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作爲他唯一的兒子，齊天恆卻一心向着修道，對治國之術沒有半點興趣，所以他期望最大的，便是仇無夜。
只是如今，他的心血全部化爲了一灘流水。
他根本就沒有想過仇無夜就是刺客，很自然的認爲，那晚仇無夜之所以不在，是因爲他獨自去追尋刺客去了，也正是如此，他才白髮人送黑髮人。
當仇無夜的棺木擡往齊心君爲他修建的將軍陵時，街道上的百姓無一不哭着迎送，他們在送那位大齊最偉大的將軍，那位他們永遠都會記在心裡的年輕將軍。
在一處高高的閣樓之上，兩個人看着街道上的這一幕，目光復雜。
一個黃衣服的老者深深嘆道：“曾經，我對他很欣賞，認爲他日後定能興盛我齊國，只是我沒想到……”
另一個人乃是一身灰衣，面容滄桑，竟是趙飛洵。
他看着那具存放着仇無夜“遺體”的棺材，面無表情，道：“這件事除了我們這些人之外，只有你知道了，希望你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
黃衣老者點頭，苦澀的道：“我自然是不會說的，這種事說了反而會引起全國上下的動亂，爲了齊國的安定，也爲了那些在心底裡尊重着、敬佩着仇將軍的人，我不會把這件事對陛下、還有其他任何人說的。只是你能保證他從此以後，不再踏入皇家一步嗎？”
“這件事，我能保證，請你儘管放心，他不會給再給齊國帶來麻煩的。”
“希望你說的是真的，畢竟他可不是一般人，修爲至神通，還能夠有如那般強大靈魂之力的年輕人，日後會怎樣很難說。但若是他再敢做出危害齊家或齊國的事，我絕不會放過他！”黃衣老者嚴肅的道。
趙飛洵默然，半晌之後，點了點頭，道：“他自己現在已經有了選擇，去贖他的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