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家的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口,裴馨兒在門內稍等了一會兒,昭夫人便出來了。將軍府上本就人丁不旺,夠資格進宮的也就那麼幾個,一是老夫人,一是昭夫人,還有就是馮氏了。如今老夫人病着,馮氏進了家廟,只剩下昭夫人一個人進宮,所以太后才找着了藉口將裴馨兒也弄進去,說不得還有什麼兇險在前頭呢!
昭夫人今日穿的自然是品級誥命服,一身正紅的衣服將她原本的柔弱去了三分,多了幾分威嚴,看了看一旁候着的裴馨兒,嘆了口氣,拉了她的手,說道:"今兒個太后娘娘特旨讓你進宮,你也無需太過害怕,凡事跟緊了我,總不會有什麼大過錯的。"
裴馨兒聽她這話,似是也對太后不懷好意有所察覺,頓時心下一鬆,低頭應了聲是。
兩人於是坐上了馬車,緩緩向着皇宮走去。
來到西陽門邊,只見已經有許多官宦家的馬車停在這兒候着入宮,永威將軍府的馬車自不必跟着他們一起排隊,立刻就有內侍過來,引着昭家的馬車向前行去。
到了宮門口,昭家的馬車是進不去了,昭夫人和裴馨兒從車上下來,慣常用的丫鬟也不能隨侍進去,卻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宮中女官候在門口,見了昭夫人就趕緊上前見禮,笑着說道:"夫人可算是來了,娘娘方纔還派人過來問過呢!娘娘已經準備好了小轎,夫人請隨我來吧。"
昭夫人顯然也是見過這女官的,當下便趕緊上前兩步托住了她,不讓她拜下去,嘴裡說道:"勞煩皇后娘娘記掛,臣婦真是受寵若驚。還要偏勞莫姑姑在此等候,真是罪過了!"
那莫姑姑便就勢站起身來,看了看昭夫人身後的裴馨兒,笑得和善,道:"這位想必就是裴娘子吧?娘娘亦有吩咐,請裴娘子一同前往。"
裴馨兒知道這位莫姑姑八成就是皇后身邊得用的人,自是不敢怠慢,先畢恭畢敬行了個禮,才說道:"娘娘寬厚,連民婦微末小人也記在心中,實是民婦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民婦感激不盡。"
這些話雖不是當着皇后面前說的,但她知道一定會傳到皇后耳中,因此一點不敢疏忽。
果然見那莫姑姑面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對昭夫人道:"夫人和娘子請上轎吧,莫要讓皇后娘娘久等了。"
裴馨兒早就看見宮牆邊上停了兩盞小轎,想來使自己也有一份的,雖然覺着有些不合身份,但皇后會做此安排必定有其深意,便也不做推辭,待昭夫人上了轎,自個兒便也坐了上去。
一路之上,轎簾低垂,裴馨兒靜靜坐在裡頭,不敢有絲毫逾矩,偷看什麼的更是想都沒有想過。
從一入宮,皇后的安排就可謂面面俱到,專門派了人來宮門口候着,就是怕有人會使壞吧?一乘小轎直接把人擡進鳳藻宮裡,除了皇太后,還有誰敢從皇后手裡截人不成?而皇太后在圖窮匕現之前,想必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多做手腳,沒的壞了大計。
這樣至少在開宴以前,她們是能夠清靜清靜了,照此看來,皇帝對昭煜炵這個忠心的屬下着實是十分看重的,連帶着他的家眷也受到了關照,否則皇后哪有那麼多閒心思來照看他們?!
她更是注意到,那莫姑姑一開口就叫她"裴娘子",這也是經過深思熟慮了的吧?她的身份實在太過尷尬,不過是個小妾而已,身上沒有誥命,便是一句"夫人"的稱呼都當不起。叫她"姨娘"爲未免太過輕賤,說出去了皇家的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折中叫了她"娘子",也算是在照顧到雙方的面子以後最爲穩妥的方式了。
以小見大,不難看出這次皇后對於她的進宮還是做了不少準備的,這麼一來,她倒是大大鬆了口氣。
看來這次的宮宴倒並不一定會像她想象中那樣兇險纔是。
兩乘小轎走了大約有半個時辰,才穩穩當當停了下來。莫姑姑的聲音響起,道:"請夫人和娘子下轎吧。"
裴馨兒這才走出了小轎,立刻就有一個宮娥迎了上來,扶住了她的手。
她擡頭一看,不禁心神一震——這就是皇后娘娘所居的鳳藻宮嗎?
只見面前是一座面闊七間的大宮殿,雕樑畫棟不在話下,高聳的房檐上栩栩如生的金鳳展翅,宮殿前漢白玉的臺階柔和發亮,一排排的宮娥、內侍肅立着,富麗大氣中又顯現出幾分肅殺。
她心中一凜,強壓下心中的震撼,垂下頭跟着昭夫人緩緩向前行去,只覺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來,手腳都有些微微發軟。
原以爲死過一次之後她的膽子已經很大了,卻沒想到到了這兒卻還是被它的氣勢所懾,很沒骨氣地畏懼起來。
低着頭走進了宮殿裡,只見前面的昭夫人突然跪了下來,口稱"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她急忙也依葫蘆畫瓢,跪下請安,然後便聽到一個柔和悅耳的聲音說道:"夫人和娘子都請起吧。"
裴馨兒站起身來,一聲不吭跟在昭夫人身後,頭也不敢擡,就聽到昭夫人不卑不亢地跟皇后寒暄着。
"聽聞昭老夫人身子不適,現在可好些了?若是還不見好,本宮傳御醫過去看看可好?"皇后問道。
昭夫人忙道:"回娘娘的話,臣婦婆婆的病已經好多了,只是年紀大了,身子虧損了難得恢復,所以一直在家裡休養着。"
皇后道:"那就好,年紀大終究不比得其他,還是要多多注意着點兒纔好。你媳婦聽說去替老夫人唸經祈福去了?也是個孝順的。"
昭夫人淡淡地說道:"謝娘娘誇讚。"
兩人就這麼輕描淡寫將馮氏的事情帶了過去,皇后便又看着裴馨兒道:"這就是那位裴娘子了吧?"
裴馨兒聽到皇后叫自己,急忙上前一步,重又跪下磕了頭,道:"民婦裴馨兒見過皇后娘娘。"
"過來讓本宮瞧瞧。"皇后說道。
裴馨兒暗自一愣,卻也不敢怠慢,急忙站起身來,上前兩步,站得近了些。
皇后便仔細打量着她。
只見她沒有誥命,便穿了一條粉色百褶花鳥長裙,陪着藕色團雲緞帶襖子,袖口、領口都綴了兔毛,顯得整個人都有幾分嬌小可愛。頭上也沒帶過多的珠花,只一套紅紋玉的頭面,顯得既不失身份,也不張揚。這樣的裝束,是最普通、最容易泯泯於衆生的,十分的不起眼,看來也是個知事的,一早就存了低調的心思。
不過既然是那位開口讓她來的,她就算再怎麼低調怕也是無濟於事。皇后心頭嘆了口氣,又看了看她的面容。
不是十分豔麗的女子,只有幾分清秀,只是那沉靜的氣質很是令人舒服,讓人不知不覺就想待在她的身邊。
皇后心頭的一口氣終於吁了出來。
想起前日皇帝專程來對她說,讓她今日多照看着點兒裴馨兒的時候,她的心中是又驚又疑的。那裴馨兒何德何能?不過是個臣子的小妾罷了,就算昭煜炵怎麼在皇帝身邊得用都好,用得着堂堂一國之君親自出面來關照嗎?還是皇帝對那女子有什麼不好的想法?那可就麻煩了!
所以今日一看,她倒是徹底放了心。就這麼一個女子,絲毫沒有出挑的地方,便是她身邊的大宮女都要比之嬌俏三分,皇帝是怎麼着也不會看上這麼個女人的纔對,更何況還是別人的女人。
想通了這層,皇后對她的熱情也就多了三分。既然對自己不構成威脅,又得了皇帝的吩咐,她自然是要將此事辦得妥妥貼貼的。在自己身邊,沒人敢給這個小妾氣受,一會兒到了那邊,那位若是做得太過了,自有皇上出面,她只要在小處多多照看着此人就行了。
於是她便拉着裴馨兒的手,笑道:"果然是個清秀伶俐的人兒,難怪昭將軍那麼緊張,特意求到了皇上面前,讓本宮多多照顧呢!"
下意識裡,她仍舊不願讓裴馨兒知道這是皇帝的意思。
裴馨兒自然能感受到皇后先時的冷淡和現在的熱情,雖然有些摸不着頭腦,卻也知道這會兒該說些什麼,急忙低頭道:"能夠得皇后娘娘關照,是民婦三生有幸。多謝娘娘!"
說着又要跪下去。
皇后急忙拉住了她,笑道:"昭將軍忠心爲國,乃是皇上身邊的股肱之臣,他的要求,本宮自然是要盡力滿足的。今兒個不管發生了什麼,你只管放心,有本宮在你身後呢!必不會讓你吃了虧去的。"
聽了這話,裴馨兒沒有放鬆,反倒苦笑起來。
聽這話的說法,竟是篤定了皇太后一定會找自己的麻煩嗎?這可如何是好?
皇后再關照她,可她畢竟身份太低,太后想要怎麼弄她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皇后還能駁了太后的旨意不成?
愈發的,她對今日的宮宴能夠順順當當完成充滿了懷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