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現在上來的是第六道菜,'南暢苑'壓軸的招牌,讓吃過的人心心念念,沒嘗過的人垂涎欲滴的'熱豆腐'。
楚江開和王翰這邊,雖說只是兩人佔着個偌大的檯面,菜色卻一樣都不少,而且因爲這罈子天啓十六年的緣故,觸光交錯,氣氛還算熱絡。
而隔壁的雅間,柳入江招呼王翰隨從的這桌,酒也是'中京瓊漿',但只是普通年份所產。
而這幾位在中天門地位不低的弟子,雖然現在做的是王翰的隨從,但想必回到中天門裡也並不是屈居人下的主。所以他們對着普通的'中京瓊漿',也並未表現出特別的喜好。
桌子上的菜也動的很少,這讓入戲的柳入江頗爲尷尬。
寒暄的話語基本上就是柳入江問,爲首的那名隨從回答,而且回答的異常乾脆。
柳入江幾番勸酒,得到的響應很少,倒是他自己已經接連灌下了好幾杯,臉頰上不知是因爲酒勁還是尷尬的氛圍,涌出了一片淺淺的紅暈。
和隔壁上菜的過程不同,這邊沒有小菊的伺候,都是小二直接吆喝着菜名送進雅間,柳入江欠身招呼一下,菜便被擺在了桌面上。
前面的五道熱盤,也都是知名的菜餚,但值得說道的着實不多,直到小二吆喝起這道'熱豆腐',柳入江才總算覺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畢竟這道招牌菜不是哪裡都能嘗得到的,而且這道菜的由來,還真有點說頭。
小二躬身擺弄着桌上的盤盞,將這道'熱豆腐'擺在了正中的位置。
柳入江起身,擡手介紹了起來。
“諸位請,這道'熱豆腐'聽菜名似乎太過普通,而且······”
七位王翰的隨從似乎對柳入江的介紹沒什麼興趣,其中六人都齊刷刷的盯着爲首的那位,見那位的筷子伸向了菜碟,也都行動了起來。
柳入江的介紹只說了這一句,碟子中就已經只剩些濃稠的湯汁了。
他準備好的一名地道奴僕的精明幹練察言觀色,竟是一丁點都沒有展現出來,看着那點稀鬆平常樣子的湯汁,柳入江像是被噎着了一樣,嚥了咽乾癟的喉嚨,無奈的閉上了嘴。
·······
“······而且賣相也實在說不上好看,甚至氣味中還帶着一點酸餿,明顯是倒人胃口的玩意兒。但只要動了筷子,仙師,您這樣號稱'第一吃貨'的人物,恐怕也會捨不得停下來了!”
楚江開這邊的雅間裡,這道'熱豆腐'比隔壁上的還要早一步,況且還有小菊照料,但到現在卻還沒有人動筷子。
楚江開本來就和柳入江用的同一套說辭,但做不出柳入江那樣誇張的表情,介紹的其實有些乾巴巴的。
王翰卻聽的很認真。
等楚江開說完,舉着筷子的王翰竟然真的俯身下去,鼻子湊到跟前嗅了嗅,之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笑道,“雲公子這麼一說,我還真不知道怎麼下筷子了。”
“這'熱豆腐'本就沒有固定的形狀,每一塊都是隨意切割下來的,更不像魚那樣有頭尾貴賤之分,仙師合意那塊,就那塊好了。”
王翰點點頭,“嗯,所謂美食就該這樣,平日裡飲宴,我也很少吃魚,就是不喜歡那種排資論輩的繁瑣。也罷,雲公子既然說到了合意,那我就不客氣了,吃貨,當然合意的是大塊的了。”
王翰的吃相和他仙子的身份一點也不相稱,夾起的這一塊顯然太大,勉強送入嘴中後,嘴角掛了一道湯汁的痕跡,但他一點都不在乎,只是貪婪的咀嚼着。
他的臉色由驚喜而享受,最後流露出了一點遺憾。
咀嚼完,完全嚥下後,王翰嘬了嘬牙花子,吐出了一點黑色的殘渣。
“真是人間至味啊!唯一遺憾的就是多了這麼點渣子,有點煞風景了。”
說完,王翰面無表情擡手拍了一下,'啪'。
下一瞬,雅間的門已經被推開,那名爲首的隨從出現在了門後。
“那道'熱豆腐'可美味?”王翰溫和的問道。
隨從愣了愣,繼而有點吃力的點了點頭。
“那你們先回客棧休息吧,記得讓大家都服用一顆'清心丹'再睡。”王翰眼神漸漸冰涼,但還是很平靜的囑咐道。
那名隨從一臉的疑惑,對於王翰的這番叮囑,有些不明就裡。
“速去,按我說的做。”王翰見對方還在猶豫,沉聲命令道。
那隨從也不敢不從,皺眉退了回去,之後一衆七人魚貫穿過走廊而去。
雅間的門外,只剩下同樣疑惑的柳入江,而且他不是在演戲,是真正的疑惑。
楚江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湊過去仔細看了看王翰突出來的那一點殘渣,恍然大悟。
“是**。”斟酌着吐出這三個字,楚江開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看門外的柳入江。
“是**,要是雲公子不知道這**的來歷,那就是這盤'熱豆腐'自帶的了!”王翰眼神複雜的看着楚江開,慢條斯理的說道。
“仙師誤會了。”楚江開汗顏道。
王翰翻了翻眼睛,“雲公子還是好好想一想爲妙。”
楚江開怔怔的看着那盤依舊冒着熱氣的'熱豆腐',沉思了片刻,擡頭問道,“仙師方纔在街上說起的中庭可是雪原的中庭?”
王翰點了點頭。
“那就是說方纔那片烏雲後面,真的是雪原的什麼大人物了?”
王翰笑了笑,“大人物倒還算不上,也就是個小人物吧。”
“仙師你看,連雪原的人都趕過來湊熱鬧了。”楚江開邊說邊回頭看了看柳入江,“定然是還有別人覬覦仙師身邊的法寶了。”
柳入江剛纔顯然有些失神,這時候聽到楚江開最後這句話,也明白可過來,悄無聲息的順着走廊下去了。
“而我呢,只是箇中天的世家公子哥兒,沒有能耐對仙師起心思的,更何況,同爲中天人,這**若是我的授意,被查出來,我雲家今後如何在中天自處?”
有淡淡的血腥味飄了進來,王翰皺起了眉頭。
“也罷,今天看來只能到這裡了,這罈子酒,不知雲公子可否讓我帶走?”王翰起身問道。
楚江開見狀也連忙起身,衝小菊使了個眼色。
小菊省得,慌里慌張的從拍碎的泥封中拽出封層的布塊,又覺得不夠嚴實,從衣袋裡扥出一條隨身的乾淨手帕,將罈子口封好,雙手捧給了王翰。
楚江開連忙阻攔,“沒規矩,跟着仙師過去,送到仙師的臥房,哪裡能勞煩仙師親自動手。”
小菊瞬間滿臉通紅,迅速低頭退了回去。
樓下突然傳來了數聲驚恐的慘叫聲,夾雜着男人低沉的呵斥。
王翰眉頭擰在了一起,楚江開的臉色也變了。
“仙師稍候,待雲尚下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王翰冰涼的說道,“不用了,都是這**引出來的。我們最好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說罷,又覺得說的不夠明白,補充了一句,“或者雲公子可以暫時留在這裡,想來這些手段,都是衝着我來的,倒不必連累雲公子的。這是非也非地之罪,離開我這個是非之人才對。”
王翰也不等楚江開回應,突自掠了出去。
楚江開知道有師兄柳入江在,就算有什麼麻煩,也不會臨到自己頭上,便在傻愣着的小菊後背拍了一把,也追了出去。
小菊被楚江開這麼一拍,立時回過了神來,暗自回想了一遍,方纔亂糟糟的環境中,自己雖然手忙腳亂,倒也沒有出什麼差錯,況且,一個小丫鬟,亂中出錯也能說的過去。
想到這裡,小菊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然後拿起桌上的手爐塞進裙裾的兜內,抱起那罈子天啓十六年,掃視了一下四周,看到沒有落下什麼,又將目光掃過桌上那些難得一見的美味,咂摸了一下嘴,狠狠的瞪了一眼那盤惹出禍端的'熱豆腐',才咬牙跑了出去。
而屋內空無一人後,桌子上那盤還冒着些許熱氣的'熱豆腐',竟然膨脹了起來。
豆腐的顏色一絲絲由白變褐色,隨着膨脹的節奏,這些絲絲縷縷的褐色漸漸的密佈在了豆腐的表面,露出了它猙獰的一面。
而隔壁的那一桌上,'熱豆腐'盤子中僅剩的那些湯汁,由褐色變爲黑色,滿溢出了盤子的邊沿,漸漸汁液鋪滿了桌子,流到了地面上。
不過,沒人看到**這樣可怖的一面。
·······
楚江開來到樓下的時候,王翰已經穿過血腥瀰漫的前廳,走到了大街的中間,他的身姿還是那樣出塵,但楚江開看他的眼神,已經少了之前的豔羨。
而且,他現在更注意的是前廳裡離奇的場面。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楚江開知道是小菊,他頭也不回的呵道,“不要看,立即出門,去給仙師把酒送過去。”
小菊其實已經看到了個大概,面色早已變的慘白,抱着酒罈子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顫抖。
穿過櫃檯的時候,儘管她小心翼翼的,還是不慎踩到了一副眼鏡上,晶石碎裂的聲音刺入耳朵,嚇的她差點站立不穩了。等看清腳下踩着的是一副眼鏡,小菊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櫃檯裡的那位中年賬房先生。
鬼使神差的,她朝着櫃檯的裡面探頭看了一眼。
就看到了那雙摘掉眼鏡後暴突出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