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府。
染衡一身青衣,孑然矗立在高亭邊緣,默默地看着跟隨僕婦在園中穿行的新入府的人羣。
“本次招募男女各十名,”高壯魔修丁常站在後面,恭謹地彙報,“染大人說的那兩個人今天剛入城,似乎是初次來到魔城,連魔珠都不識。那男子先被雲來客棧的紅姐兒看上,欲留作倌兒被拒,後來兩人四處閒逛,曾到兌換店換過一百魔珠。”
“姓名?”染衡眯眸看着人羣中的任翎,她身形嬌小,臉蛋只有巴掌般大,微垂着頭走在隊伍最後,但他卻一眼就能在紛雜的人羣中看見她。
目光在任翎身上徘徊着,將她的每一個舉動和細節都一一納入眼底,染衡的眉頭擰得更緊。從第一眼見到這個女子,就覺得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在發酵,他仔細思索了許久,很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她。只是,爲什麼這樣尋常的凡人女子,一擡手一投足都似乎牽動到他的心底去了?
緩緩地搖了搖頭,染衡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連丁常的回覆都沒聽見。
“染大人?”
“嗯?”見那嬌小身子隨着人羣步入轉角消失了蹤影,染衡纔回過頭,“丁常,她叫什麼名字?”
“任翎。”丁常垂首,對染衡的稍微失常視若不見,“與她隨行的男子叫任楓,是兄妹倆。”
“任……翎。”這兩個字彷彿翻卷着雲彩般在舌尖流淌,染衡再次擰緊眉頭,他很確定自己十分、非常、極爲不喜歡自己被一個女子牽動的這種感覺。
“丁常,”染衡琢磨片刻,信手拈過亭臺邊緣的一瓣梨花,極慢極慢地碾碎在指尖,“再去追查兩人的來歷,儘快報於我知。”
“是的,”丁常恭敬地彎下腰,擡頭望了望天色,“染大人,差不多是時辰前往赴魔王的晚宴了。”
染衡眉一挑,嘴角微勾,“三位王子這次又出得什麼新花招?”
“回大人,是面具之夜。”
“面具?”染衡淡淡一笑,“如此,便吩咐人將那任翎好生打扮,讓她隨我一同入魔宮赴宴。”
“是。”
丁常應下,正欲告退,忽聽染衡補充,“讓她着金蛇之舞。”
一直面無表情的丁常聞言身子一震,“那任翎只是凡人,並無魔根,若着金蛇之舞,恐怕受不住魔氣侵擾,會有損其身。”
他追隨染衡數十年,從未見他對女子有過關注。這個凡人女子可算是第一個,雖然對主子看上凡人這點頗覺詫異,但他對染衡的敬仰已經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所以沒有絲毫質疑和意見。
他以爲,向來清心寡慾的主子終於開竅了,終於對女色上心了,終於不用頭頂魔城首席軍領的無上尊稱,實際上卻與一衆魔官們格格不入。
而那個叫做任翎的女子,不是讓主子心動的人麼?怎麼會讓她穿上那金蛇之舞赴宴?
金蛇之舞乃魔王親賜寶物,傳聞女子穿上之後,修爲一夜便能進一大階。金蛇之舞所含的魔氣既純正又柔和,能夠在呼吸之間自覺沁入體內提升修爲。不僅如此,傳聞此衣能讓女子形態越發妖嬈魔媚,幾乎所魔城所有女魔修心中最渴望的寶貝
但是……
如果是凡人穿着這樣帶有純正魔氣的衣裳,恐怕不過一天便會身腐肉爛而亡吧?56書庫不少字
主子這到底是對那任翎有意,還是無意?
“無妨,就讓她着金蛇之舞,你且下去安排罷。”
頭頂傳來染衡淡淡的聲音,丁常猛然一凜,連忙匆匆退下。
“金蛇之舞,”染衡嘴角銜着若有似無的笑意,“絕致美豔的瘋魔一夜,換來噬心刻骨的疼痛,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我染衡,又豈能有缺點?無論什麼,若是可能會成爲我的缺點,那就只能……徹底消失。”
起初,任翎和白楓對染府招人並無興趣,僅是站在旁邊觀看。
在他們打算離去的一霎,與生俱來的某種危機感忽然襲上心頭,雖然入了魔城之後,爲了收斂身上的靈氣,她一直沒有釋放靈識查探周遭的情況,但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彷彿自己被某個目光盯上了的感覺讓她驀然停頓。
狀似不經意地四處環顧,竟然看見遠方高臺上熟悉的面孔
那隱在長紗後的青色身影,在風吹拂開紗幔的一刻印入她的眼簾。
竟然是她去引魔石路上遇見的那個魔修
他到底是誰?與這染府什麼關係?
將當天的情況給白楓細細說了一遍,任翎問道,“師父,當時翎兒以爲那人是追逐師父而來,師父可曾見過他?”
白楓搖頭,“爲師未曾見過此人。那日前往引魔石,爲師一路行去皆隱去蹤跡,除非是元嬰期的修士,否則斷然無法發現爲師。”
“哦?”任翎疑惑,“那便是奇怪了,從他當時與屬下的對話來看,很像是追蹤師父而來的。也不知道還有誰在大戰中往東北駐地去了。”
“這人似乎在魔城地位極高,”白楓看了眼染衡,“不過築基期修爲便被魔王奉爲魔城軍領,想必有過人之處。”
“魔城軍領?師父如何得知?”
白楓勾脣,“翎兒,你以爲爲師在這站着是爲了曬太陽麼?”
任翎臉上一熱,揪揪長髮道,“師父,該不會是從人羣討論聲裡聽來的吧?56書庫不少字”
他們現在斂了修爲,五感自然如常人一般,那人羣吵雜紛擾,師父是怎麼辦到的?
“正是。”白楓忽然拉住任翎,“走,我們去染府一遊。”
他們很順利地就被選入了染府,沒多會兒來了一男一女兩個領事,分別帶開了他們。
被選入染府的十名女子,除了任翎和另外一位略胖的女孩是凡人之外,其餘皆有魔根,修爲在練氣二層到練氣五層之間。
任翎隨着女領事往蘭苑走去,一邊默默將染府的地形地勢記下,一邊?暗自揣測師父潛入染府的用意,想必是因爲那青衣男子。既然青衣男子貴爲魔城軍領,魔王率領一干魔修殺入玄道宗之事,怕是與這青衣男子脫不了干係。
女領事帶着她們來到一個偏遠院落,“我是你們的管事,以後叫我周娘便可,今日剛入府無需幹活,你們在這院子裡好生休息,明日一早我會過來帶你們前往珠場。”
見衆人點頭稱是,周娘又復說道,“記住一點,沒有通傳不可離開這個院子,否則後果自負。”
她們所處的院落極小,只有兩間廂房,周娘隨意爲她們分了房便離開了。
“你叫什麼名字?”周娘走後,唯一的凡人女孩捱到任翎身邊,圓圓的臉笑起來挺可親的,“我叫二丫,沒想到居然真的能夠被選入染府。你知道嗎?凡人很少有機會進入染府的,每年能夠只有兩三個幸運兒。”
任翎微微一笑,“我叫任翎,很高興認識你。”
兩人細聲聊了兩句,見同房的女修都閉目打坐,二丫擔心會打擾到她們清修,便早早爬上牀準備睡覺。
任翎坐在牀上發了會兒呆,看了看盤坐修煉的女修身上淡得幾乎看不清楚的魔氣,默默地抱膝暗忖,“也不知道那周娘所說的珠場是什麼地方,將她們招募進來是要做什麼。還有,師父他們住在哪裡,要怎麼聯繫呢?”
白楓進府前只是淡淡地給了任翎一個安心的眼神,她也無從猜測師父具體的意思。
“罷了,一切等明天去了珠場應該就清楚了。”
任翎默默地躺下,硬邦邦的牀鋪讓她不太舒服,自從修煉以來,夜晚基本上都是打坐調息的,躺下睡覺的這種事情,似乎已經遙不可及了。
轉身側睡了不到半刻鐘,忽然傳來敲門聲,二丫倏地爬了起來,“發生什麼事了?”
“大驚小怪。”一個女修冷冷地睨了眼二丫,輕鬆跳下地面,“不過是周娘去而復返,安生待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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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有點怯縮地點頭,快速地看了眼坐起來的任翎,僵硬地笑了笑,用脣語道,“噓——”
任翎微笑頷首,起身下了地。
不一會兒,周娘推門進來,“誰是任翎?”
“我就是。”任翎不解地應道,“周娘,可是找我有事?”
周娘不作聲地上下打量她,任翎卻也不惱,大大方方地站着,“你隨我來。”
帶着任翎離開院落,在曲徑花園中穿梭了近兩刻鐘,終於到了一處華美精緻的雅苑。
雅苑前頭立者三名女子,爲首女子約莫四十上下,風情萬種地盈盈笑道,“這便是任翎?好一個可人兒。”
周娘急急迎了上去,“見過嚴姑,這位就是任翎。”
說完朝任翎使了個眼色,任翎微微挑眉,往前一步,“我就是任翎。”
嚴姑修爲在練氣九層,已算是任翎在染府裡接觸到修爲最高的一位,難怪人人對她都是畢恭畢敬的,只是任翎本就是築基後期,加上性子向來淡然,所以在嚴姑看來她委實不太一樣。
這不一樣在哪裡,嚴姑並不打算細究,主子開口善待的人她自然懂得如何對待,“很好,快隨嚴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