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的胸口冰涼, 然而更冷的卻是她的心。爲什麼她的心剛剛長出來，現在卻要被三番五次地無情傷害，且每次都是同一個人。
無心眼睜睜地看着無晴, 無晴的劍在顫抖。
是他後悔了嗎？
無心低了下頭, 看了一眼刺傷自己的劍。
無心一咬牙, 向前一步走去。那般決絕, 終也是下了狠心。
只聽得一聲悶響, 伴隨着衣襟撕裂的聲音。就見晴天劍的劍尖從無心後背穿出，劍尖滴着血，順着她的脊背流淌, 血珠連成串，滴到地面。
被血濺到的花草皆抖擻精神, 飛速生長。
而無心呢, 晴天劍沒柄而入。無晴的手還握在劍柄上, 離她的心那樣近。
無心的心跳得愈發的快了，無晴感覺到右手在顫抖。不是他在抖, 是無心的心跳得太猛烈。
如果此時將無心的拿出來，置於天地間，會不會跳得天顫抖，地搖晃？
無心上下嘴脣一張一合，聲音嘶啞, 像是惡鬼在嘶喊：
“我離你這樣近, 你能不能抱抱我……”無心的淚水落下, 伴着滴血和心跳的聲音。像是悅耳的歌聲, 絕世的琴音。
無晴愣住, 他該說什麼，他又能說什麼。此時此刻, 今時今日，說什麼又有什麼用？
唯有當下立斷……
“你這妖女……”婉柔突然從無晴身側跳出，指着無心的鼻子又要大罵。
無心看都不看她一眼，輕輕一揮衣袖，婉柔的身體便向後飛了出去，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對於無心來說，她懶得殺她。
無心張開雙臂，撕扯着胸口的劍傷。
“抱抱我，好嗎？”她是在哀求麼……
無晴扭開臉，不去看她。
無心又向前一步，晴天劍已經沒柄而入，無晴嚇得鬆開手，後退一步。
無心步步緊逼向前，貫穿身體的劍在顫抖。
地上的金蝶撲棱撲棱飛了起來，圍繞着下面一進一退的二人盤旋。
悠揚的鈴聲陡然響起，無心最心底的慾望被喚醒。
無心突然口吐一口鮮血，差點濺到無晴身上。無心緩慢地收回手，握到晴天劍上。掌心用力，晴天劍慢慢抽離身體。
無心儘量保持着身體不抖，可是心卻在抖。這把劍，貫穿了心臟，讓她如何不抖？
而晴天劍貫穿的位置，正好是無心爲了救無晴，撒出的天池水無法形成的那塊心的缺口。正好就是這塊缺口，被他的劍貫穿過去，這是不是也是一種緣分。
無心是應該感到榮幸呢？還是應該悲傷？
“你真的這麼無情嗎？”無心口中流着血，眼中流着淚說。
無晴一言不發，他沒什麼好說的。
無心的腳下不停，繼續向前走去。無晴一再後退，此刻已經退到了山底的崖壁上。
再也無路可退了。
路退不了了，無心二人也沒有退路了。
已經到了這般地步，還有什麼路呢？
他們互相傷害到這般地步，沒路了，不必再退。唯有跳下懸崖纔有一線生機。
一直沉默的無晴張了張口，“你放下執念吧，我們之間的感情也許不是愛。以前我說過什麼不合適的話，你忘了吧。如果我們之間終究要個對錯的話，是我錯了。我們相遇就是個錯誤，你離開吧。就當今天我們沒有遇見過。”
無心冷笑着：“你說得輕巧，你說沒遇見過便是沒遇見過嗎？若是沒遇見過，我心上的傷是從何而來的？”她指着還插在胸口的劍逼問道。
無晴動了動嘴角，最終只得說：“對不起。是我傷了你。”
“我不要聽這個，我要你說，我要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一句就好。”無心抓着無晴的肩膀，拼盡了全力喊着：“一句就好，一句就好。”
無晴推開無心，“你瘋了，我說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愛，你放手吧。”
“你說讓我放我就放？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只是想要一句話而已，這麼難嗎？”
無晴連連搖頭，“句句真心，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愛。你離開吧，我們再也不是一路人了。”
這讓無心如何去接受？愛了一場後，他竟告訴她，他的感情不是愛。那是什麼？是什麼爲什麼不說？
無心手一揚，晴天劍完全抽出身體。它飛回無晴手中，無晴看着劍，繼續沉默。
此時此刻，他除了沉默還能做什麼？再刺她一劍？還是刺自己一劍？在對她的愛與倫理綱常，與掌門的期望中，無晴還是選擇了後者。
畢竟，是掌門收養自己在先。愛上無心在後，而她，執念太深。今已入魔，讓該了結的，今日都了結了吧。掌門說的對，當斷不斷，無窮後患。將來仙魔終有一戰，當下和她撇開干係爲妙。
無晴心中已經打算好，他看着無心。
無心以爲是他要告訴自己答案了，激動得抑制不住自己。甚至都忘記了疼痛，忘記了正在流血的傷口。
“你聽好了，我和你，還是劃清界限的好。你對我愛，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罷了。在我心中，一直將你當做妹妹的……”不經意的話，就這樣被無晴雲淡風輕地說出來。
他這哪裡是無晴，分明就是無情。當然這是在無心看來。
“你拿我當妹妹，可我沒將你當哥哥啊！我不相信這是真的，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無心再次執着地抓住無晴的肩膀搖晃，可能是她認爲這樣搖晃他，便可讓他說出自己要聽的話嗎？
笑話，怎麼可能？
無晴再次決絕地推開她，冷聲道：“沒什麼難言之隱，我再說一次，你對我的感情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罷了。你若是再不走，我真的不顧往日同門之誼了。”
無心又向前一步，二人之間僅剩下微薄的空氣在夾縫中喘息着。
“同門之誼，我愛你到這般地步，你竟認爲我們之間只有同門之誼嗎？”
“當然，不然你以爲我們之間還有什麼感情？”
無心像是被雷劈中，人僵住，只有嗚咽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難道你之前說的都是騙我的嗎？”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已經糾纏我多時了，你快些離開吧。”
無心突然笑了起來，她喃喃自語着：“糾纏……你說我糾纏你……你竟然說我在糾纏你！”
無心突然平靜了下來，她眼如一灘死水，平靜且沒有漣漪，她淡淡地說：“好一個糾纏，這樣，你殺了我，我便再也不會糾纏你了。”
無心指了指心口，那裡的血跡已經乾涸，“這裡，再刺一劍，殺了我，我就再也不會糾纏你了。”
無晴的手動了動，嚇得無心連心都不敢再跳了。他真的會殺了她嗎？
無晴舉起劍，說：“你已經瘋了。”
“是啊，我就是瘋了，我愛你，你卻騙我。今時今日的我，都是你一手造就的。”
“我已經說了很多次了，這是最後一次，你快些離開吧。否則我真的不客氣了。”
無心的腿動了動，她又要向前一步。
就在這時，無晴的劍也舉了起來。他真的會再刺她一劍嗎？
無心閉上了眼，暗自將力量灌輸進金蝶體內。無晴若是刺下這一劍，爲了讓金蝶不去傷害無晴，唯有將自己的執念灌輸進金蝶的體內。
而金蝶，它只吸收惡念。像無心這種執念，反倒是起了反作用。
無晴的劍在下落，就等這一刻了。這一劍下去，大家同歸於盡。
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結局。
然而，無心等了片刻，卻未等到劍刺入心口的冰涼。
“我就知道，你是騙我的，你不會殺了我的。對嗎？”無心沙啞着聲音說完，睜開眼。
她在一片雲霧之中，身後有一雙手，緊緊地抱着她。無心沒有力氣回頭去看是誰。
“是你嗎？晴哥哥？”
身後的莨菪不知該說什麼，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告訴她，就在剛剛無晴舉起劍的那一刻，自己將她救走，否則，她的心還要再中一劍。
還是不要告訴她了。
無心又問一次：“晴哥哥，是你嗎？”
莨菪只得低聲說：“我們回魔界吧。”
“不！你騙我！你們都騙我！晴哥哥呢？你把他弄哪去了？我要回去找他，我要回去找他！”無心掙扎着要跳下劍，回到蒼玉山去找無晴。
而此時的無晴已經抱着婉約回山了，回到那庸俗的千坤山，那薄情寡義的掌門身邊。
莨菪抱着無心，安慰道：“忘了他吧，你親眼看到的。這天地之間，唯有魔界纔是你的避風港灣。聽姐姐的，跟我安心回去吧，別再去想那些了，好嗎？”
無心的淚，無聲落下，“我忘不了他，姐姐，你明白嗎？”
“忘不了就努力去忘，走吧，回到魔界，有良辰護法在，就沒有什麼是做不成的。”
“包括讓他說出真心話？”
莨菪點頭，“可以，只要你幫助煉製生死契。就沒有什麼是做不成的。”
“包括救活二哥？”
莨菪再次點頭。
無心垂下眼簾，這世上，她什麼都不想要了。她只要二哥活，她只要無晴說。
她至今也還是堅信無晴說的話是在騙她，是他有難言之隱。
這恐怕就是執念之深，這八荒六合中，誰人沒有執念？誰人又能輕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