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對於帝安城而言註定是個不眠的夜。
雖然策劃一切之人已然知曉在西恩皇帝死去的那一刻起,今夜一切已然塵歸塵,土歸土,但這並不代表其他人知道這一點。
這是建國千餘載,大炎帝都第一次面臨傾覆的危機。
一切都需要徹查。
開拔出營的皇城禁軍、監天司下各各級巡天、以及城防司的妖獸軍校後知後覺的戒嚴了每一條街道。
這並非是他們反應過慢,而是穹頂上那石破驚天的鬥法結束得太快。
就像劃過天際的流星。
燦爛,但短暫。
不過府外發生的這一切,許元都並不知曉。
因爲婁姬把他的wifi斷掉了。
意魂鏈接中止的一瞬,許元那仿若全知全能的通透視野便立刻消失了。
沉默着看了看那依舊橫亙在天穹上的劍芒,許元眼眸之中多多少少帶着些許複雜。
今夜的所見對他的衝擊很大。
作爲一個曾經斬殺過聖人的融身強者,許元第一次認識到了一個現實。
聖人之間,亦有差距。
把異鬼之軀的他放在今夜的戰圈中,恐怕連三息都堅持不了便會暴斃。
蠻王?
聖人之恥罷了。
心中想着,許元又輕輕的搖了搖頭。
凡事也不絕對,畢竟在《滄源》中,蠻王作爲一個世界BOSS雖然不算難,但也在平均線上。之前能被他和李清焰斬殺,多半也有他剛剛破境的因素在內。
“愣着作甚。”
思緒被一道略顯嗔怪的聲音打斷。
許元聞言擡眸,便見一隻白皙玉手已然抵臨了他的額間。
婁姬屈指,隨着砰的一聲脆響,許元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揉着吃痛的眉心,許元正想叨叨兩句,便見婁姬輕哼一聲,徑直轉身走了。
纖腰輕搖,輕紗沿着豐盈的臀。
許元忙不迭的爬起身,拍了拍身上土塵跟上,一邊走,一邊低聲詢問道:
“姐,你看清剛纔那一劍了麼?”
通過婁姬視野,他也未能看清那孃舅的最後一劍是如何斬出來的,所以想問問。
婁姬粉黛杏眸側瞥一眼,隨口答道:
“我看到東西,你都看到了。”
許元略微沉吟,低聲道:
“境界不同,即便是同樣的視野,看到東西應該也會有所不同吧?”
沉默少許,婁姬嗤的輕笑一聲:
“看不清。”
“啊?”許元訝異:“你也看不清?”
婁姬幽幽的嘆了口氣:
“若能看清鳳九軒最後那一劍,那便代表我大概率能躲過,除非姐姐我能破聖,不然不可能看清鳳九軒那一劍的。”
許元聞言忽然沉默。
他想到眼前這老姐之所以不能破聖,是因爲他而受的暗傷。
婁姬的情感很細膩,敏銳的察覺了身側小子的心緒,擡手拍了拍他的腦袋:
“姐姐又不是武癡,修爲這種東西夠用就行了。
“好啦,伱舅舅的事情已經做完,但今夜纔剛剛開始。”
“嗯”
許元輕輕應了一聲,把心中波瀾暫時壓下。
思緒重回正軌,許元略微斟酌用詞,輕聲道:
“姐,今夜之事略微超出了我們的掌控。”
許元這話,說的很委婉。
並不是略微。
在那片金色聖血凝結成的咒陣成型的時刻,事態其實已經完全超出了相國府的掌控。
帝安城若是毀於一旦,帶來的政治影響對於那老爹的天下大計而言幾乎是毀滅性的。
西恩皇都是從相國府裡竄出來的,即便那老爹作爲宰相的權力再大,也得爲此付出代價。
這是既有框架下,權力運行的規矩。
除非你相府直接造反掀桌子,與天下所有人爲敵,不然就得老老實實受着。
而就許元所知曉情況,相國府在現在這個階段並沒有做好當“齊宣王”的準備。
相國府的存在並不是另起爐竈地方軍閥,而是如同植物根莖般滲透在大炎的方方面面。這讓相府在數十年內迅速壯大強盛,但這同樣讓相府下屬很大一部分是以各種利益交換捆綁在一起的。
一旦與天下爲敵,這部分人大概率將會光速切割。
到時候,可能就是一場屬於除了相府之外所有人的饕餮盛宴。
而妥協,
那便代表着朝廷與宗門的內部矛盾會被轉化爲外部矛盾。
大炎皇朝將全面介入東瀛島的戰爭,對於西恩的探查將會開始,遠征也將會提上議程。
一旦這些發生,那父親變革大計將會變得遙遙無期。
想到這,許元心中忽然有些慶幸。
他腦海中的這條時間線距離成爲現實,只差了鳳九軒的那驚天一劍。
婁姬安靜了少許,輕輕搖了搖頭,道道: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記住這個教訓就好。”
人類不會從歷史中吸取教訓,但人會。
許元輕輕嘆息了一聲:
“今夜過後,可能會讓不少人開始重視那東瀛島上西恩人。”
婁姬瞥了許元一眼,聲線恢復了輕鬆:
“你和那三皇子的私交不是挺好麼?這也算是變相幫了他吧。”
雖然帝安沒有實際的損失,但畢竟西恩聖人在大炎心臟上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哪怕是出於面子工程,也會對那些盤踞在東瀛島上西恩軍隊給予更多的重視。
許元咧嘴笑了笑:
“接下來就是扯皮了,不過今夜之後,我覺得宗門那些人應該會對西恩很感興趣。”
大炎的修行手段是在不斷演化的,而西恩皇帝的強大在今夜展露無疑,對於那種修行手段,宗門必然會產生覬覦之心。
婁姬擺了擺手,輕聲道:
“現在說這些還是有些太早,起碼得等到除夕之後,我們現在還是先按計劃把那些人處理了。”
許元眼眸微微一凝。
這是最初便定下的計劃。
聖人鬥法,客卿暴斃。
冉劍離準備的名單已經提供過來。
在帝安城內,相國府會對那份名單上的監天閣高層進行暗殺。
在相國府內,黑鱗衛要藉着這個機會將一些已然變得不聽話的老臣處理了。
月黑風高殺人夜。
周胖子不想來帝安城,但卻不得不來。
作爲針對許長天刺殺行動中存活下來的人,周胖子他現在原本應該託病在鐵玄宗內享清福。
但世事難料,他臨陣脫逃的行爲,被那個叫洛冰離的半聖告知給了閣主。 爲了維繫住自己的在鐵玄門內的地位,周胖子只能很不情願的主動來到這暗流洶涌的帝安城戴罪立功。
今夜是相府大宴的最後一日。
原本也應該是他呆在帝安城的最後一日。
但不出意外的又出意外了。
他看着一道劍芒突然自相府之內沖天而起。
看着兩道身影在天穹上疾馳鬥法。
看着那恐怖的金光將帝安籠罩。
又看着那其中一人斬掉了另一人的頭顱。
而此刻,
在這奢侈淫靡的古樓中,
摟着美豔姬妾的周胖子正看着那染血的白衣男人拎着頭顱緩步朝他走來
帝安外城,一條二十丈寬的大江奔流而過,將帝安的繁華與外界田園靜謐一分爲二。
一座靜然湘亭立於江旁山坳之上。
隨着漫天飛雪的落下,銀裝素裹,江、城、田園三景爲一色,在劍芒極光的照耀下,漫天飛雪格外絢爛。
此番美景,當配美人。
但在靜謐的亭臺之內,卻無美人,有的只是一名相貌美豔,衣着暴露的少年。
他眼神驚恐的看着江邊。
看着絲絲縷縷鮮血染紅了清澈的江面,但又轉瞬被湍急水流衝散。
竹山宗的二長老死了。
美豔少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驚動了那江邊的兇人。
許長歌靜謐的站於江畔,動作輕柔以一錦帕擦拭着手中的染着絲絲森寒碧綠的長劍。
而其腳邊一名面色發紫,發髯潔白的老者正奄奄一息的呢喃着求饒之語。
周圍沒有絲毫的戰鬥痕跡。
當他到來之時,面首少年身上毒已然進入了這老者的體內。
第一劍,婁姬的迷毒擾亂了對方的神經。
第二劍,老者便成了現在這樣
死亡與暗殺,在已然戒嚴的帝安城內悄然發生,如同一張羅網竟然有序的降臨在了一些不經意的角落。
看着四周清幽而典雅的環境,許元有一種而陌生感覺。
熟悉,是因爲這裡乃是相國府。
陌生,是因爲相府太大,他這土著也沒來過這裡幾次。
北玄院,湘琴軒。
相府女客卿的居住之地。
是的,婁姬她的府院也在這裡。
心中正想着,許元忽然意識到在自己好像沒帶人皮面具,下意識頓住腳步,還未等他意魂探向須彌戒,便聽婁姬的聲音笑吟吟的傳來:
“你帶着那人皮,然後走在姐姐我身邊是想掩耳盜鈴?”
“.”
尷尬的笑了笑,許元低聲問道:
“那我先回內院?”
“從這邊過去,得路過湖心亭,冉劍離在那邊。”
“.國師來找冉青墨了?”
“是的。”
“.”許元有些緊張。
今夜已然見過聖人之威,雖然相府很大,但以那劍老頭的修爲,意魂隨便一掃估計就能發現他。
婁姬咯咯一笑,抿着紅脣:
“放心吧,你父親已經過去了,他在看着他呢,你別跑到他眼皮子底下去就行了。”
許殷鶴去找冉劍離並不單單是爲了阻攔對方出手,更多還是因爲今夜的相府要清理門戶。
而家醜,自然不能外揚。
說着,婁姬雙眸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黯然:
“而且長天,今天要處理的這些人可都是相府老人了,裡面應該有你認識的人。”
婁姬第一個拜訪的人是一位老嫗,一位被稱作龍婆婆的人。
許元不認識,不過能在今夜留在相府之內,想來必然也是一名很重要的高層。
精神矍鑠,項背筆直,一舉一動都透着貴氣優雅,從骨相看去其年輕時應當也是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
即便韶華已逝,眉眼也依稀可見當年風姿。
龍婆婆打開院門,看見門外的婁姬,單薄的脣角立刻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很柔和,帶着一絲驚喜。
婁姬臉上神色與其相差無幾。
她們,似乎是相識已久的閨友。
沒有任何言語,龍婆婆便想要將婁姬迎進去,但這動作卻在她的視線停留在許元身上之時便戛然而止。
龍婆婆認出了婁姬身側青年男子的身份。
但,
她收到的情報中,他已經遇刺身亡了。
鵝毛般雪花輕輕飄落庭院。
龍婆婆沉默着擡眸望了一眼天際,眼眸中看不出在想些什麼,低下頭時便默默轉身朝着庭院內走去。
婁姬看了許元一眼,示意他在這裡等候。
院門關閉,其內的一切都被隔絕。
雪,依舊下着。
院門張開,婁姬平靜走出了院門。
許元看着她,但什麼都沒問。
二人沉默着朝着下一間院落走去。
方纔因劍氣而騰起雪霧,已然再度於地面積起雪層,踩在上面咯吱作響。
忽地,
“想問麼就問吧。”
“呵”
許元看着這老姐平靜側臉,眼眸之中帶着一抹思索:
“她是你朋友?”
婁姬歪頭想了想,似乎再斟酌怎麼回答。
半晌,她才輕輕出聲:
“我以前喚過她爲小姐。”
許元忽地沉默。
婁姬輕笑了一聲,幽然說道:
“姐姐記得之前曾經與你說過,我也曾經是那些宗門口中賤民。”
失敗了。
明天繼續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