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黑色觸手
厚重而慘白的天空雲層後,已隱約有光亮透過來。那不是陽光,那光亮柔和而閃爍,一次次將毫無生氣的天空,照成潤潤的金紅。
蘇彌知道,那是人類大軍,正在與蟲族大軍展開決戰。在接受任務空襲地面後,她就猜到,人類必以重兵偷襲蟲族本土。
孟熙琮就在行星外的軌道上,悍然率領大軍,發動最強的攻擊。這個認知令她充滿求生的力量。
她在落入蟲族手中後才意識到他對自己生活的影響:他是那樣的無所不能,堅定強悍。她從不願意依靠男人生存,可是這個橫行無忌霸道強勢的男人,卻讓她逐漸習慣活在他的羽翼下。曾經的她充滿不甘,而現在的她才發現,那種禁錮其實也是甜蜜的。事實上,他從未禁錮過她,是他給了她最大的自由。
而此刻,她被七名武裝工蟲包圍在蟲族領土,手中只有一柄榴彈槍。或許她可以手快乾掉一兩隻,但結局一定是被其他工蟲殺得更慘。
工蟲們沉默的、一點點向她靠近。領頭的一隻最爲高大,多足已經蛻化,只有兩隻強壯的類似獸類的下肢,還有數根閃着寒光的黑色觸手。
蘇彌深深吸了口氣,在短暫的掙扎後,她慢慢舉起雙手,槍掉在地上。
它們會將她怎樣?殺了她?吃了她?還是俘虜她?她現在只能抱着希望被俘虜。可她穿着軍裝,顯然是空襲地面的一員。它們會放過她嗎?
似乎有些驚訝她的配合,領頭的爬行蟲說了一句什麼蟲族語言,蘇彌背後立刻有隻工蟲爬上來,撿起她的槍又退開。
“嗤——”一聲利器入肉的悶響,蘇彌尖叫一聲,右腿銳痛到幾乎麻痹。她雙手抓住自己血流如注的右小腿,單膝跪倒在地上。
一隻黑色堅硬的尖勾,從側面橫穿她的小腿肌肉,直直將她一隻腿“穿”了起來。她看着那透肉穿骨滴着血的蟲肢,只覺得痛得幾欲暈厥。
然而痛苦的還在後頭。
插入身體的異物,又一點點的往外拔,再次摩擦過已經被切斷的肌肉。蘇彌感覺到一種削骨切肉般的疼,她的身軀瞬間倒地,全身上下都已麻木,只有那隻傷腿,令她感覺到什麼叫“凌遲”。
整個過程不到三分鐘就結束了。蘇彌臉貼着冰涼骯髒的凍土地面,眼淚已經滿溢。她都不敢看自己的傷腿是什麼樣子,只有雙手還抓住膝蓋,彷彿這樣,這隻腿還屬於自己。
在這樣令人想要崩潰的痛中,她模模糊糊的想,自己要不要去死,要不要用口袋裡暗藏的刀自殺,結束這痛苦的折磨。
可她居然在這危在旦夕的時刻,想起了孟熙琮。想起他沉默的眼眸,想起他堅定的觸碰。想起他醉酒時,固執得像個孩子,在她身上懷裡睡得又香又濃。那樣的孟熙琮,竟然令她的心不可抑制的顫動。
如果他能看到自己如今遭受的一切,會不會怒不可遏,會不會心疼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有沉黑的眸靜靜看着她,就像能看透她來到這個世界後,顛沛流離的人生。
他說“小貓,活下去。”那是他的要求,也是他的承諾。
現在,他就在這顆行星之外,哪怕中間隔了數萬蟲族大軍,他一定會開着獵豹將她救回去。
她不捨得死。
她緩緩擡頭,看到工蟲頭頂正站在自己面前,紫色複眼靜靜看着自己。
是了,這是報復,是折磨。是在發泄摧毀了地面工事的人類的怒火。
她看着工蟲醜陋的臉龐,慢慢笑了,明亮的眸中再無半點痛苦,反而是沉靜的光芒閃動。
還有什麼?
她無聲的問它,你還能將我怎樣折磨?
儘管語言不通,可那工蟲似乎知曉了她眼神的含義。它有些疑惑的看了她幾秒鐘,然後發出幾聲低叫。其他工蟲竟然迅速的退開了。
它們退到了山丘之後便沒有再動,蘇彌還能聽到它們傳來的嘶叫聲,似乎在交談。山丘前只剩蘇彌和這隻工蟲。
它想幹什麼?
它在蘇彌面前伏低軀體,“嗤”一聲,蘇彌的宇航服被咬破撕開,露出長裙下雪白的腳踝。刺骨的冰冷空氣,瞬間灌了進來,只令她像掉進冰窟窿一樣。工蟲低下圓圓的頭顱,靠近她的皮膚。
她的腿上還有濃重的血腥味,鮮血順着小腿往下流。工蟲似乎低頭嗅了嗅,竟然伸出又長又硬的大舌頭,輕輕將腳踝上的鮮血舔了個乾乾淨淨。
蘇彌一直盯着工蟲的動作,她害怕它會咬斷自己的腿。她撐在身子下面的手,已經摸到了口袋中的小刀,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
她不知道蟲子將她當成了食物還是寵物,它只是輕輕舔着,紫色複眼靜靜看着,甚至還伸出一隻鐵棍般堅硬的觸手,搭在蘇彌大腿上,來回輕輕移動着。蘇彌這才明白——這是它的撫摸。
這個過程進行了約莫有五分鐘,蟲子似乎有些不滿足,擡頭又看了看蘇彌,碩大的眼睛暗暗的。它扁了扁嘴,挪動了一□軀,用觸手將她的雙腿分開。
蘇彌慢慢伸出一隻手,在它戒備的目光中,輕輕抓住了它搭在自己腿上的一隻觸手。她另一隻手拉下宇航服和長裙的拉鍊,雪白渾圓赫然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
她牽着工蟲的觸手,一點點接近自己的胸。在這一瞬間,時間彷彿靜止,周圍的聲音和景物都已消失。蘇彌一直看着工蟲的複眼,目光甚至有些柔和;而後者似乎感知到她溫柔的情緒,目光順着自己的觸手下移,移到它從未接觸過的人類的柔滑白皙前……
“嗤——”一聲微不可聞的悶響。工蟲那隻觸手猛然開始瘋狂的掙扎,只抓得蘇彌的手頓時全是鮮血。蘇彌哼都沒哼一聲,右手從下往上狠狠一劃,插入它腹部的小刀如同切豆腐般,將它直接劈成了兩半。
死亡的蟲軀在地上神經性的掙扎着,紫色複眼圓瞪着彷彿無法相信蘇彌突如其來的反擊。蘇彌怕它沒死透,單手艱難的支撐着身體,忍着痛又給它補了幾刀。
做完這一切,蘇彌已是滿頭大汗。腿部的失血越來越多越來越疼,全身愈發的冷。她感覺到自己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不清。但她知道現在絕不是昏迷的時候,山丘後還有其他六隻工蟲。
她沒有壓抑自己的聲音,因爲疼痛她輕輕呻/吟着,好讓山丘後的敵人安心。然而她從已經死的工蟲身上,拿起一把衝鋒槍和一隻手槍,慢慢的像一隻垂死的螞蟻,爬到了山丘之上。
“砰砰砰——”一陣猛烈的掃射,直到她雙眼已經發花,直到全部工蟲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紫色鮮血浸滿了半個山坡。她才收起槍。她已經凍得痛得不能再走路了。她勉強穿好宇航服,又爬到那隻工蟲身旁,一刀割下兩隻堅硬無比的觸手,權當成柺杖,將自己撐了起來。
天色一點點昏暗起來,她沿着隱約有光的方向,一步步向前走。她不知道林子外面是什麼等着自己,但她再也不想留在這寒冷而危機四伏的樹林。腿部的血還在流,再不處理,這隻腿不知道會不會報廢掉。
其實她走了半小時不到。然而對她來說,卻是最痛苦最漫長的半小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只有前方的光亮,彷彿一盞明燈,指引着她的方向。
那會是什麼呢?她想,蟲族大營?蟲族的戰機?可她已經沒有路了。頭頂似乎還有一陣陣的光,分不清是孟熙琮在外太空鏖戰的炮火,還是蟲族的探照燈。她只有一個念頭,向前,繼續向前。如果那註定是一條死路,她會平靜的一槍結果自己而免受更大的屈辱。
終於,她在一片低矮的山坡上站定。
那是一輛越野車,靜靜停靠在樹林邊緣的公路上。鬼魅般的夜色中,越野車的兩束燈光靜靜照射着寒冷的空氣。
車上無人,也沒有蟲子。不難推測這或許正是剛纔那隊工蟲的座駕。
蘇彌心中已談不上驚喜或者放鬆。她的腿一軟,竟是重重跌倒在地。可這再也阻止不了她求生。她用“柺杖”撐着,一點點挪動着爬下山坡,爬過公路,爬上了那輛越野車。
引擎上還熱着,插着一把鑰匙。大概那些工蟲沒想到會把命賠在這片樹林。蘇彌勉強探身到後座翻了翻,果然讓她在座椅下找到一個急救箱。
她咬着牙,立刻對自己的傷腿進行消毒和包紮。現在那條血肉模糊的腿在她看來,就跟死掉了一般。
處理完傷口後,她的心逐漸定了些。然後她大致看了看車中各種設備情況,鎖好車門打開暖氣,再從後座找來一些壓縮食品和水瓶,也不管裡面是什麼成分,狼吞虎嚥吃下去。
之後,她趁着夜色,毫無目的的沿着公路向前開去。
天逐漸亮起來,再次呈現昏沉的白,而那間斷的光亮,卻暫停了。
蘇彌不知道是戰爭已經落下帷幕,還是暫告段落。這一夜她只是將車停在樹林裡休息了兩三個小時,立刻往前開。她想搞到一架飛機,雖然很難。但她現在有車還有武器,趁着夜色或許能撞上機會。
然而天不遂人願。她開了整整一夜,甚至已經開到了開闊的平原地區。除了遇到過幾輛同樣是蟲子的越野車,卻沒有看到有飛機。她把兩隻蟲子觸手擋在側車窗,又從後座拿起一件蟲族軍裝套在身上,身子伏低,一路倒也沒引起什麼注意。
漸漸的公路寬闊起來,沿着冰凍的硬土地面,蘇彌看到約莫幾公里外,有成片的建築,甚至還有濃煙滾滾冒起。那看起來像是工廠之類的地方。然後她看到有幾架飛機俯衝着,在那個地方停了下來。
她停下車,低着頭,靜靜思索對策——如何才能搶到一架飛機?然後甩掉地面追兵升上天空?
正在這時,後方忽然傳來響動。蘇彌往座位上一縮,拿起衝鋒槍。通過車子後視鏡,她看到兩隻工蟲從後面公路爬了過來。
要不要幹掉它們?
正想着,卻看到工蟲身後影影綽綽的,竟然接連跟着數十個——人類?
那些人類大多是青壯年,個個蓬頭垢面臉色蒼白嘴脣凍得發紫,雙手抱頭排成一隊跟在那工蟲身後,默默的經過了蘇彌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