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邢毅的機械人指揮官府邸,頭一次出現手忙腳亂的情況。
自由城最好的婦產科醫生,被機械人拿槍指着,不由分說擄上飛機,不到半個小時就趕到了指揮官府邸。
蘇彌被放在邢毅房間的大牀上,陣陣宮縮劇痛令她臉色越來越白,全身陷入厚厚的牀墊中顫抖着。
醫生一看產婦竟是蘇彌,大驚失色。再看機械人兩大將領,如雕像般黑着臉矗立在牀旁,只令他心驚膽戰。
他小心掀開蘇彌的裙子,脫下她的底褲。略微探視之後,他送了口氣,擡頭對蘇彌道:“……夫人,已經開了八指。你再忍忍,不要用力,開了十指就可以生了。”
忽然,醫生察覺身邊多了個人。他眼角餘光瞥見,心中一驚——正是機械人安定團結宣傳手冊上的機械人大首領,忽然站到自己身旁,低頭看這蘇彌的雙腿間。
醫生吶吶不能言,低聲道:“我去準備工具。”剛要轉身,手卻一把被人抓住。他擡頭一看,蘇彌紅着眼,怒喝:“讓他們出去!”
邢麒麟聞聲而動,尷尬的離開了房間。邢毅還站在醫生身旁,神色不動的望着面無人色的蘇彌。
“你趕我走?”他沉聲道。
“滾!”回答他的是蘇彌扔過來的一個枕頭,還有沖天的怒火。
邢毅單手抓住用作偷襲的枕頭,臉色一變。剛要發作,卻聽蘇彌又是一聲淒厲慘叫,她的雙手在空中揮舞亂抓,竟然一把抓住了邢毅的胳膊。彷彿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她立刻很用力的抓住了他。
過了幾十秒鐘,她手勁才一鬆。慘白的臉上,緊閉的雙眼驟然一怔,與邢毅的目光對上。
“你還沒走!”蘇彌又暴怒了,“滾!”
醫生小聲勸道:“指揮官大人……女人生產情緒穩定很重要……而且新生兒不能接觸細菌……”
不等他說完,邢毅淡淡看一眼蘇彌,轉身,走出了房間。
雖然陣痛很強烈很陌生,然而蘇彌畢竟扛過更痛的傷。邢毅走後,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配合着醫生,開始一次次用力。
在一陣撕裂般的銳痛後,她全身力氣彷彿被戳破的氣球猛的一泄。她的意識也有片刻的遲緩。然後,她聽到一個嘹亮甜軟的聲音,“哇哇”大哭起來。
她滿頭汗水,身體不能動,拼命探頭看去。醫生露出慈祥笑容,把渾身血污的一小團嬰兒遞到她面前,壓低聲音道:“夫人,您和指揮官的兒子……非常健康的出生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說得蘇彌眼淚滾滾而下。醫生亦含淚望着她:“我爲他清理一下,再爲您處理傷口。”
蘇彌點點頭,看着醫生抱着孩子在早已準備好的溫水下清洗,只覺得此刻就算是死,都可以滿足了。
熙琮,我們的兒子出生了。
蘇彌盯着醫生忙碌的身影,目光一刻也不能離開兒子。剛出生的小東西彷彿格外聽話,在短暫的啼哭後,安靜下來。醫生將他洗的乾乾淨淨,放在一張醫用小牀上。他也不哭,瞪着黑溜溜的眼睛,往蘇彌看看,又往醫生看看。
醫生將小牀推到蘇彌身側,轉身爲蘇彌處理傷口。蘇彌看着緊貼着自己躺着的小寶貝,烏黑的眼珠、白淨的小臉,小小的嘴,彷彿這世界上最純潔的天使。她緩緩擡手,輕輕撫摸他的小臉。他瞪大眼,有點呆的樣子。蘇彌知道他現在的視力還看不清自己,可她分明覺得小傢伙感受到了媽媽。
當她的手指掠過他的脣角,他微微蹙眉,那麼小一張臉,卻像極了他父親的樣子。然後他微微轉頭,緩緩張嘴,含住了蘇彌的手指,輕輕吸吮起來。
蘇彌嚇得立刻抽回來,小東西沒反應過來,又瞪着黑眼珠看着她。蘇彌輕笑出聲。
如果孟熙琮看到他,不知該有多喜歡。她心中一甜,在這時也不再去想自己的窘境,只覺得一切充滿希望。
正在這時,房內光線一閃,高大的身影已走了進來。
一雙有力的手臂,略有些遲疑的,輕輕將她身旁的小東西抱起來。一旁的醫生慌了:“指揮官大人,剛出生嬰兒,要扶着脖子,只能橫着抱。”
那人有些生疏的轉換了手勢,沉聲道:“這麼脆弱?”
醫生不知怎麼答,繼續埋頭給蘇彌處理傷口。
蘇彌卻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抓住他結實的胳膊:“邢毅,不要傷害他!求你!”
邢毅淡淡看她一眼,目光又回到懷中嬰兒身上。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初生嬰兒,竟然這麼小這麼軟。也許嬰兒身上也帶了她的氣息,令他聞到一陣香甜的純淨的氣味。
他發現這孩子一點也不怕他,漆黑的眼珠純淨得像宇宙黑洞,沒有一點雜質。孩子也盯着他,粉雕玉琢的柔軟臉蛋,忽然綻開一個笑容,甜甜的。
“他對我笑?”他有點不可思議的道。
“讓我看看。”蘇彌急切道。
邢毅輕輕將孩子放在她身旁。蘇彌看到孩子嘴角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擡頭對邢毅道:“聽說剛出生的孩子,都是無意識的傻笑。他看我們,就跟看桌子板凳沒什麼差別。”
邢毅微微一怔。
這還是蘇彌第一次,溫柔的含笑對他講話。
在這一瞬間,她一直以來對他的反抗和沒出說口的痛恨,彷彿都煙消雲散。她那白皙柔軟的手,輕輕撫摸着懷中孩子,就像同時撫摸着邢毅的心。
她的眉梢眼角都是無盡的笑意,整個人彷彿都要溶在這笑容裡,五官好像蒙上一層淡淡的清澈的光澤。即使是邢毅,也感覺到她散發出的無所不在的溫柔氣息。
邢毅忽然心情大好。
蘇彌並未察覺到自己對邢毅的態度也變得友好,她愛憐的看着孩子,彷彿自言自語般低聲道:“孟遙,你叫孟遙。我的寶貝。”
沉默許久的邢毅,聞言忽然上前一步。他的雙臂撐在牀邊,黑眸緊盯着她懷裡的人兒。
蘇彌忽然不安起來。
他輕笑道:“不。他姓邢。邢遙。”
十月,北半球的氣候還十分溫熱,南半球卻已有了寒意。
廣闊的停機坪上,一架架獵豹次第起飛,編隊飛往星球外的訓練基地。
機械人前鋒在半個月前,發現了一萬光年外一個新的獸族文明。機械大軍已經在爲侵略做準備。而人類的部隊,將作爲先鋒,與那個獸族文明展開廝殺。現在在進行的,正是整支部隊的共同軍事訓練。
在飛行縱隊離開後,忙碌的地勤們才鬆了口氣,三三兩兩開始清點收拾地上的工具和物品。
一個男人穿着半舊的僱傭軍莊,推着高高一疊彈藥箱,緩步走向機庫。晨光中,他的背影高大料峭。
“熙琮!”有人壓低聲音喊道。那男人轉身,略顯削瘦的側臉上,五官依舊英俊硬朗,蒼白的臉色,令他看起來比以前多了幾分溫潤清雋,少了許多狠厲戾氣。
來人正是連鐸。
在機械降臨之後,他的遠征軍最後一個被機械人打敗。在最後的地面肉搏戰中,他斷了一隻手,與孟熙琮一樣,成爲地勤,不能再飛行。
“點子已經被支開了。”連鐸站到孟熙琮身旁,低聲道,“可以去秘庫了。”
孟熙琮點點頭,身旁立刻有地勤跑過來,接過他推的彈藥箱。兩人快步走進了機庫。
穿過機械人的戰機生產流水線,在毫不起眼的廢棄物品倉庫內,連鐸在一面牆旁掀開地面,率先跳了進去,孟熙琮緊隨其後。
地下,是另一個世界。
在當年建設南半球基地之處,孟熙琮就命簡慕安在地下開挖秘密基地。當初的想法只是儲備一些戰備物資,萬一與聯盟反目可以用作不時之需。
而現在,地下存放的三十艘獵豹、數千箱彈藥、一條戰機生產流水線,以及一套小型防禦系統,要想打敗機械人,根本是杯水車薪。但卻也是全面反攻計劃的燎原星火。
孟熙琮忍耐着機械人的折磨,也正是希望在破解機械人的核心跳躍技術後,一呼百應發動反攻。
現在看來,這個等待是值得的。
他們已經快有成果了。
當年僱傭兵堡壘上最核心的技術軍官,有一部分成功轉移到地下。他們是孟熙琮反敗爲勝的籌碼。
連鐸和孟熙琮穿過一條長長的密道,眼前豁然開朗,是足足有數萬平米的地下停機坪。七八個技術軍官危襟正坐在電腦前,看到兩人,紛紛起身。
“指揮官!”他們齊聲恭敬行禮,彷彿這裡不是不見天日的地下,依然是當年風光無限稱霸星系的僱傭兵堡壘。
孟熙琮點點頭,目光投向角落裡一艘肢體殘破的黑色戰機。
那是一艘蝮蛇。歷經千辛萬苦掩人耳目,以數艘獵豹假意叛變被剿滅的代價,才從嚴防死守的機械人手中奪過來。
“進展如何?”孟熙琮沉聲問。
凌燕上尉神色一凜:“指揮官,我們已經破解了二級密碼,完成了對我們防禦系統的修復。機械人再也無法侵入我們的防禦系統。再給我三個月時間,我就可以破解他們的連續跳躍技術,對我們的飛行系統進行升級。”
這已經是很好的成績。在敵我技術懸殊巨大的情況下,只有凌燕這樣少數天才,才能一步步破解設計邏輯完全不同的兩種系統。
三個月。
孟熙琮忽然想起一張笑意吟吟的臉。那是她蜷在他懷裡,擡頭笑道:“三笑六坐。三個月,我們的寶寶就會對爸爸媽媽笑了。”
今天是她的預產期。
孟熙琮回神,目光沉靜掃視一週:“我只能感謝你們所做的努力。人類的反攻成敗繫於你們一身,我會盡我全部力量,協助你們完成任務。”
儘管得知技術難關即將被攻破,孟熙琮離開地下時,臉色卻比之前更糟了。
連鐸跟他回到停機坪,看着他凝黑緊蹙的眉頭,連鐸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道:“今天是嫂子預產期?”之前爲了討好孟熙琮夫妻,他把這個調查得很清楚,還送了很多嬰兒用品。
孟熙琮動作一頓,點頭:“不過預產期前後兩週生產,都是正常的。”
連鐸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在自由城的人告訴我,兩週前,自由城最好的婦產專家,在白天坐診時,突然被一隊機械人強行帶走了。到現在,他還沒有被放回家。機械人給他家人帶來消息,說再過兩週才放他回去。他給家人帶話,說接生的母子平安。”
孟熙琮臉色有點僵,忽然轉頭看着北方。
過了一陣,他纔開口。
“這個消息。”他慢慢道,“兩個星期前,我就收到了。”
連鐸吃驚:“那你……”
“邢麒麟說找不到她的下落。如果她還活着,只有一個可能。”他面無表情道,“她在邢毅手裡。”
連鐸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原本他只擔心告訴孟熙琮這個消息,孟熙琮會衝動救人。可原來他兩星期前早就知道。
“我衝動過。”彷彿察覺到連鐸的心思,孟熙琮淡道,“第二天,我就帶了十個好手去自由城。他們全部被狙殺在那幢房子外面,只掩護我一個逃出來。因爲僞裝成平民暴徒,我們的身份沒有泄露。”
連鐸心中一痛。又聽孟熙琮冷笑道:“這大概是我做過最不理智的事。手下的性命平白斷送,那裡的守備更加森嚴。”
連鐸聽得氣血上涌,怒道:“指揮官,你不用說了。今晚我就帶人,死也要把夫人和孩子救出來!我……”
孟熙琮搖頭。
“邢毅囚禁她,就是爲了報復我。”孟熙琮沉聲道,“我們的力量還沒準備好。再去多少人都是死。我一人身死無所謂。你們再送命,如果秘庫被機械人發現,大家的努力都白費了。我必須等。”
連鐸心裡也清楚,在全面反攻前,一步都不可以踏錯。
可孟熙琮是多麼強勢而肆意的男人?他那麼愛蘇彌,即使身體遭受嚴重損害,即使極可能是死路一條,他卻在得知消息的第二天,不管不顧帶人去救。
現在明知自己的女人落入機械人手裡,他卻一字一句的說要“等”。這種超乎常人的冷靜,對其他所有人是一種保護。對他自己,是多麼冷酷的殘忍?
“那怎麼辦?”連鐸彷彿喃喃自語道。
孟熙琮腦海中閃過蘇彌溫柔的笑靨,還有他腦海中一切關於孩子的設想。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你繼續跟那醫生的家人保持聯繫,想辦法幫我帶話給她。邢毅找最好的婦產大夫給她,至少現在是安全的。”
連鐸點頭:“嫂子受苦了。帶什麼話?”
孟熙琮心中一痛,道:“讓她等我。”
他一定會去找她,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
下一卷:熙琮吾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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