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軒和張雨桐兩個人直待到九點鐘方纔走出臥室,是到了張雨桐要去學校接張雨歆的時間。曹正軒提出他騎電動車去接,但張雨桐沒有同意。曹正軒只好作罷。張雨桐考慮的是曹正軒喝了較多的酒不安全的緣故。
站在院子裡目送張雨桐離開之後,曹正軒的心緒立即跌落到低谷。
很多人都有過這種體驗。在你面臨大悲痛之時,有一個知心的人陪伴,你往往不覺得什麼,一旦這個知心人不在身邊,就會立即大悲大痛起來。
此時的曹正軒就是這種狀態。
曹正軒一度懷疑過自己的出生。其實,換誰都會懷疑。從睜開眼起就不曾見過一個稱之爲母親的人,單單這一點也會讓人懷疑,更何況父親曾經是一個流浪漢呢?
雖然打那次惡鬥之後,曹正軒瞬間懂事起來,能夠站在父親的角度去看問題,也怕觸動父親的心結,再也不追問母親的去向,但曹正軒冷不丁地還會想:我的母親到底在哪裡?書上,作文裡,電視中,都把母親描述地那般慈愛,如果這些描述都是真的,那麼,我的母親爲什麼會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都不來看望她兒子一次?哪怕就看一次?哪怕這僅僅的一次兩個人彼此間隔三五百米好了,也可以啊。
可就是這小小的願望曹正軒都沒有實現過一次!
如果,那個因難產而死去的孕婦就是自己的母親,那麼,母親離開人世已經二十三年,又怎麼能來看望自己?
就是這個念想讓曹正軒瞬間淚崩,悲痛到呼吸都艱難的程度。
可隨之,另一個揪心的問題來了,設若這些都是真實的話,那曹忠河就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陪伴了自己二十三年,把畢生精力都花在了自己身上,你也親親熱熱地稱呼他父親稱呼了二十三年的人忽然間成了你的養父,你能不揪心嗎?
既然曹忠河是自己的養父,那自己的親生父親又在哪裡?他會是誰?按袁永峰的推測,他是一個有錢人或是一個大人物,這樣的有錢人或大人物既然讓身爲小三的母親爲他生育一個孩子,爲什麼臨到分娩的時候竟然不到場?
總不至於會是這種情況:父親不讓母親懷孕,母親因爲身份低微,想通過懷孕來改變命運,於是悄悄地懷了孩子,父親知道後,要母親打掉,母親堅決不從,故此在母親分娩的時候,父親不聞不問。更甚的是,買通剖腹產醫生的人就是父親!
這樣的念想在曹正軒腦海裡閃過的時候,他連連搖頭。天下不會有這麼獸性的父親!就算當時衝動之下做了傻事,二十三年後還會再謀殺親生兒子嗎?絕不可能!
可既然不是這樣,那製造這一系列慘案的人會是誰呢?
曹正軒思而不得。這個時候,曹正軒更認可張雨桐的想法: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等待下一個對他的謀殺到來。這看上去是最無情的做法,確實唯一可行的做法。
……
在院子裡待了近半個小時,曹正軒方纔回到家中。餘婆婆還在打掃衛生。向餘婆婆道了聲“辛苦”,曹正軒轉去父親睡覺的臥室,在父親臥室門口稍稍猶豫了一會,曹正軒還是輕輕推開了房門。
父親的齁聲是那麼熟悉,一聲短,兩聲長,極有規律。誇張一點說,曹正軒就是在父親的齁聲中長大的。
曹正軒的心又一次被觸動,從心海流出來的是和田玉般溫潤的感覺。
曹正軒輕輕悄悄的走到父親牀邊。月光從窗戶透過來,清冷地照在父親睡覺的席夢思上,也照在父親那綁着繃帶的腿上。
月光朦朧,父親的臉看上去也朦朧。
曹正軒在父親牀前蹲下來,近距離靜靜地凝視着父親露在被子外面的臉。
父親睡覺時眉頭都是皺着的。嘴微微張着,呼吸時而均勻時而急促,急促的時候便發出那極有規律的齁聲來。額頭紋很深,頭髮已經花白了。
曹正軒伸出手來,很有一種衝動,要在父親的額頭上撫摸一下,企圖把父親的額頭紋撫平去。但曹正軒的手僵在了空中,隨之眼淚從眼角流出來在臉頰上流淌。
他不能想象自己是怎麼從婦幼保健院轉到這個人的手裡,但他能想象這個人養育自己的艱辛。是一個流浪街頭的流浪漢啊。把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撫養成人,哪是“艱辛”這個詞可以形容的?
曹正軒想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給了自己生命,但遠不及眼前這個人對自己的重要性。所以,這個人其實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是比親生父母還要親的一個人!
想到這一點,也就想好了一切。這一點對曹正軒來說很重要,因爲想好了這一點,自己與父親之間就沒有了任何疙瘩。父親還是那個父親,自己還是那個自己,沒有因爲突發的意外而發生一丁點改變。
“老爸。”像之前的任何一次稱呼這個人一樣曹正軒輕聲地喚了一聲“老爸”之後,他輕輕悄悄的起身離開。心海流出來的和田玉般的溫潤的感覺始終在。
走出父親的臥室,把臥室的門關上的瞬間,曹正軒又想到一點:他改變了父親的命運,父親也改變了他的命運。加起來,便組成了他們的命運。
……
陽江麻石巷私人三層建築內,潘明禮待在他父親潘龍的臥室裡。
此時的潘龍已經五十多歲了。那張國字臉已經變得渾圓,肚子也圓圓的,總之是發福了。任何一個人這個時候看見他都不會將他和當年的菜刀幫幫主聯繫起來。這就是所謂的時過境遷吧?
“你怎麼這麼糊塗?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幻想把一個姑娘家娶進門。你是結過婚的人,你是有孩子的人,”潘龍怨道,“結果倒好,你竟然爲了達到這個目的而去調查什麼曹正軒的出生之謎?好,就算你糊塗好了,也不至於糊塗到去綁架公安局副局長的孫子吧?”
“爸爸,你怎麼說我,甚至於打我都行,”潘明禮苦着臉道,“問題是這些都既成事實。你總不能看着我進監獄吧?董華春死了,把所有事情都往他頭上推就行。你就出個面吧?橫弋你不是有很多老關係嗎?”
“我真是要被你氣死。”
“爸爸你就出個面吧?”
“我就你一個兒子,我能不出面嗎?”潘龍道。“但你要知道,面子是不值錢的,面子是靠錢撐起來的。你給我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