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設計的學生有專用的繪圖教室,凌亂的擺着巨大的繪圖桌,傾斜的桌面上堆放着圖紙、T形尺之類的東西,程意悶頭在零號圖紙上比劃着,肖瀟等人在一邊坐着吃零食,互相小心翼翼的傳遞眼神卻都不敢說話。
“額,姐們,吃點話梅?”肖瀟小心翼翼湊上去,程意冷冷的瞥了肖瀟一眼:“我畫不完,你們交不上作業就高興了?”
“沒,您畫,我閉嘴。”肖瀟一縮脖子坐了回去,繪圖室裡的氣壓彷彿又低了幾分。
馬雯雯自己在圖紙上打邊框,低低的問肖瀟:“她咋了?”
“上上籤要出國了。”肖瀟也低聲,一羣人湊在肖瀟嘴邊,聽完這句話,頓時憐憫的眼神飄向了程意,雖然都沒敢說什麼感慨的話,但是千言萬語都在其中了,馬雯雯搖搖頭抿緊了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嘆氣被程意聽見。
程意發現,當一個人的煩躁到達極點而沒有爆發的時候,就會一點點的冷卻下去,心裡冷漠成了一片死寂,得知馮良謙出國的消息後,倆人鬥了好幾場嘴,馮良謙內心的矛盾用一種極端的態度發泄在了兩個人之間,他神經質的詢問程意是否希望自己留學,程意違心的回答希望時,馮良謙就會用一種失落的目光看着程意並說:“你原來一點也不想挽留我。”
聲嘶力竭的解釋無法緩解二人之間的矛盾時,程意無奈坦誠:“我不想讓你走,這總行了吧?”馮良謙卻又被激怒了似的:“我不是求你挽留我,我就是想看到你的態度,你不用跟我這耍脾氣。”
程意被這番話說的一愣,憋不住笑了,笑是因爲程意猛然想起一句歇後語“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自己現在可不就是那個站在鏡子前面的豬八戒麼?
反反覆覆,糾糾纏纏,鬧到了程意臨近期末大考,程意疲憊的告訴馮良謙:“你愛去不去!”之後,程意專心複習,馮良謙沒了蹤影。程意閉口不提馮良謙,心裡卻有些惆悵:他不會走了都不告訴我一聲吧?
唯一能給程意些許安慰的就是銀行卡里漸漸增長的數目,程意每次向裡面存錢的時候,都會覺得希望一點點靠近自己。
答完最後一門的試卷,程意提前20分鐘交了卷子,跑出教學樓將答案編成短信發給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們,每當考試前,請程意吃飯的帖子便如雪片一般砸來,程意總想着,若是我一份答案收五塊錢,考一次期末大考,也能收入不菲啊!無奈礙於情面,程意不敢開這個口,倒是這段時間江金貴把自己的舊手機借給了程意,裡面還有五十幾塊的話費,程意能多給家裡打幾次電話。
“哎呀,謝謝姐們啊,等成績出來我請你吃飯!”肖瀟進了宿舍,高興的穿着小高跟鞋都一蹦三跳,程意無奈一笑,從肖瀟的櫃子裡翻出一碗酸奶,撕開,肖瀟掏了一個蘋果給程意:“來,補補!”
“你回家麼?”程意慣例是不回家的,打工掙錢纔是第一位的,而且暑假期間,程意打工的計劃排的更加緊湊,上半天去麥當勞站櫃檯,下半天去沃爾瑪打掃衛生,晚上去夜總會端盤子。
“不回,回去沒地方,我媽跟他男人養狗賣錢,把我的房間改成狗窩了,我上次回家睡了倆禮拜的沙發。”肖瀟皺眉抱怨,程意也無奈笑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程意之所以從沒覺得自己在宿舍裡是最不容易的一個就是因爲還有一個肖瀟的存在,用肖瀟的話形容她的家庭:“他倆離婚就離婚吧,還都那麼窮,窮就窮吧,找的另一半還都比他倆更窮,更窮就更窮吧,還都不願意幹活,要不是我大娘掏錢,我都上街撿破爛撿好幾年了。”
肖瀟說:“我家是因懶致窮,誰也埋怨不了。”程意開玩笑:“我家因生致窮,也埋怨不了。”兩個機械設計最窮的女人湊在一起,倒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那你打工麼?”程意啃着蘋果,肖瀟換了衣服準備睡覺,也拿了一個蘋果上牀啃着:“打工,我老缺錢了你知道麼,媽的,這個月又晚了。”
“晚了不好麼,少來幾次,省點錢。”程意無奈,自己怎麼就身體這麼好,每個月按時按量,一點不缺。
“姐們,我有點擔心。”肖瀟從上鋪探個頭下來,眼睛眨巴兩下,程意一開始沒聽明白,等反應過味來嚇了一跳,蘋果差點脫手:“你別嚇唬我!”
“真的,我沒敢買試驗棒。”肖瀟埋着臉,露倆眼睛。
“你啥時候有男朋友了!”程意心裡莫名有點氣憤,自己什麼都及時彙報了,肖瀟居然等懷了孩子都沒告訴自己有了男朋友。
“也沒多長時間,說起來你也認識。”肖瀟的臉埋得更低:“樂隊的小馬哥。”
夜總會樂隊有個梳着齊腰辮子的男人,外號小馬哥,程意倒是有點印象,人油嘴滑舌卻很少跟女孩兒玩曖昧,嘴上能開玩笑,卻從不動手碰女孩子。
“好像人還行。”程意低語,肖瀟鬆了口氣:“對啊,我就是看他人還行….”
“閉嘴,我給你買試驗棒去。”程意白了她一眼:“等我回來再跟你討論你隱瞞不報的問題!”肖瀟感激的看了程意一眼,可憐兮兮的答應了一聲。
結果很無意外,肖瀟懷孕了,夜總會因爲天氣漸熱生意頗好,程意奔忙着揮汗如雨的時候,瞄到小馬哥摟着肖瀟在後臺你儂我儂,程意沒空去打擾這一對鴛鴦,卻給了小馬哥一個惡狠狠的表情,讓見慣了程意滿臉含笑的小馬哥一瞬間錯愕。
程意端着一瓶馬爹利,推開包廂的門,跪倒了纔看到包廂裡只坐了一個人,西裝筆挺,冷冰冰的臉上扯着一抹和表情一點不適宜的笑,瞳孔被包廂裡光怪陸離的燈光倒影出七色光,程意一點頭,笑容有點僵硬:“杜老闆,您好,這是您的酒。”
“放這裡。”杜安邦揚了一下下巴,示意程意將酒放在自己手邊,程意擺好了,一點頭剛要告退,杜安邦嘩啦扔出一樣東西,摔在茶几上,滑到了程意臉前,程意吃驚,發現是一張暗金色的銀行卡。
“杜老闆要刷卡麼?”程意伸手,杜安邦嘴角扯出了一個更大的弧度:“我聽說你缺錢。”程意的手停在了銀行卡上面,縮了回來:“啊,要不然能打工麼。”程意說完這句話,勉強一笑:“您要是沒什麼需要.....”
“初夜5000,二處3000,之後1000,你是什麼價位?”杜安邦笑的很□□,眼角褶皺起一層一層的紋路,程意這時才聞到一股酒氣從杜安邦不斷抖動的身體裡發散出來。
“杜老闆您喝多了,我去給您叫公主。”程意慌忙起身,不顧包廂內的禮節要跑出去,杜安邦卻如同一隻忍耐了許久的豹一般,猛的竄了起來撲在程意的背後,程意尖叫一聲,被杜安邦撲到趴在了地毯上,好在地毯很厚,杜安邦砸在程意背上也沒給程意造成太大的痛苦。
“你放開我,我喊人了,你個混蛋,臭流氓....”程意使出了吃奶的勁,杜安邦壓在程意的後背上,兩手牢牢鉗住了程意的雙臂,一口狠狠咬在程意肩頭,程意幾乎聽到杜安邦的牙齒咬透了自己肌肉碰在一起的聲響。
“啊!”劇痛讓程意腦門瞬間冒了汗:“你瘋了,來人啊,瘋子!”程意恐懼和疼痛之餘,內心充滿了茫然,杜安邦到底是要對自己不軌還是犯了什麼瘋病?
“說個價錢,給我一個價錢,我要買你一晚,否則,今晚你就算是白給我!”杜安邦的牙齒略鬆開了一些,程意感覺的血沿着肩頭流淌下來,杜安邦的意思也很明顯,今天無論如何都要佔程意的便宜。
“滾!姑奶奶無價,你要買我,那你全部身家來換!”程意被咬住,沒一下掙扎都像是在撕扯自己的肉,疼得汗珠滴了下來,嘴上卻一點不軟。
杜安邦哼哼的笑了出來,鬆開了牙齒,程意捂着自己肩頭,看着杜安邦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着自己,眼神裡充滿了殘忍,殘忍的背後卻有着絕望的神情:“你沒錢,你欠了那麼一筆債,你真的以爲你在這裡累到死就能還上麼?別傻了!沒人幫得了你!”
“你怎麼知道我欠債?”程意疑惑的看着杜安邦,身體挪到了包廂門口,準備隨時逃跑。
杜安邦站在那裡,西裝因爲剛纔的暴行有了一些不服帖,可是好料子就是好料子,稍微一整便又恢復了他杜總的身份:“出去。”一句話,杜安邦似乎恢復了理智,氣呼呼的不再看程意,程意怒視他:“你得賠我醫藥費。”
杜安邦瞪了她一眼,從懷裡掏了錢包,將裡面所有的錢全掏了出來摔在程意腳下,冷冷的坐在沙發上,看着程意半個膀子都被血色浸染,蹲在地上撿錢:“你明天就會知道爲什麼。”
“嗯?”程意一愣,旋即明白杜安邦是在回答自己方纔問的問題,看着杜安邦要吃人的目光和他嘴角的一抹猩紅,程意寒意從心頭起,撿起錢白了杜安邦一眼,捂着肩膀出門去了。
這一夜的打工只能泡湯,程意去小診所包紮了傷口,回宿舍修養。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細菌,第二天一早,程意覺得自己頭重腳輕,好像還有點發燒,肖瀟強行將程意從牀上拽起來,讓程意趕快穿衣服去醫院看看。
剛穿了衣服,宿舍電話響起,肖瀟接起來,驚訝的回答兩聲,捂着聽筒看着程意:“孟亭春。”
程意一臉厭惡,接過來也沒有什麼好氣:“孟老師什麼事?”
“下學期開學前把錢還上,你這個暑假好好打工吧,否則下學期畢業設計你就別做了,等着接傳票。”孟亭春在電話那頭嘖嘖的笑着,聲音像是一隻狡猾的老鼠。
“你說什麼,憑什麼你私自提前?”程意慌了,憤怒的吼了一聲,頭有些暈不得不靠在牀頭。
“你別管我憑什麼,下學期開學第一天,帳不到,你就等着接傳票,無所謂啊,到時候學院自然會聯絡你家長的。”孟亭春笑着掛了電話,電話那頭程意的怒吼響了一聲,就被掐斷了,像是一聲絕望的呼號,孟亭春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藍庭,疑惑的笑着:“藍小姐爲什麼會讓我做這件事情,現在可以說了麼?”
“這是二十萬,買你閉嘴乖乖照做,你最好照做,因爲你應該明白巨峰背後很複雜,比你教育廳廳長的爹要更復雜。”藍庭沒有笑容,看着孟亭春小人得志的嘴臉,她笑不出來。
“一定一定,多謝藍小姐。”孟亭春收了支票,暗想:小騷貨得罪了誰了,要花錢僱我折騰她。
程意抖着手,嘴脣幾乎變成了白色,只剩一個月,自己才掙了兩萬多塊,還有十幾萬,現在賣腎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肖瀟掏了點滴的錢,看着程意失魂落魄的樣子,嘆口氣:“你跟他拼了,你看他能把你怎麼地,不就是告訴你家裡麼,還不上就是還不上,還能把你抓走抵債啊?”
“我爹媽知道了,還怎麼活?”程意搖搖頭,原本程意咬牙堅持着,就是希望能夠不要鬧到爹媽那裡,現在看來,要瞞不住了。
“孟亭春怎麼就突然改主意了,他難道跟蹤你,知道你現在掙得不少?”肖瀟疑惑撓頭,程意猛的想起了杜安邦的話,眼睛瞪了起來,扎着點滴的手攥緊了拳頭,血液頓時回到了點滴管裡,把肖瀟嚇了一跳。
“是他!”程意咬牙,氣得哆嗦。
程意拖着虛弱發燒的身體在夜總會堅持着,等待杜安邦的出現,一連等了一多星期,程意慌得嘴上起了一圈水泡,才終於見到了杜安邦出現在包廂裡。
“你幹了什麼?”程意站在杜安邦面前,杜安邦仰頭看着程意:“你臉色很難看。”
“你爲什麼要害我,我跟你無冤無仇!”
“你傷口發炎了麼?”
“我哪兒得罪你了,我給你道歉不行麼?”
“打針了麼?”杜安邦自顧自的詢問,玩味邪惡的眼神盯着程意的肩頭,程意忍耐不了的大怒:“姓杜的,我問你話呢,別給我裝瘋賣傻!”
“我就是想看看,你是能賣腎,還是能賣身!”杜安邦殘忍的笑了出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讓程意覺得肩頭又猛地一疼。
“你無聊麼?用我這種小人物的痛苦來給你自己找樂子!”程意欲哭無淚。
“你見過木雕師處理弧度麼,木頭原本是不能彎曲的,但是用火烤一烤,就能彎曲成想要的弧度,成爲精美的藝術品。”杜安邦伸手彈去褲子上的灰塵:“我就想看看,多大的火,能夠讓你屈服。”
“你要怎樣才能放過我!”程意冷靜了下來,杜安邦眼底的恨意很明顯,程意猛然間覺得,杜安邦是在恨別人,那自己撒氣罷了。
“給我個價格,我買你。”
“你應該知道我欠多少錢。”程意抖着嘴脣說了這句話。
“你不值。”杜安邦回答完,笑着看着程意:“五千,三千,一千,你是哪個價錢段?”
“我倒是想問,我替誰背黑鍋?你媽?你老婆?還是你姐姐?”程意同樣殘忍的笑了出來:“你把我當成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