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餘怔怔地看着鳳羽,他從來不知道,音樂,原來也可以這般的隨心所欲,在他所受到的教育中,音樂,是嚴肅的藝術,只有有思想,有靈魂,有內涵的音樂,纔是優秀的,可是這一刻,多年的觀點驀然崩塌。
鳳羽先生,用一片小小的樹葉,所吹奏出來的曲子,是那樣的自由,不,那甚至不能稱之爲曲子,只能說,是一種表現天地的聲音,聽着那清淺的聲音,方餘彷彿置身於一片歡快的海洋中,滿心滿腦的只有快樂,心在歡呼,靈魂在跳舞,漸漸地,他步入了一種恍惚的情境,心中一片空白,煩惱,痛苦,憂慮,甚至是愛情,鬥志,幸福,一切的一切,都在這一刻消失無蹤,他的心中,只有虛無的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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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哥?”路西上前一步,扶住鳳羽有些搖晃的身體。鳳羽輕輕地笑了一聲,在樹下的摺椅上坐下,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他的臉色有些難看,神情卻還輕鬆,“呼,真是老了,以前做這麼一點兒小事兒,哪裡用得着花什麼力氣。”
他安撫似的摸了摸路西的頭髮,似乎想撫平路西的憂心:“小路,這個人還是有些悟性的,雖然我不知道他將來的造化如何,但是,做露露的主人,還是有幾分機會。”
“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會把他帶到羽哥這裡來,現在不說他了。”路西坐正了身子,擺出一副談生意的架勢來,“羽哥想要什麼,作爲這次幫忙的謝禮?”
“恩?”鳳羽一怔,他幫朋友的忙兒,什麼時候要過謝禮?隨即恍然,路西怕是看出自己的身體不妥當,想要爲他續命,不由得笑着搖了搖頭,活個幾千歲對於一般人來說,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難,不,應該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對他來說,似乎並不難,如果他想的話,許多朋友都能幫他得到悠久的生命,但是,他從來都沒想過長生,如果不是當年答應了他最愛的那兩個人,要好好的活下去,早在七十多年前,他就已然是一屢幽魂。
不過,他不想要生命,不代表他就真的沒有想要的東西。鳳羽擡起頭,望着遠處那些自由奔跑的孩子,眸子裡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小路,我想要的那個東西,清影已經在尋找了,雖然有點兒艱難,但是,他能辦到,我相信。”
路西皺了皺眉頭,她這幾天也沒聽說老闆在找什麼東西?如果是幫鳳羽續命,店中好幾種藥都能辦到,既然有麻煩,那羽哥想要的,恐怕和自己心中所想有些不同。
“別胡思亂想了。”鳳羽敲了一下路西的頭,“我只是想要,一稞年糕樹的種子。”
“年糕樹?”我們這個剛毅堅強本事高的霸王花路小姐,第一次感到自己見識不夠,思維混亂,原來——年糕竟然是樹上長出來的,如果是別人說出這麼荒謬的話,路西當然可以一笑置之,但是,說這個的可是博學多才到連老闆都敬佩的鳳羽,那路西就只能懷疑自己的記憶了。
“是啊,就是你想的沒錯,一棵能夠出產年糕的樹。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各種口味兒的年糕,掛滿枝頭,……咳,咳,好了,如果你好奇的話,回去之後問清影吧,對了,讓你領來的這個孩子做好修行的準備,等種子到手,我們便要帶他去修行,爲了完成我多年前的心願,順便也讓這孩子去體會一下和現在完全不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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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世界上真的有年糕樹嗎?”
清影對着水鏡那頭兒的路西,勾了勾嘴角,笑了。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什麼年糕樹,可是那人想要的,並不是什麼樹,只是對過去的思念和回憶,他只是想彌補遺憾罷了,“路西,你不要想那麼多,其實人總是要死的,並是所有的人都希望長生,既然鳳羽已經下了決心,我們這些朋友,便不能仗着朋友的名義,去隨意地改變他的決定,你帶着方餘跟他一起去吧,回到他的過去,讓他的人生,有一個完美的終局。”
“過去?”路西皺眉,“老闆,你不是說過,在我們所處的主空間,即使是神,也不能改變自己的過去,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歷史只能見證,那羽哥回去,還有什麼意義呢?”
“怎麼沒有意義,去看啊,去看那時侯不明白,不知道的東西,時間如流水,能夠洗滌本來清晰的記憶,即使是曾經刻骨銘心的東西,也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模糊不清,而鳳羽,他想要的,只是到死亡的那一刻,他的記憶都能夠鮮活如初,哪怕那份兒記憶,絕對不能說美好。”
清影看着路西迷惑的臉,搖了搖頭,“不要想了,也許有一天,你能夠理解他的感覺,但是現在,你還年輕,不需要理解他,呵呵,我到是希望,你一生都不必理解他。”因爲,那個男人的生命,太沉重,太痛苦,而她的路西,已經有了那麼多沉甸甸的過去,她只希望,在將來,禮品店裡所有的人,所得到的只有快樂,輕鬆,如意!
夕陽西下,晚霞的紅暈將整個‘宵楊’孤兒院,染上了火焰的顏色,美得有些淒厲。
當然,方餘是感覺不到的,他正坐在林陰裡安安靜靜地聽鳳羽講述發生在三十年代的那個故事。
而那個故事,就是起源於孤兒院。
三十年代,衡一這所大都市還只是個小城,有一個很迷人的名字,叫臥龍城,當然,它和臥龍先生諸葛孔名,絕對扯不上一點兒關係。在那個動亂的年代,孤兒永遠是不少見的,他們大多數都流離失所,靠乞討爲生,很少能夠安然長大,而孤兒院裡的孤兒,如果好運,說不定能有比較光明的未來。
程鳳和程宵兩兄弟,明顯是比較幸運的那一類,他們雖然沒有父母,但是有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家,有一個疼愛他們的修女媽媽,有一幫雖然偶爾打鬧,感情卻很好的兄弟姐妹。
“弟弟程宵,最喜歡吃的,就是王修女做的年糕,粘粘的,甜甜的,帶着一種很溫暖的味道,可是孤兒院的資金並不充裕,也只有過年的時候,他才能分到一小塊兒年糕,每當這個時候,哥哥程鳳,就會把自己的那份讓給弟弟吃,看着弟弟開心的笑臉,程鳳就感到幸福,那時候,他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夠找到一棵掛滿年糕的大樹,和自己的弟弟,坐在樹陰下,開開心心地吃那永遠也吃不完的年糕。”
鳳羽有些感慨,他側過頭,看着方餘,嘴邊帶了笑容,口中輕輕哼起一首小調兒。
“做年糕,蒸年糕,新年來到了,穿紅襖,帶紅帽,騎着哥哥馬兒跑,你也笑,我也笑,大家一起吃年糕……”
那鄉野小調兒,根本算不上音樂,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方餘竟然覺得,這裡面有他所演奏的那些世界名曲所沒有的東西,他的眼前,彷彿真真切切地出現了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幸福,關於人生的故事。
“後來呢,後來他們怎麼樣了?”不自覺得,方餘已然開始關心起這些故事中人物的命運來。
“後來?”程鳳揉了揉眉頭,“再後來,一對兒富商夫婦,看中了乖巧的弟弟程宵,把他收養了,雖然哥哥不想和弟弟分開,但是爲了弟弟的未來,他還是忍痛和自己所最珍愛的親人告別。只在心裡,祝福着自己的弟弟,幸福快樂。”
“那他們又見面了嗎?”方餘追問。
“好了,剩下的故事,你親自去看看吧。”
鳳羽先生的話音剛落,路西就從衣袋兒裡拿出一方鏽了蝴蝶的手帕,輕輕地在方餘的頭上揚了一揚。
一手接住倒下的可憐孩子方餘,路西看了鳳羽一眼:“按說,你不能和過去的自己見面,也不能改變不可逆轉的過去,但是我想,老闆一定想出打擦邊球的方法了吧。”
“是啊,我們的魔女當然無所不能!”鳳羽笑眯眯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