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馴夫記
在戰事如此緊迫的情況下,搶收糧食本就是極爲避諱的事情,若是一兩家,還不當緊,若是被村中其他人家發現,紛紛效仿,那事情可就嚴重了,只怕會引來殺身之禍。
關家老爹憨直卻並不愚笨,痛快的應了,分別去了關楊和關榆家中,叮囑一番,兄弟二人都應了下來。
到了第二日晚上,關家又連夜割了一晚上麥子,關秀秀和吳氏走在大車兩旁,彎下腰肢,費力的推着,關家老爹在前面拉着車,只要到了家,這最後一車的麥子到手,剩下的,就是抓緊曬乾,脫不脫粒倒是無妨。
關家老爹看着滿院子的麥穗,說不出什麼心情,哪怕是他提前搶收了,依然比往年打下來的糧食還要多些。
若沒有這場戰事,一家人怕是要好生慶祝一番了。
又過了兩日,割下來的麥子也都曬乾了,旁人家卻剛剛準備開始收割。
吳氏端了麪碗上來,關秀秀看到摻雜着半碗菜葉子的糙米飯,不聲不響的開始吃了起來。
吳氏看着小女兒懂事的模樣,甚是欣慰,摸了摸關秀秀的頭,吳氏溫和的道:“等磨了面,姆媽用新面給你做上一頓面片,讓你吃個夠。”
關秀秀擡起頭笑了笑:“好,那還要加上荷包蛋。”
吳氏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兩個荷包蛋。”
母女二人相視一笑,外面卻突然傳來了吵鬧聲,關家老爹眉頭皺起,站起身把煙桿往腰後一別:“我出去看看,你們看着家。”
話罷。他徑直出去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關家老爹便迴轉了來,卻是謹慎的關好了院門,一臉的擔驚受怕,連喝了三杯茶水,才心有餘悸的道:“燕王的兵丁在收割麥子,旁的人家都急紅了眼。”
吳氏和關秀秀同時一僵。隨後呼出一口長氣,吳氏滿是慶幸的道:“幸好咱家的都收了,他爹,麥子你都藏好了?”
關家老爹謹慎的點了點頭,在收割麥子的第一天,他就挖了個大地窖,麥子都被藏了進去。
關秀秀第一次有了戰爭的實在感,那不是關緊家門就能躲過去的。
外面哭爹喊孃的聲音一直沒停。縱然關秀秀一家三口閉門不出,卻也聽得真真切切,農家本就沒有什麼餘錢,全靠着地裡刨出來的那麼點東西養活一家老小。
秋麥被那些兵丁強收了去,當真是要了人命了。
一直到傍晚,那些哭聲才弱下去了些。
關秀秀一家都被搞得精神疲憊。隨便洗洗上了牀,一覺睡到了天光大亮。
還沒從被窩裡爬出來,便聽到外面一陣急促的叫門之聲,關秀秀揉了揉眼睛,隨意的披上了一件外衣走了出來,看到吳氏已經先應了門,關大嫂嚎哭着撲了進來,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哭不止。
從前幾年被關老太太敲打一番後。關大嫂的行止就收斂了許多。今日猛的來這麼一遭,倒是把關秀秀嚇了一跳。
吳氏趕緊掩上房門,伸手去拉關大嫂:“快起來,地上涼。”
關大嫂站了起來。依然抽抽搭搭,吳氏使了個眼色過來,關秀秀眉頭微皺,去打了一盆溫水來,吳氏投了帕子,給關大嫂擦了擦臉。
關大嫂情緒比剛來時穩定許多,卻依然抽噎着,看着吳氏,帶着哭腔地道:“他嬸,你可不能不管我們當家的啊!”
剛剛出來的關家老爹聞言擡起頭,緊張的問道:“大哥怎麼了?!”
關大嫂再次放聲嚎哭,關秀秀眼睛眯起,厲聲喝道:“別哭了!趕緊說事!”
她年幼之時,已經極有膽色,憑藉三寸不爛之舌,硬是逼退了數百軍士,到了現在的年紀,卻是帶了幾分威嚴,往日裡家中聚餐,也只有她敢坐到關老太太身邊。
關大嫂吃她一吼,是徹底的老實了,囁囁的把事情說了,卻聽得關秀秀無名火起,只想一鋤頭敲死這個大伯母。
原來那日關大伯聽了關家爹爹的話,雖滿口應了下來,到了地裡,看到還有幾日就要徹底成熟的麥子,卻到底捨不得,家中人口多,多打一點就多一口口糧。
結果昨天那些軍士開始搶收麥子,才真的慌了,也是關楊家的運氣,昨日並未搶收到他的頭上,這下才想起了關二的話來,便連夜偷摸的進了地裡。
偏偏人又有些貪心,天光微亮還不捨得停手,被起早的軍士們逮個正着,連帶着兩個兒子,一起折了進去。
關秀秀恨得要死,她緊緊的盯着關大嫂,質問道:“大伯起先答應了爹爹,爲什麼又要反悔?!”
關大嫂眼神遊移,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來,她的確勸了兩句,可想的不也是收成好,一家人終於能吃頓飽飯了麼?!
關秀秀恨的咬牙切齒,看到吳氏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而老爹則是不聲不響的穿上了衣服,她立刻提高了聲音喝止道:“爹爹,你要做什麼去?你這次就算把咱們家的糧食都送過去,大伯就沒事了麼?!”
關槐動作一頓,半晌,喟嘆一聲,“我總要去看看,那畢竟是你的親大伯。”
關大嫂眼中立刻迸發出了耀眼的光芒,滿是希望的看着關槐,關秀秀下一秒卻把她生生打入地獄:“不許去,若是去了爹爹也被關起來,我和姆媽怎麼辦?這兵荒馬亂的,爹爹想我們死麼?”
關槐動作一僵,臉上明暗不定,若是太平時期,兄弟家出了事,他怎麼都要奔走一番,現在這個時候,他擡起頭看了吳氏一眼,妻子沒有說話,臉上滿是慼慼之情,關槐頹廢的頓住了腳步,“大嫂,對不住了。”
關大嫂臉上的表情。迅速的從充滿希望到了絕望,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關槐,撕心裂肺的哭喊道:“那是你的兄弟,親兄弟啊!”
關秀秀冷靜的聲音如同一把錐子,穿破了關大嫂的聲線:“若是大伯有個三長兩短,那就是伯孃你害的,都是你貪心不足。”
關大嫂怔了一怔,隨即抹了一把鼻涕淚。抽着鼻子滿是悲憤的道:“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她轉身就走,到了門前,帶着最後一線希望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關槐悶頭抽菸,不發一詞,關大嫂腳下一個趔趄。跌跌撞撞的出了關槐家。
院子中一時安靜無語,關秀秀轉身進了屋子,片刻之後,已經收拾妥當,換上了外出的襖子,吳氏看着她。回過神來,擔心的望了低着頭的關槐一眼,問道:“你做什麼去?”
關秀秀板着臉:“還能做什麼去,自然是想法子把大伯救出來。”
她不肯當面答應關大嫂,無非是不想讓關大嫂就此有了依仗,以後凡事都來尋上門,同時也想讓關大嫂子吃個教訓,往日裡眼皮子淺也就罷了,這等兵荒馬亂的。豈不是給家人招災!
況且。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關槐聞言立刻擡起頭來,滿懷希夷的看着關秀秀,小女自幼聰明,做了許多大人都做不來的事情。隨着年紀漸長,主意越發的正了,家裡的幾件大事,都是她在做主了。
關秀秀看了老爹一眼,平靜的道:“爹爹先莫要高興,我也只能賭上一賭,事情成與不成,還是兩說呢。”
關槐嘆了口氣:“到底是親兄弟,總不能見死不救,盡人事聽天意吧。”
吳氏亦是點頭,上前爲秀秀整理了下衣領:“無論你大伯怎樣,姆媽只要你好好的。”
關秀秀心中一暖,柔聲道:“放心吧,姆媽。”
關槐親自駕車,載着關秀秀往安肅縣城裡趕,一路行去,路邊盡是舉家嚎哭的農人,地裡則是穿着裡衣的軍士們,手中鐮刀極快的揮過,一片片麥稈在身後倒下。
往日裡最是歡慶的豐收時節成了人間慘劇。
關秀秀死死的攥住了手裡的玉佩,原本清涼如水的玉佩被她握的溫熱,這是她最大的依仗。
這塊玉佩,是當初燕王世子朱高熾留下的,當初賣不得的燙手山芋如今成了救命的稻草。
聽到大伯出事的時候,關秀秀就盤算開了,人被扣住了,那些軍士怕也不會擅自處理,往上稟報通傳還要時間,這就給她留下了緩衝的餘地。
她首先想到的,是陸棋風,只是現在戰事已起,陸家父子怕是隨了大軍出征。
她隨即想到了這塊玉佩,這種皇家用的物件大都有着標記,在內庫中登了記的,各大當口的師傅一定認的出來。
現在戰事吃緊,關秀秀自然沒有那個本事直達天聽,她也只能想的到這個法子了,現在燕王謀反,在他的治下,想必也沒什麼人敢昧了燕王家的東西去。
關秀秀十分肯定,像是安肅這樣的大城,一定有燕王的人坐鎮,當鋪的人收了皇家的東西,不敢擅自處置,層層的報上去的話,她也就有希望見到燕王世子了。
退一步講,若是當鋪不識貨,真的把玉佩當掉了,她拿着銀子,一樣可以疏通關節。
只是不知道,燕王世子,還記不記得她這個小徒弟,關秀秀輕輕的嘆了口氣,想到陸千戶家莫名的禮讓態度,腰桿不由的挺直了些。
到了安肅縣城,關家父女尋了個街角停下了車,關秀秀穿着一身半新不舊的褂子,梳着雙包髻,人生的白淨秀麗,看着便像是哪個大戶人家跑出來的丫鬟。
她囑咐了老爹幾句後,獨自一人往隔了幾戶的當鋪行去,沈記當鋪,便是這安肅縣城最大的當鋪了,背後老闆,據說是個告老還鄉的官紳。
這人心惶惶的時候,旁的買賣都不好做了,當鋪卻是生意興隆,字畫古董的價格被壓低到了平日的一半,就這樣,當鋪還不是全都收呢。
看門的小夥計斜着眼睛打量一番關秀秀,這當鋪的夥計也生了一雙毒眼,他見關秀秀身無長物,發上連支銀釵都沒有,便伸手來攔她。皮笑肉不笑的道:“小娘子怕是走錯了地方吧。”
關秀秀前世沒少出入大戶人家,也常和當鋪打交道,最是清楚這些人的眉眼高低。
她也不惱,只冷冷的看着那夥計,厲聲道:“若是耽誤了我家主人的事情,你可擔待的起?!”
那夥計吃她一罵,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關秀秀昂首挺胸的進了當鋪大門。
當鋪通常有個門臉。櫃檯做的比旁的鋪子都高,爲的是讓來當東西的客人產生高不可攀的畏懼心理,方便當鋪壓價。
像樣點的當鋪都有個大供奉,文化素養極高,對於各種古董字畫的價值都能判斷個**不離十。
關秀秀知道手裡的玉佩需得找個識貨的來鑑別一下,若是到了普通的鑑寶先生手裡,怕就當一塊上等玉佩給結算了。
關秀秀環視一圈左右,也不仰頭看着上面櫃檯裡坐着的鑑寶先生。回頭看着那跟在身後的小夥計,清冷的道:“把你們家的大供奉叫出來。”
小夥計笑了,因了關秀秀通身的氣勢,他倒是不敢小覷這小丫鬟了,“姐姐不妨先叫二先生看看,若是鑑別不出。大先生自然會親來鑑定。”
關秀秀嘴角勾起,絲毫不給小夥計面子:“二先生?只怕他還不夠格鑑定我們主子的東西。”
這話說的有點重了,小夥計仰頭向上看去,二先生的臉陰晴不定,最後做了個手勢。
說來也巧,這當鋪的背後老闆沈平安恰好來鋪子裡視察,正在後面和大供奉王先生審視新收到的一批古董。
夥計傳話的時候,兩個人都笑了,沈平安站起身。拍了拍王先生的肩膀:“走走。我們去看看,鑑寶先生都不夠格看的寶貝究竟是什麼。”
二人一起出了後宅,向着前面的鋪子走去,關秀秀已經被夥計讓入了一間暗室之中。只在靠近房頂的地方開了一扇小窗,卻點了三四盞的油燈。
關秀秀知道,這纔是重要客戶的待遇,當初在京城的時候,有一些大戶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卻又丟不下面子,當鋪便爲這些昔日的皇親國戚準備了這樣的屋子,隱秘,安全。
點了四五盞油燈的原因是要保證光線,方便大供奉看的清楚。
呆了盞茶功夫,聽到門口傳來的規律的腳步聲,關秀秀紋絲不動,當門被打開時,才擡起頭看了一眼,小夥計笑着引薦了一番:“姐姐,這位是我們的大供奉王先生,你有什麼寶貝,拿給他看看吧。”
說着,小夥計自動的退下了,沈平安跟在了王先生身後,進入暗室之中,只覺得眼前一黑,隨即又亮了起來,這才注意到桌邊的少女。
穿着半新的紫羅蘭褙子,腰間束了條淡紫流蘇,生的白淨秀氣,雖然年齡尚幼,卻也稱得上小美人了,看到兩個男子進來,臉上不見絲毫慌亂。
只看了一眼,沈平安便判斷出來,這小娘子怕是哪一個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還是貼身伺候主母那種的。
關秀秀同時也在看着進來的二人,當先的穿着一身褐色長袍,留着三寸長鬚,頭戴書生巾,一雙眼湛然有光,進來後只在她身上掃了一眼,卻彷彿是在看一個物什,評估她的價值。
後面那個則年青的多,大概只有二十五六,長的還算英挺,只是眼角的些許笑紋讓他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大,進來後一雙眼亦是肆無忌憚的在她身上掃了一遍。
關秀秀心中有數,站起來行了個福禮道:“沒想到連東家也驚動了。”
沈平安登時大覺有趣,笑嘻嘻的問道:“你怎知道我是東家?”
關秀秀淺笑道:“連那夥計都退出去了,又不是二先生,不是東家是什麼?何況先生二人雖然一起進來,供奉先生卻一步就進了屋子,把門口讓了出來,分明是不想擋在東家前面。”
沈平安連連點頭,笑道:“好,小娘子既然有這個眼色,旁的我也不說,你把東西拿出來看看,若是值當,我給你個實惠價格。”
話音落下,卻見關秀秀絲毫沒有露出大喜過望的神情,只是淡淡的道了謝。不由更高看了關秀秀一眼,同時心中也在猜測,是城中那個大戶人家,養的出這麼聰明伶俐的婢子。
他卻不知,那是因爲關秀秀壓根就沒打算當掉玉佩,所以價格高低與否,又有什麼關係。
關秀秀從懷中取出一個絲帕小包,層層打開上面的帕子。看清楚裡面的物什後,沈平安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本以爲是什麼稀罕東西,卻不過是塊玉佩。
他揮了揮手,便打算退出去,耳邊卻傳來了王供奉的一聲驚呼,沈平安立刻擡頭向着王供奉看去。
王供奉死死的捏住了手裡的玉佩,驚疑不定的看着關秀秀。沈平安大是驚奇,旁人都知道沈記當鋪的王供奉生了一雙神眼,能鑑百寶,卻不知道王供奉本就是從京城高價禮聘回來的。
各式珍寶見了不知道多少,便是一幅宋代清明上河圖的真跡放在王供奉面前,臉上也絕對不會變了顏色。
沈平安正要說話。王供奉卻把玉佩雙手送還給了關秀秀,丟下一句少待,拉着沈平安便出了這間暗室。
沈平安滿肚子疑問終於忍不住了:“先生這是?”
王供奉看了眼左右,猶自嫌不安全,拉着沈平安徑直到了後堂,仔細的關好房門,方壓低了聲音道:“東家,那塊玉佩,是御製之物。”
自古以來。能用的上御的。多半和皇帝老兒跑不了關係。
沈平安一怔,總算平白爲何那小丫鬟口口聲聲的說什麼不夠資格了,他眉頭皺起,當鋪的規矩是不接皇室之物。那些東西都是在內廷造了冊子的,接了也出不了手,等同一堆廢物,還是昂貴異常的廢物。
他手一揮:“罷了,我們不接這個當就是了。”
王供奉話卻未說完,他再次喚住了沈平安,焦急的道:“東家且慢,那玉佩,若是我沒看錯,應是燕王之物。”
沈平安愣住了,反問道:“燕王之物?”
王供奉點了下頭,雙手互搓,焦急中另有一股興奮,“東家知道,我本是雕玉學徒出身,半路轉行做了這鑑寶的先生,我卻還有一個師兄,手藝精湛,專爲皇家服務,當年經他手便有一塊和田美玉,是他生平得意之作。”
王供奉想起往日,師兄談及時,一臉的得意,自己當時極爲嚮往,沒想到今天看到了正主。
“後來我聽師兄說,那玉佩被太祖賞給了燕王。”王供奉一臉凝重的道。
沈平安愣住了,方纔他一眼見到那小娘子,便判斷是某個敗落的大戶人家的家生婢,因了這場戰亂,跑出來替主人家當東西的。
只是現在,這玉佩居然是燕王之物,誰敗落也不可能輪到燕王敗落啊!
王供奉猶豫的道:“會不會是這奴婢私自偷出來的?”
沈平安搖了搖頭,偷了也就罷了,還拿到當鋪,那不就是告訴別人,她是賊麼?這個時候敢偷燕王的東西,那真是嫌命太長了,整個北部邊疆,從燕王反了那一天起,燕王就是真正的土皇帝了。
不管怎樣,這裡面必有蹊蹺。
片刻功夫,在王供奉還是一臉憂心的時候,沈平安當機立斷的道:“王先生,你去穩住那女孩,我走走關係,把這事情報上去。”
由此看出了沈平安大東家的氣魄來,若是往日裡,他也許會對這種皇室的陰私敬而遠之,現在卻是非常時期,若是能和燕王扯上關係,那是大大的好處。
昔日呂不韋把身家壓在了秦質子身上,他沈平安一樣可以。
王供奉應了,走出堂屋,叫過小夥計,直接取了紋銀百兩,小夥計小心翼翼的端着銀盤子,心中滿是敬佩,那小娘子當真厲害,隨隨便便就當掉了百兩紋銀。
到了暗室中,王供奉對着關秀秀一臉慚愧的道:“抱歉了,老夫這次是老眼昏花,竟然認不出什麼寶貝,還請小娘子稍待,讓東家帶了東西去尋休養的老供奉看看。”
頓了下,王供奉把桌子上蓋着銀子的紅色綢布揭開,道:“這是百兩紋銀,權當質押。”
他注意到,關秀秀看到銀子時,臉上有着剎那的喜悅。隨即卻變的平靜起來,那不是裝出來的若無其事,而是真正的無視,不由暗自驚疑,看來這小娘子果然有一番大來頭。
關秀秀心中一喜,事情似乎按照她預想的方向發展了,當下她也不推辭,直接把玉佩交了出去。
小夥計上了壺茶水。王供奉便陪着這位嬌客,等着東家的運作結果。
關秀秀生怕言多錯多,也不開口說話,只安安靜靜的坐着,當年在李氏跟前學習的那股韌勁派上了用場。
看的王供奉嘖嘖稱奇,果然是大家出身,這修身養性的功夫,就不是一般的小門小戶調教的出來的。
……
這是個臨時居所。卻也佈置的美輪美奐,一排長條案几上擺滿了各色美食,炙烤烹炸,都在散發着騰騰的熱氣。
而條案中間,另有一榻,一青年男子只着裡衣靠坐其上。身邊是無數公文,他一手端着公文,一手不時從身周取用,一案上的飯食半柱香的功夫便被他取用一淨。
看的身遭的婢女們膽戰心驚,一個個面呈憂色,從燕王殿下率領大軍離開後,世子真是敞開了懷吃了。
衆人又不敢勸,又害怕被燕王知曉,當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朱高熾連續看了幾份公文。手邊的一碟糕點也見了底。他隨手在身上拍了拍,看向一旁的長史:“如此說來,這就是幾日來捉到的刁民了?”
那長史約有四十多歲,半邊頭髮已經花白。聞言彎下身子,滿是討好的笑道:“世子英明,設下軍士於凌晨時分發動,果然逮住不少想要偷割麥田的刁民。”
朱高熾卻對他的吹捧渾不在意,把手邊的一摞公文隨手一摔,順手又撕下一隻雞腿,冷哼道:“這等刁民,必須嚴懲!”
說着,彷彿手裡的雞腿就是那起子刁民,朱高熾泄憤一樣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看的旁人顫顫悠悠。
外面一聲通稟,打斷了青年的進食,宮娥們看到青年放下啃了一半的雞腿,同時露出了慶幸的神情。
彷彿青年只要少吃一口,她們就十分的開心快活。
朱高熾進食被打攪,面生不快,從身邊宮娥捧過來的銀盆中隨意的洗了下手,又拿過白色軟巾隨意的擦了下手,便丟到了一旁,瞪着進門的柳副將,“你又來做什麼,說了現在不會送你上陣的,我那好弟弟和父王形影不離,怕是會給你下絆子。”
柳副將苦笑一下,道:“我哪裡敢再提那事兒,只是一個故人有了點消息,恰好被我碰到,就給世子您道個喜。”
朱高熾雙眉揚起:“哦?”
柳副將躬下身子,把手中之物呈現出來,旁邊的宮娥立刻上前接過,小心翼翼的遞到了朱高熾面前。
朱高熾盯着宮娥掌心半天不語,半晌,他拿起玉佩,入手一片寒涼,這玉佩顏色青翠,玉質通透,都說玉養人,人又何曾不是在養玉!
這枚玉佩的主人,定然是時時戴着,玉佩纔會有這般玲瓏通透的模樣,既然如此,玉佩一定是主人的心愛之物,爲何又會到了這裡?
朱高熾眯起眼,看了柳副將半晌,屋子中越來越靜,一排長案上的食物也漸漸涼了去,彷彿受不了屋中的驟寒而被冷卻了一般。
朱高熾終於開了口,白玉樣的掌心託着那枚翠綠的玉佩,徑直問道:“此物,從何而來?“
柳副將不敢隱瞞,低頭道:“當鋪。”
當——鋪——
朱高熾心中做着種種假設,也許是流民,也許是逃兵,卻萬萬沒有想到,還有一個正規的銷贓途徑,叫做當鋪。
朱高熾的眼睛一下睜大,隨即他低低的笑了出來,當鋪,有趣,的確會像是那個丫頭做出來的事情。
真個是好手段啊,不愧是他朱高熾的親傳弟子。
周遭一干伺候的宮娥盡皆傻了眼,這位世子殿下脾氣溫和,不像是燕王殿下又或者二殿下那般常常發作下人,平日裡卻也頂多是溫文淺笑,像是今日這般暢快的大笑,可以說少之又少。
朱高熾笑了半晌,眼淚都笑了出來,把玉佩放到一旁,平靜的吩咐道:“把她帶來。”
話罷。朱高熾一手去拿公文,一手習慣性的去捉那吃了一半的雞腿,在指尖將要觸及雞腿時又收回了手,突然之間就沒了胃口。
……
沈平安面上帶笑,雙眼卻轉了一圈又一圈,沒想到那枚玉佩竟是如此的好用,一個下午的功夫,竟然走到了世子殿下的面前。世子殿下居然還要見一見那個小丫鬟。
沈平安看着旁邊的柳副將,試探着問道:“這玉佩,可有問題?”
柳副將瞥了他一眼,淡淡的提醒道:“若是有問題,此刻沈老闆就不會還站在這裡了。”
沈平安乖覺的閉了嘴巴,看來是涉及皇室秘辛了,他的腦中不自覺的開始了浮想聯翩,那小丫鬟是何人派出。又肩負着怎樣的重任?
莫非是個美人留下的定情信物?
就在沈平安的胡思亂想中,二人已經抵達沈記當鋪,柳副將回頭吩咐了一句:“你們在這裡候着。”
一干軍士轟聲應諾,沈平安冷眼旁觀,他走南闖北,到過許多地方。燕王治下的軍容最爲鼎盛。
沈平安親自帶路,把柳副將讓入了鋪子裡,直接走到了暗室前,拉開門,門內一老一少同時擡起頭來,那從進來就始終保持着淡淡的表情的少女終於動容,關秀秀刷的站起,驚喜的喚道:“柳副將!”
柳副將含笑點了點頭,“好久不見。”
一旁的王供奉和沈平安俱都看傻了眼。這。這兩個還是舊識不成,莫非猜錯了?!
這個小丫鬟分明就是一個走失的大家小姐,如今憑藉信物找了回來?!
想到關秀秀從進門以來,那通身的氣派。沈平安暗暗點頭,越發相信了自己的猜測。
關秀秀咬了咬下脣,雙眼亮晶晶的看着柳副將,猶豫了一下,問道:“先生可安好?”
柳副將有意的看了眼旁邊耳朵豎起的沈平安和王供奉,輕笑道:“世子殿下很好。”
問的明明是先生,回答的卻是世子殿下,這這,要是什麼樣的人家,才能延請燕王世子爲自家女兒的先生——
沈平安已經不敢想象下去,那邊的柳副將又道:“他要見你。”
世子殿下要見某人,自然是他要見你,而非他想見你。
關秀秀自然歡喜的應了,她與世子朱高熾的情誼又是不同,那位懶散溫和的世子殿下可是和她朝夕相處了兩個月的。
柳將軍微微側過身子,讓關秀秀先行,回頭似笑非笑的看了王供奉和沈平安一眼,二人俱都一個哆嗦,回以極其無辜的眼神,柳將軍滿意的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關秀秀上了馬車,車廂上方開了一個小小的天窗,有光柔和的照進來,車廂兩邊的窗戶卻是被遮擋的嚴嚴實實,她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端倪。
世子殿下此時所在之處,必然是十分隱秘的,關秀秀想通了這一關節,便老老實實的坐着,也不去碰那車窗。
柳副將數次回頭,還以爲關秀秀會如同幼年時一般,時時的探出頭來發問,車廂內卻始終安靜,彷彿根本無人一般。
柳副將舔了下嘴脣,嚐到了些微鹹味,心頭泛上一絲苦澀,小丫頭也長大了啊。
行了卻沒有多久,夜幕將將落下,馬車便停了下來,隨着馬車的停頓,關秀秀心頭亦是一震,原來世子殿下,就在如此近的地方呢。
她小心的下了馬車,朦朧的夜色中,只看到連綿的帳篷,軍士們的操練呼喝之聲,與遠處模糊的山巒相交映,一時間,卻是分不清身在何地了。
到了自家地盤,柳副將呼出一口氣,摘下頭盔遞給了身邊的親衛,對關秀秀笑道:“跟我來。”
關秀秀微微點頭,跟在了柳副將身後,沉默的從軍營之中穿過,軍士們見她一名女子卻也毫不吃驚,顯然她並非軍營中唯一的女子。
很快到了營地中央,那是整個營地中最大最奢華的帳篷,外面罩着一層金霞緞,上面萬千金色絲線在篝火的掩映下美麗異常。
周圍至少有五十名衛士把大帳環環拱衛,不時的有文官宮娥進進出出。
柳副將一直注視着關秀秀的神情,見她見到這一派皇家氣象依然榮寵不驚,暗暗的鬆了口氣,隨即暗笑自己多心了,當年這小丫頭對着太祖皇帝尚且談笑自如,何況這軍營大帳了。
他示意關秀秀稍候,柳副將整理了下儀容,率先進入帳內通報。
關秀秀深呼吸一口氣,世子哥哥,你還記得關秀秀麼?
她同時也忍不住去想,當年宛如謫仙一般,舉手投足俱都風姿動人的俊秀少年,如今又是生成什麼模樣了——
額,因爲這本書成績不大好,所以咱們每天一更,避免拉低均訂了,這一章九千字,放了上個月210粉加更,還欠六次加更,握拳,以後加更就在標題註明,木有加更就是正常更新的六千字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