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朝中有人
郭大奶奶愣了下,拿起小几上的熱茶,輕輕啜了一口,慢慢的緩和了下心情,她那位二弟媳,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一進門就彪悍的做了幾件大事,洞房夜直接命令老二不許多喝,又把伺候的丫鬟全轟趕出門,還把院子裡的花都拔了,改成菜地。
若是隻看這幾樣,郭家二奶奶也就是個鄉下人,還沒改掉一身土氣,她敬而遠之也就是了,偏偏這位二奶奶又是個識文斷字的,看今天的情況,那張嘴也靈巧的很。
郭大奶奶對郭二奶奶的心情相當複雜,但是這並不代表着她就要和一個外人訴說這些家事,郭二奶奶丟人,她也光彩不到哪去。
隨意的挑了個話頭,把話題帶開來:“還有幾個月生了,孩子的衣服用具都準備好了?”
小陳氏果然更在乎肚裡的孩子,一下就轉了過去,拿出了針線簍裡做了一半的小衣服,叫郭大奶奶幫忙看着。
關秀秀打牌是個新手,架不住別人要給老太太送錢,玩了幾圈,老太太樂呵呵的把面前的銀子往關秀秀身前一劃拉:“咱倆一人一半。”
關秀秀笑呵呵的應了,這次來國公府可是攢了不少私房。
玩到晌午,陪着老太太用了飯,李氏叫人喚來大兒媳,幾人一起坐車迴轉了去。
到了家裡,沒幾日,郭大奶奶昔日裡的閨秀,現在的高門大院裡的奶奶們紛紛的下帖子相邀,搞得她心裡直犯嘀咕。
要說後院的奶奶們平日裡也沒什麼消遣,便藉着節令生日之類的弄個聚會,隨便相看相看旁人家的姑娘,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像是現在這樣,熟不熟的都接二連三的下帖子,那就有點不正常了。
郭大奶奶攥着一堆請帖,直覺有事發生,便在帖子裡細細的翻找了一番。最後選了個關係親密的回了,約了明日到訪。
下晌伺候完李氏用飯,郭大奶奶就說了出門的事,李氏一如既往的允了,郭大奶奶看了眼旁邊的二奶奶,頓時鬆了口氣。她還真怕婆婆叫她帶着二奶奶一起應酬。
關秀秀這幾天過的甚是舒心,三日回門後,郭志彬便開始出門了,家裡雖然不做生意,卻也有些買賣託在了相熟的人手裡。每日裡亦是要應酬一圈,郭志彬極爲自覺,每天晚飯都會趕回來吃。關秀秀的性子柔和下來,郭志彬更是愛不釋手,兩個人如今好的蜜裡調油。
第二日一早,郭大奶奶打扮妥當,帶了一個丫鬟兩個婆子,上了馬車,這次去的是安郡王府,那位密友現今正是世子夫人。
到了郡王府。郭大奶奶雖然仍然覺得拘束,卻比昨日裡在國公府自在許多,到底是來做客的。
世子夫人帶着陣香風轉了進來。這位是個有福氣的,進門一年就生了長子,孃家也爭氣。兩個哥哥都考出來了,眉宇間自然的便帶了幾分驕縱。
看到郭大奶奶,一疊聲的下着命令:“快把昨日裡宮中賞來的新鮮荔枝上一盤來,這些油桃先湊合吃吧,不過是門人獻上來的玩意。”
郭大奶奶垂下眼簾,荔枝油桃,盡皆是南方之物,若沒點門道,還真吃不上,又是宮裡御賜的,這位就是顯擺來了。
她很理解世子夫人的做派,人發達了,最想做的事情不是趕緊享受一番,而是到昔日舊友面前走上一遭,看着舊友臉上又羨又妒的神情,那才真叫得意。
待荔枝上來,世子夫人挨着郭大奶奶親親熱熱的坐下了,連聲催促她快點用水果,郭大奶奶見盛情難卻,用指甲掐起了一枚荔枝,慢慢的剝着皮。
剛剝好一枚荔枝,尚未送到口中,世子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一臉熱切的問道:“你那二弟妹真的把丫鬟婆子都轟了出去?叫自家相公去種田?你婆婆送了套頭面說是陪嫁?”
句句如刺,直接讓郭大奶奶喘不上氣來,她手指一掐,白嫩的荔枝瞬間擠爆,濺出許多湯汁來,郭大奶奶低頭看了眼身上的汁水,從容的道:“看我這不小心弄的,我就不打攪了,回家換身衣服去。”
世子夫人眉頭皺起,揮手道:“不就一件衣服麼?我那剛做了幾身新的,你隨便挑一身就是了。”
郭大奶奶淡淡的應道:“世子夫人是有品階的,我怎麼能穿您的衣服?這就告辭了。”
話罷,不由分說的向外走去,郭大奶奶聽着身後碗碟掃地的碎裂聲,心中冷哼,她家門第不高,可聖寵正濃,莫說一個世子夫人,就是郡王妃親自上陣,她也不懼。
只是這流言從何而來,怎麼都傳到外面來了!
那些太太奶奶們下帖子的目的她也明白了,分明是想看她的笑話!
誰讓郭二奶奶進門前,郭大奶奶的日子過的太順呢!
郭大奶奶上了馬車,深吸一口氣,看來這段日子都不用出門了!
到了家裡,郭大奶奶直接找了李氏,一五一十的說了,李氏震怒,倒不是嫌棄關秀秀丟人,而是府裡的事情就這麼隨便的傳了出去,下面的人也實在該調教調教了。
闔府來了一次大掃蕩,因連郭志彬種地的事情也說出去了,便只追查這兩日出府的僕役,每個出府的都要說清楚自己的去向和做的事情,用了多少時間。
一番統計下來,除了外門的管事長隨,內院的,就那幾個跟着去國公府的丫鬟婆子最是可疑,在李氏把牙婆叫來後,這幾人終於鬆了口,互相拆起了臺:
“李婆子,我親眼看到你找你姐姐說的!”
“明明就是你和你爹孃說的,你個死丫頭!”
李氏很快摸清了脈絡,轉眼一想,便明白了,京中大戶相互聯姻,陪送幾房家人是常有之事,只是這陪送出去的在原主人家中卻還有着姻親故舊,彼此趁着主人來往私下裡也常常交流。
所以李氏去了趟國公府,整個應天府的上層也就都知道學士府近來的熱鬧了。
李氏也不多說,直接喊了官牙來,把滿府的下人重新登記,但凡原本是旁的府邸的家生子的,又或者是本地人,多有親故的,一概打發了去。
又囑咐了牙婆送些新人過來,要求是外面買來的,離家鄉越遠越好,徹底斷了念想,只能老老實實的留在學士府中。
郭大奶奶看的心驚肉跳,李氏若不是照顧她面子,怕是她身邊的幾戶陪房也都要發配了去。
郭大奶奶感覺自己仍然低估了二奶奶在婆婆心中的地位,就傳點流言,把滿府的下人發配了一多半去,這等事情,她還從來沒遇到過。
須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誰家還沒點陰私事,下人們傳話教訓一頓也就罷了,隨隨便便就打發了半府人,其中大部分還僅僅是未雨綢繆。
……
朱棣看着手裡的摺子,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旁邊的郭大學士,把摺子往下一丟,漫不經心的道:“郭愛卿,你新娶的小兒媳婦倒是個能人啊。”
這幾天御史臺上了多少摺子,全部是彈劾郭大學士教媳無方,有傷風化的事情,一樁樁說的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而那郭家二奶奶的行事,也的確偏頗了些,郭家太太也確實過於疼愛這個兒媳婦了些。
郭浩儒鎮定的撿起奏摺,看的出來,皇上不是很生氣,只是有心敲打敲打他,關秀秀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那就是一悍婦,不敬夫婿,若是休棄也是說的通的。
往大了說,那就嚴重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郭大學士連自家兒媳婦都管教不好,還有什麼臉出來議論朝政!
郭浩儒自然不願意讓人指責關秀秀,那孩子他看着長大,性情最好不過,哪裡有摺子上說的那麼難聽!
他沉吟片刻,謹慎的道:“皇上,臣這小兒媳,當年也是得了太祖皇上的御口金牙,說是小才女的。”
朱棣一怔,久遠的記憶浮現出來,他不由問道:“你這小兒媳,出身之地莫非是祥瑞莊?”
郭浩儒連忙應道:“正是祥瑞莊。”
朱棣不說話了,往事再一次浮現在了眼前,那一年他落魄至極,無論是軍事上還是心理上都遭到了重大打擊,卻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裡,吃了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湯。
那個少女當時的音容還歷歷在目,彷彿就在昨天,如此識禮又懂事的女子怎麼可能是摺子裡的悍婦!
朱棣眼睛一掃,看向了旁邊的太子,哼道:“高熾,你來回復這個摺子!”
朱高熾和郭浩儒對望一眼,明白朱棣這是態度有了轉變,只是剛剛笑話了一番,現在還下不來臺。
朱高熾也明白過來了,當初那口口聲聲叫着世子哥哥的小丫頭,現在是嫁到學士府了,看來小丫頭的命真是好。
他又想起柳將軍私下裡講的那一碗白玉湯,對於父皇是何等重要,揣摩了下聖意,加上自己的維護心思,果斷的提起硃筆,在奏摺上揮灑而下,寫了四個大字――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