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剩下兩個問題
事情發展到這兒,已經完全超出斐一班的想象了。
兩個小時之前,即便他發動此生最強大的想象力,也沒有可能想象到,自己會需要面對斐廠長被綁架的情況。
異國他鄉,一個他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一個他在兩個月前,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邊境城市。
一開始,從斐廠長那裡聽說馬爾丁在伊拉克和敘利亞的邊境的時候,斐一班只覺得新奇。
再後來,聽說銅棒廠是用美軍留在伊拉克和敘利亞邊境的子彈殼炮彈殼翻銅,斐一班還覺得在馬爾丁建廠,很有商業頭腦。
直到現在,他才強烈地意識到。
那是一個連年戰亂的邊境。
那裡不僅有子彈殼炮彈殼還有非法武裝。
綁架這樣的事情,放到一個和平的、法度嚴明的地方,還有要不要報警這樣的選項。
還可以尋求很多外部力量的幫助。
在靠近敘利亞和伊拉克的邊境,面對不要命的非法武裝和游擊隊,連綁架事件中,最讓人糾結的報警選項都不存在。
原本處理事情的能力比斐一班強很多的韓女士和林聰義。
在這件事情上,更是連贖金要的是什麼形式都不知道。
就只是一個瞬間。
斐一班就成了全部人的希望。
可是,這所有的一切,不僅超出了斐一班的想象,還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斐一班是崩潰的、驚慌的。
他從來不曾有過這種程度的恐懼。
他很想躲起來,當着這一切都是假的。
或者乾脆睡一覺,讓所有的事情都變成一場噩夢。
計時器卻不會因爲他的逃避,而停止倒計時。
隨着計時器流逝的,是父親的生機。
從發現綁架信息到現在。
他除了一次又一次地給Abu打電話,他其實都沒有做過任何一件有實際意義的事情。
爸爸說他已經是一個大男人了。
就算再怎麼恐慌,他也必須先支棱起來。
“聰義哥,剛剛那個土耳其的管理說,廠子外面有人守着是吧?”斐一班問,“是什麼樣的人守着?”
“說是有荷槍實彈的人守着,所以不可能有人進得去。”林聰義回答。
“那有沒有可能就是廠裡的那一幫人做的?”斐一班很難不產生這樣的疑問。
“應該是不會。”林聰義把那個土耳其管理的話複述了一遍,“守在土耳其工廠外面的那幾個人,是新接手工廠的老闆請來的,目的是爲了防止有人進去偷搶設備。”
“聰義哥,你多打幾個,把你能聯繫到的都聯繫一遍,看看說法是不是一致。”斐一班對這個結果表示強烈的期待。
如果能確定是工廠原來的那些人弄得,對現在的這種情況,反倒算是一個好消息。
至少知道要和什麼人談判。
商人總比非法武裝和游擊隊要好談。
可惜林聰義能聯繫到的每一個人,說法都是一致的。
那麼,既然守在外面的那些人,是安保而不是恐怖武裝。
在確保裡面設備安全的前提下,應該是可以讓人進去看一看的。
“聰義哥,你讓那個管理和安保商量一下,給他和安保各一萬歐元,看看能不能進去視頻會議那個房間拍個視頻。”斐一班決定拿錢試一試。
正常的門衛或者保安,給個一萬兩萬的肯定就很願意做這樣的事情。
除非背後的利益巨大,根本就看不上這點小錢。
與之相對應的,目標也會縮小很多。
管理很快就答應了,早早地開了視頻。
和安保一起從門口進去。
所到之處,整個廠區確實空無一人。
很快就到了廠區的辦公室。
也就是斐廠長平時開視頻會議的那個地方。
辦公室是鎖着的,進不去。
拿了一萬歐的安保立刻找了另外一個人過來。
那個人手裡拿着一大串鑰匙,看起來像是庫管一類的人。
一邊開門一邊說話。
土耳其的管理用口音非常重的英語翻譯了一下,大概是說檢查過了才鎖的門,裡面肯定是空的。
隨後,辦公室的門被打開。
三個人看到牆面的照片和計時器,都非常的意外。
他們也不知道BTC是什麼意思,也都說怎麼會有人爲了這麼一點錢,就綁架了斐廠長和林總工。
但比起贖金信息,他們更意外的是,這些東西是怎麼進來的。
這麼一來,綁架的事實,就基本可以確定了。
從這幾個人的反應來看,也不太像是和這個綁架案有關的。
至少,在這三個人的層面,應該是不知情的。
綁架,如果不是有仇,那就肯定是想要拿到錢。
那麼又是什麼人,會知道這個視頻會議系統一定會被斐國琛的家人看到?
爲什麼不是電話,或者別的什麼勒索方式。
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把斐一班的腦子搞得和漿糊一樣。
韓女士還沒有從隨時都有可能倒下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她還在一遍一遍地打着電話,嘴裡不斷地說着“阿斐哥接電話”。
她希望斐爸爸能接電話,告訴她,這一切,就只是一個惡作劇。
什麼比特幣,什麼馬爾丁,她什麼也做不了。
她不知道除了打電話,還能幹點什麼。
斐一班去廁所,澆了自己一頭一臉的冷水。
他得冷靜,他得想一想解決的辦法。
可他就算把自己澆成冰,又不可能憑空生出解決這樣的問題的經驗。
他只能再一次打電話給Abu,希望能從室友那裡得到一些幫助,或者至少是啓發。
Abu和斐一班都在牛津郡生活了很多年,交流起來就是標準的牛津腔。
Abu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指出:“視頻截圖裡面有贖金的形式的數額,但沒有交割的方式,這應該是不合理的。”
斐一班問Abu他現在應該怎麼辦。
Abu用牛津腔回答:“我的兄弟,如果你問我,我會建議你,首先應該做的,是去一趟,看看現場,綁匪肯定會告訴你贖金要怎麼交割。”
“你說的對,兄弟!”斐一班說,“可是我現在如果坐飛機失聯那麼長時間,我媽媽應該會瘋掉。”
“我可以幫你安排一架私人飛機,我的兄弟,你可以一直保持聯通,這個不是問題。”Abu的壕,畢竟和斐一班還不是一個境界上的。
“謝謝,兄弟!”斐一班沒有和Abu客氣,他回頭也一定會把錢給Abu。
就像Abu高中的時候一定會把錢還給他一樣。
當初他們之所以會成爲朋友,是因爲在高中的時候,他倆都是被歧視的對象。
那時候Abu還沒有成年,因爲只戴得起Swatch這樣的廉價手錶、膚色更深、性格更內向,所以Abu被歧視得可能還要更嚴重一些。
斐一班也一直把Abu當成窮人家的小孩,有事沒事就對他各種關照。
春夏秋冬四套貴的要死的校服,斐一班都直接幫Abu一起買。
Abu不拒絕這種關照,但事後一定會把錢還給斐一班。
這是兩人友情的基礎。
所以,Abu也不介意在自己壕起來之後,繼續和斐一班做室友。
Abu問斐一班:“有幾個人要去?”
韓女士和林聰義都打算一起去。
斐一班覺得這也是應該的,就回答Abu說:“三個。”
“沒問題,我的兄弟。”Abu說。
安排私人飛機,對Abu來說,並沒有什麼壓力,掛電話之前,他又問斐一班:“贖金你們準備好了嗎?你好像不玩比特幣,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換。”
斐一班和Abu的關係,並不是建立在金錢的基礎上,但今天,斐一班卻不得不找Abu借錢。
9個億,除了Abu,他想不到別人。
但斐一班也不是那種,覺得朋友有錢,就欠他的,就該幫他。
斐一班把之前家裡幾個廠,談收購的那些文件拿了出來,和Abu說:“我們家的工廠,如果順利出售,至少是可以賣到2.5億美金的,你把錢借給我,我是有能力還給你的。”
“我當然懂你,我的兄弟。”Abu說,“但是,我的錢都在信託裡面,能隨時拿出來的零花錢,可能也就1000萬美金,更多的錢,很多都在私募裡面,快的一兩個月,慢的三五年,應該沒有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幫到你。”
綁匪是真的有點高看斐廠長的經濟實力了。
斐廠長確實有九個億的身家。
可都是以固定資產的形式存在的。
Abu有一千萬美元的零花錢,斐廠長現在可能不一定有一萬。
過去的兩個月,斐廠長和韓女士把國內所有的現金流都拿去解散土耳其工廠。
現在別說九個億,九十萬都不一定拿得出來。
下個月的工人工資,可能都還得再想辦法。
拿廠房什麼的貸個款,先週轉一下,等到應收賬款收回來了,再慢慢解決現金流的問題。
知道斐一班着急,Abu又說:“我去年買了一百多個比特幣過來玩,這些也可以先給你。”
再有錢的人,也不可能隨手留這麼多的現金。
錢只有投資出去了,才能完成錢生錢的過程。
全存成現金,就只能等着貶值。
有太多的問題,還沒有來得及解決。
計時器卻不會因爲這些問題,停下倒計時的進程。
韓女士收拾完最簡單的行李,過來聽到斐一班打電話。
她聽不太懂,但看到斐一班拿着前幾輪談工廠收購的意向合同,指着意向金額的地方,也能猜到斐一班是在和人說錢的事情。
看到兒子忽然長大,韓女士瞬間也有了力量。
“一一,你和聰義先過去。”韓女士下定了決心,對斐一班說,“小孟已經在車上等你們了。”
“啊?你不去嗎?”斐一班掛了電話問韓雨馨。
“你去想辦法把你爸爸和總工救回來,錢的事情交給媽媽來想辦法。”韓女士堅定地說,“我們兩邊一起努力。”
儘管有了來自斐一班的力量,韓雨馨還是沒辦法不擔心,她拉着斐一班的手說:“一一啊,你一定要把你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說完,她又交代林聰義:“你剛剛不是說工廠有荷槍實彈的安保嗎?你們去了,能找就多找幾個。聰義啊,你比一一大,他要是莽撞了,你要拉着他。”
大概是怕斐一班擔心。
鎮定下來之後的韓女士,又變成了那個運籌帷幄的大女人。
她如果還像之前那樣,除了打電話什麼都做不了,斐一班肯定也不可能放心她一個人在家。
斐一班確實是擔心的,但他的確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倒計時還剩下不到44個小時的時候,斐一班和林聰義終於上了飛往馬爾丁的公務機。
因爲安排的倉促,這架公務機的續航並不能直接到馬爾丁。
中間需要經停一次加油。
不用上下飛機,也不用各種手續,還是要比普通的民航快很多。
從飛機起飛,到斐一班和林聰義在馬爾丁降落,一共用了不到14個小時的時間。
然後,他們馬不停蹄地趕到靠近敘利亞和伊拉克邊境的工廠。
土耳其的管理也在工廠的門口等他們。
因爲已經收了一萬歐,工廠外面的安保,也沒有攔着斐一班和林聰義。
兩人在倒計時還剩下28小時44分鐘的時候,看到了那個倒計時牌。
斐一班在這個時候,接到了Abu的電話。
Abu說,如果有座標了,營救的直升機和其他救援,他也可以幫忙聯繫。
現在的問題,就剩下兩個。
第一個,韓女士有沒有籌到錢。
第二個,綁匪打算怎麼交割。
錢如果籌到了,韓女士是一定會給他打電話的。
沒有打,就說明還沒有。
斐一班走到視頻會議系統那裡,和韓女士打了一個招呼。
他都不用問,韓女士肯定是守在視頻會議系統前面的。
斐一班只是又報了一個平安,並沒有問錢的事情。
九個億現金,原本也不是一件小事。
籌不到錢的可能性,比籌得到要大得多。
他在這時候要是還一直問,除了徒增韓女士的壓力,並沒有任何意義。
韓女士也是一樣的想法,她反過來安慰斐一班:“一一,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國內的事情你不要擔心,媽媽一定會盡快想到辦法的。”
牛津腔,Received Pronunciation。
比倫敦腔要更“標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