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魯瓦克白茶
其實吧,【把你的傷心事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這是很多人心裡都會有的想法。
但聽完別人的悲慘遭遇,就算是裝,也得裝出點感同身受吧?
再不濟,給予最基本的同情也行。
哪怕只有一根事後煙的時間。
斐一班倒好,一秒都不帶停頓地,直接站起來,拍手稱快。
這一下,在村長的哭嚎中都能保持對答如流的易茗,都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把話給接下去了。
她總不能說:【這個故事是挺好的。能博斐先生一笑,是我們易家村的榮幸。】
她,其實也不是不能。
按照易茗天塌下來都不一定會有反應的性子,用一如往昔的平淡語氣,讓聽到這句話的人不會覺得有什麼不真誠的,她還是可以做到的。
可如果她真這麼說了,村長不知道要哭嚎幾天幾夜。
這是她回易家村的第一天,希望往後的日子,都能儘量安生。
讓易茗意外的是,剛剛崩潰哀嚎完的村委會主任竟然自己把話給接了。
“是,是,是,斐先生說的是。”易存章佈滿風霜的臉上,掛着不達眼底的滄桑笑意。
要不是看在斐一班是決策者的份上,他搞不好連直接把斐一班給打出去的心都有了。
可是,即便倚老賣老,他也沒有這樣的資格了。
易家村已經被耽誤了十五年,再這麼耽誤下去,就要變成無人村了。
“心細如髮”的斐一班,自然是一點都沒有察覺易茗和易存章的牴觸情緒。
他繼續保有聽完易家村故事之後的飽滿情緒。
“你們平時喝咖啡嗎?”斐一班一臉興奮地沒話找話,順便把決策者的人設,遺棄在某個不知名的國家。
易存章抹掉自己臉上的最後一絲淚痕,搖了搖頭。
斐一班就把視線移到了易茗的臉上。
“斐先生,我們易家村的人,比較習慣喝茶。”易茗儘量保持有問必答的禮貌。
“那你知道什麼咖啡最貴嗎?”斐一班又問易存章。
易存章還是搖頭。
“你們知道我平時最喜歡喝什麼咖啡嗎?”斐一班眨着興奮的眼睛問易茗。
“抱歉,斐先生。”易茗感覺自己再不接話,可能會惹到對方,就接着提問:“請問斐先生您最喜歡什麼咖啡?如果有機會的話,您下次來,我們給您準備。”
“那你們可準備不了,我喝的魯瓦克咖啡都是慈善拍賣來的。”斐一班說。
“貓屎咖啡是嗎?”易茗問了一句。
“你知道魯瓦克咖啡啊!”斐一班的興奮指數又升級了,“那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麼說你們的故事太好了吧?”
易茗並不覺得,斐一班喝多貴的咖啡,和易家村的茶農被坑得多慘,這兩件事情之間有具體的聯繫。
因此有些驚訝於斐一班的腦回路。
但她沒有表現出來,淡淡地回答:“我只是聽說過這種咖啡,斐先生。”
“你都聽說了什麼?”斐一班接着引導。
“魯瓦克咖啡,又叫貓屎咖啡,是麝香貓把咖啡豆吃進去排泄出來,再從排泄物裡面把咖啡豆收集起來。”易茗說得自己都有點噁心了。
“還有呢?”斐一班卻一副循循善誘的架勢。
易茗淺笑盈盈地迴應:“我只聽說過這麼多,斐先生。”
斐一班終於開始有了種自己一腔熱情都撒海綿裡去了的感覺,想了想,又換了一個說法:“剛剛我聽你們講了易家村白茶的故事,你們想不想聽我講故事?”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只不過不好直接說。
易茗非常得體地接了一句:“斐先生,您請說。”
“既然你們想聽,那我就給你們講講,世界上最貴的魯瓦克咖啡的故事吧。”斐一班對自己的故事很有信心,“聽完你們一定會深受啓發的。”
易存章很想拒絕,可是哪個想要投資的村長,敢拒絕決策者,一個小小的講故事癖好呢?
“洗,洗耳恭聽。”易存章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成語。
故事就此開始。
“魯瓦克咖啡,產自印度尼西亞。”斐一班看向易茗,“你應該知道印尼是咖啡的主要產地之一吧?”
“是的,斐先生。”易茗笑着附和:“您請接着說。”
這種隨時要準備接話的聽故事方式,比在學校裡面聽老師上課的難度要高多了。
“雖然是主要產區,但是印尼的咖啡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被西方的侵略者給壟斷了。”說到這兒,斐一班加重了語氣,“這就導致種咖啡的咖農連一顆咖啡豆都喝不到。”
斐一班滿懷期待地看着易茗和易存章,希望能夠從他們的臉上,找到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惜,【期待君】的存在,通常都是爲了引出【落空君】的。
要不然,【期待落空】也不能成爲一個成熟嚴謹且穩重的詞語。
沒有得到足夠的迴應,故事大師只好接着引導:“你們有沒有覺得魯瓦克咖啡的故事到了這裡,和易家村的茶農被壓榨,明明盛產好茶,自己卻完全喝不到茶,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嗎?”
【異曲同工】這個成語,是這麼用的嗎?
易茗心裡面想着牛津大學爲什麼都沒能把學生教好,嘴裡面說着:“斐先生,目光如炬!”
“哪裡哪裡。”斐一班難得謙虛了一下,緊接着又提醒:“那接下來的故事,你可得聽好了。”
“好的,斐先生。”易茗上學的時候,一定是老師最喜歡的那種,互動性最好的學生。
故事由此繼續。
辛辛苦苦種的咖啡,自己還沒一滴有得喝。
迫於無奈,印尼的咖農只能把根本沒有侵略者會看得上的,被麝香貓吃了又排泄出來的咖啡豆給收集起來,洗乾淨了再強忍着噁心煮成咖啡自己喝。
咖啡豆經過在麝香貓體內的發酵,原本的苦味消散了大半,風味竟然比任何其他方式做出來的咖啡都要更加醇厚。
除此之外,因爲發酵方式特別,魯瓦克咖啡豆磨成的咖啡粉,不像別的咖啡粉那樣,只能沖泡一次。
魯瓦克咖啡有點像茶,可以沖泡三次,每一次的風味,還都各具特色。
就這樣,無心插柳柳成蔭。
一段悲慘的壓榨史,成就了全世界最貴的貓屎咖啡——魯瓦克。
說完,斐一班興奮地連續問了兩遍:“是不是一模一樣?是不是一模一樣?”
易存章露出並不潔白的牙齒對着斐一班,非常牽強的笑了笑。
易茗也是笑笑不知道要怎麼迴應。
斐一班在兩人的笑容裡面,汲取了巨大的能量:“你們現在知道我爲什麼說你們村的白茶是個好故事了吧?”
易家村缺的是故事嗎?
如果講故事有用,易存章可以把自己打造成一千零一夜。
不對。
如果從籤合同的那天開始算,一天講一個,他應該已經講了五千兩百二十二夜。
易存章唉聲嘆了一口氣。
易存章興趣不高的樣子,看得斐一班一下就來了脾氣:“我和你說,村長,不是我和你吹,鎖廠我是不懂……”
話說到這兒,易存章忽然擡頭瞪大眼睛盯着斐一班。
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斐一班趕緊找補:“鎖廠我是沒興趣……”
臨時找補的理由,差點又把他的真心話給說了出來。
這下,易茗也向他投來了探究的眼神。
“那個……”斐一班接着圓話,“我是說,鎖廠是肯定沒有興趣在你們這兒投資建新廠,而且,就算鎖廠真的要來建,你們也得攔着。”
易存章張着嘴巴,一臉震驚和疑惑,又說不出話。
“對對對!”斐一班自己給自己極大的肯定,又說了一遍,“必須得攔着。”
“爲什麼?”易存章實在是有點搞不懂了,乾脆就開始不恥下問。
主要是留給易家村的時間也不多了。
“你們易家村,祖祖輩輩都種茶,你們知道種茶最重要的是什麼嗎?”斐一班問。
這是道易存章會的題。
他開始認真作答:“首先肯定是茶樹本身要好,我們這兒都是古樹,然後還有地理位置、氣候條件……”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斐一班沒等易存章說完就接了話。
易茗忍不住笑了一下:“斐先生可真是比我們村長還懂茶呢。”
雖然易茗的臉上看起來是真心的。
可是,但凡有點眼力見的,都會再認真想一想這句話的深意。
斐一班偏偏和【眼力君】有個老死不相往來的約定。
“那不敢當,我就是站在營銷的角度。現在的茶啊咖啡啊,要是想要賣得貴,那首先就必須是有機的吧?”斐一班接着說,“你們這兒建廠,不管是水泥廠還是鎖廠,都肯定會有污染。”
“斐先生您說的是這個啊?”易存章終於反應過來,趕緊把自己之前交給易茗的“小抄”又給拿出來,看了一遍。
易存章想着,決策者肯定是要藉此考察他對鎖廠的瞭解程度,就答題似的向斐一班報告:
“我有了解過的,斐先生,以前說建水泥廠,那是真的坑我們,但是,你們的鎖廠,污水處理過後,那都是……都是能夠養魚的,甚,甚至人都可以喝。”
“有這麼高的環保級別啊?”斐一班自己都不知道家裡的鎖廠已經升級到這個程度了。
“那可不。”易存章一臉的認真,“要不然我怎麼會和茗娃子說,您是我們村最後的希望。您可一定要幫幫我們啊,斐先生。”
答對了決策者的關鍵提問,易存章開始打感情牌。
“不是,村長,就算處理過後能養魚,那也不代表是沒有污染,你們完全有更好的選擇。”斐一班終於發現易存章和他不在一個頻道上。
“哪兒還有更好的選擇啊?斐先生。”易存章的眼眶,眼看着又要紅了。
斐一班趕緊安慰:“我一年至少要去十次,茶和咖啡的慈善拍賣會。一千克都是一萬英鎊起拍的。就你們這個茶,只要拿回來建個茶廠再包裝一下,銀針級的拍賣價格,絕對不會比魯瓦克咖啡便宜。”
斐大車神對鎖廠不感興趣,對自己貴族的舌頭,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易家村的白茶,最次一級的茶葉都能有現在這樣的回甘,換成是銀針級的,哪怕沒有村長燒水絕技的加持,回甘也一定會非常給力。
一想到這兒,斐一班就興奮。
沒想到,易茗和易存章竟然都都沒有接他的話。
“你們聽我的,把易家村的故事整理一下,就叫它魯瓦克白茶。我和搞慈善拍賣的這些人都熟,安排一次肯定沒有問題。”
許是怕他們不信,斐一班直接拿出了自己參加慈善拍賣的一些照片。
“只要第一次拍到的人,對魯瓦克白茶的認可度夠高,那就肯定不會只有一次。”斐一班自顧自地繼續興奮:“幾次拍賣下去,知名度不就有了嗎?這不比建鎖廠適合一萬倍嗎?”
“茗娃子,我有罪啊,茗娃子!”村長又開始嚎。
“這句話您今天嚎第三次了,村長。”易茗接腔。
見勢不對,斐一班也加入開勸的行列:“村長該不會覺得我也是騙子吧?”
斐一班解釋道:“後面正常買賣肯定不是慈善拍賣的價格,但品牌一旦打響,肯定比一般的茶葉,要好賣很多。”
“斐先生,我有罪啊,斐先生!”易存章換了個嚎的對象,緊接着又是一通涕淚橫流。
“這不是正在解決問題嗎?”面對易存章的哭嚎,斐一班比上一回淡定了很多。
“您說拿回來建個茶廠再包裝一下啊,斐先生。”
易存章又開始一邊打自己一邊嚎:
“茶我們拿不回來啊,斐先生。”
“廠我們沒錢建廠啊,斐先生。”
“包裝也沒有人會啊,斐先生。”
見不得村長爺爺再一次肝腸寸斷,殼硬心軟的斐一班趕緊來了一個回答三連:“茶,我幫你們拿回來,廠,我投資建,包裝我可以設計啊,村長。”
“您,您您,您說什麼,斐先生?”易存章手也抖嘴也結巴,“您,您幫我,我們拿,拿,拿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