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始至終都不曾想過,我一直捧着手心裡寵着的孩子,有朝一日會在我心口插上一把利刃,硬生生的割開心頭早已血跡斑斑的傷口。
怔愣間,小傘又向後退了一步,小臉也已哭花,模樣委屈可憐。她這女兒身模樣變得不錯,在凡界人間裡也算是個美人。本想找幾句狠話訓斥她,竟然有些不忍心。
我只能自認倒黴,喂不熟的狼,反咬你一口,你也怨不得狼。
小傘踏着腳下嶄新的繡花鞋,抱着粉色外套,噌噌幾步順着迴廊跑遠了。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我擡頭望月,吸吸鼻子,想醞釀點悲秋傷月的氣氛,夜裡一股冷風吹來,吹的我徹骨生寒,我不禁的渾身哆嗦,剛纔醞釀好的那點傷悲的氣氛煙消雲散。嘴脣張開,眼睛半眯,一個噴嚏堵在我的口鼻之內,還不等我來得及把噴嚏打出去,竟順着眼縫驀然瞧見個甚是違和的身影,嚇得我將噴嚏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被嗆得連連咳了幾聲。
對於一隻慣於冬眠的松鼠,站在大冬天的夜裡吹冷風,委實是在自我找罪受,同我一起站在這裡的青衫和尚,也確實違和甚多。
原空出現的很突兀,我甚至都沒有覺察到他究竟是何時出現在院落中那棵禿樹下的。他信步走到我身側,停住腳步,似漫不經心道:“那姑娘身上沒有妖氣。”
我本是震驚在原空爲何會出現在這裡,卻被他這一句話點醒。見到小傘後,我就覺得哪裡不對勁,現在終於想出其中關鍵之處,小傘雖然確實是小傘,也實實在在沒有妖氣。
我抱住胳膊,手在胳膊上摩挲着,給自己點熱氣取取暖。原空不動聲色的注視了我一會兒,緩緩道:“妖法中升溫取暖不是家常便飯嗎?”
呃……我……我把自己會妖術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兩人立於院中面面相覷,卻無話可說。想來想去,我還是先挑開話頭:“原空,你說小傘爲什麼周身沒有妖氣?”這話題雖是圍繞小傘的,卻是我與原空重逢後單獨的聊天。
“施主,妖精沒有妖氣方法千千萬,貧僧不能妄下斷言。何況施主雖爲妖,卻也沒有妖氣。”
我:“……”原空你怎麼能這麼不配合聊天呢!
“夜色深寒,貧僧告辭,施主也早些休息吧!”說罷,他便離去,我甚至沒看清他離去的身法,只空留下淡淡的檀香味,讓人聞了也心定神寧。
望着空無一人的齊林少的臥房,我也懶得在這冬日寒寒中挪動一步,直接鑽進裡屋,脫掉鞋子爬上牀矇頭大睡。
次日,冬日暖陽曬進屋內,我正睡得香甜,卻被一聲姑娘的尖叫驚醒。我睜開眼睛還來不及看清那姑娘的容貌,那姑娘竟然連滾帶爬跌跌撞撞跑出屋門,邊跑邊揚着嗓子喊:“老夫人不好了,公子房裡的姑娘被顧姓客人給糟蹋了。”
我揉了揉睡得發懵的腦殼,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丫鬟口中的顧姓客人應該是指本姑娘了。不過我甚是疑惑,這丫鬟哪隻眼睛看見我糟蹋姑娘了?
院子裡噼裡啪啦響起一陣抄傢伙的聲音,家僕陣陣吼聲傳來,看這架勢,誓要將我生煎活剝了。
這羣人吵吵鬧鬧就奔進院落,臥房門被推起,我瞬間就使了妖術遁到屋頂,蹲在屋頂瞧着這羣人的熱鬧。家僕們除了看見被我睡得凌亂的牀鋪外,尋了幾遍皆無收穫。
沒等一會兒,步履蹣跚的老夫人從轎攆中搖搖墜墜的走了下來,邁進院落,聽下人一報情況,臉色頓時難看。拄着柺杖,哆哆嗦嗦的吼道:“我送給孫兒的通房,竟讓別人得了便宜,來人,把齊林少那個不孝子給我拉來!”
“回老夫人的話,公子他……”一個灰布衫小廝大膽上前回報,瞄了眼老夫人臉色,才繼續說道:“公子他昨夜連夜逃出府門了!”
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屋頂上的我也被驚得腳下一滑,差不點滾落下去,伸手抓住瓦片,勉強穩住身子,弄得瓦片上噼裡啪啦直響,好在沒有引起下面人的注意。
齊林少我絕對前世和你有仇,怪不得昨夜那麼好心將我領來見小傘,這廝竟然私自逃跑了!
那小廝又繼續說:“一同……離開的還有姜姑娘與原空師父!”
聽聞此話,我氣憤之極,手心緊握,“咔嚓”一聲,屋頂瓦片被我硬生生掰下一塊,身子瞬間失衡,我整個人從屋頂軲轆了幾圈,直直摔在齊林府老夫人腳跟前。
四周僕人一見他們百尋不見的顧家客人從天而降,興奮不已,順手抄起傢伙就要往我身上砸。
在凡人面前我不能貿然使用妖術,於是激靈的從地上爬起來,整個人糊上老夫人,四肢緊緊扒住她,不肯撒手,愣是讓那幫體力充沛的家僕無處下手。
正當我得意之際,就聽一聲厲喝:“大膽妖怪,還不快快鬆手!”
我聽見這稱呼,有些疑惑,不知遠處的青衣道士是在呵斥何人?可是迎上他的眼神,竟然正是盯着我,手裡還捏着道燃了半許的黃符,正有架勢一步一步的向我走來。
江澤大城召開曬妖會,自然要有當今天子龍神的允許,江澤皇族的府邸自然也成了能人異士必定登門拜訪之地,而我好死不死的就被這位今日清晨剛剛登門的道士用捆妖索捆了起來。
我一向自豪自己身上沒有妖氣,如今卻被一個乳臭未乾的道士給捆了,只能自我蹲牆角反省了。
聽這道士說的:“齊林老夫人,這隻乃東山溝裡成了精的狼妖,這次逃跑到人間禍害蒼生,我想齊林公子定是被他的妖術迷惑,纔會偷偷半夜私逃的。”
狼妖?!你們全家才狼妖?!
還好這道士沒去凡間坑蒙拐騙算命擺攤,不然的話,把黑的說成白的,不知道要坑害多少無知卻妄想窺探天命的凡人。
那齊林家老夫人畢竟是當年老江澤王府正妃,倒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對在她府中捉出只妖精並沒有太過驚嚇,反而囑託青衣道士:“你將這妖精收了去算是功德一件,不如留在府中讓老身好好款待。”
那青衣道士拿起拂塵,舉止恰當:“貧道師父乃是東萊蓬萊仙島的仙人,捉拿此妖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老夫人高讚了。此次貧道是慕名江澤曬妖會而來,到了此地,自然要拜見江澤王府,多有叨擾,實屬敬意,還請擔當。”
這客套話說的一套一套的,可見他日常也是個拍馬溜鬚的主。
就這番折騰,我被這個模樣還算俊俏的青衣道士帶出了齊林府。
他用黃紙符隱去捆妖索的外形,常人眼中便見我乖巧的跟在他身後的模樣,而實際上我依然是被他捆得結結實實,不得不一步一步跟着他走。
捆妖索也算是個仙器,不管你法術多強,只要是被捆了,那就老老實實被捆着吧,因爲這道仙器沒有別的優點長處,唯獨可以壓制住仙魔妖鬼的法術,法術越強,它壓制的便更厲害。
好在走了幾步,這小道士便攜我鑽進一家客棧,管小二要了間二樓裡間。如今,離曬妖會的日子越來越近,滿江澤的客棧人滿爲患,這小子還能從這裡弄到間樣子雅緻的客房,定然是個有後臺的人。
我被他摔在客房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很是痛苦難受,又懶得與他口舌之爭,只寄希望於用我銳利的眼神殺死他。
他放在拂塵,脫掉外衫,毫不避諱的又要脫裡懷白衫。
我大叫一聲制止他。雖然我是個見過世面的萬年妖精,卻委實不能接受一青蔥少年當着我的面脫衣解衫。
他有些疑惑轉頭,對我道:“小狼妖,大家都是男子,你臉色羞紅是爲何?”
呃……果然是個法術不精的小道士,不僅僅把我的真身搞錯了,連同我的性別也被混淆了。
他見我一臉不滿的神情,手裡邊解着裡懷白衫邊說:“小妖,你不覺得應該謝謝我嗎?”
我滿目怒火,恨不得將他扒皮吃肉。
他倒是慢悠悠的開始解腰帶脫褲子:“若不是我把你帶出江澤王族齊林府,你現在恐怕早被亂棍打死了。”
“那也好過被你說成一隻妖精!”我篤定他不是個法術高強的降妖師,定然看不出連齊林少原空那等修爲也只能瞧出點眉目的我的妖身。
他背轉着我鬆鬆垮垮的披了件外衫繞到屏風後,語氣極慢的說道:“你身上確實看不出妖氣,我也不能篤定你就是一隻妖精。”
“你錯抓了好人,還不放了我!”
他整個人隱沒在屏風後,隨即便響起陣陣撩水聲,這廝竟然真的敢當着我的面洗澡沐浴?!真是氣煞我也!
過了片刻,他的聲音才傳來:“但是你身上有着魔族的氣息,正是我蓬萊仙島要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