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衝聽到手下傳信說母親病重, 忙向太后告了假,因上次榮恪遇襲之事,太后特意囑咐他按制帶上隨從。
出了東暖閣,吩咐蒙闊領着內禁衛各守其職,自己帶一隊人馬騎快馬趕往家中。
一路疾馳,到了家門外一回頭,後面的隨從還沒跟上來,將馬交給馬童,回府進上房一瞧, 母親正笑眯眯與幾位夫人推牌九。瞧見他驚訝問道:“大白日的,怎麼回來了?”
“聽說母親身子不好。”翟衝忙道說。
母親擺擺手:“我好着呢,趕緊回宮伺候太后去。”
那幾位夫人聽到太后二字, 兩眼放光,停下手中的牌齊齊看向翟衝。
翟衝不自在輕咳一聲, 其中一位夫人問道:“聽說太后年方二十,是真的嗎?”
另一位跟着問:“太后那麼年輕, 大臣們能聽她的嗎?”
“太后是不是很兇?”
“太后識字嗎?”
“太后會不會推牌九?”
“太后美嗎?個頭高嗎?”
“太后喜歡吃什麼?酸甜還是鹹辣?”
“太后平常是什麼樣的打扮?是穿了男裝,做女皇上嗎?”
翟衝耳邊翁嗡嗡得,翟夫人忙爲他解圍:“他職責所在,不能在外面說宮裡的事,亂說話可是要掉腦袋的。”
夫人們這才消停, 其中一位夫人豔羨道:“翟夫人有這樣出息一位兒子,夜裡睡着都得笑醒吧?”
另一位說道:“可不,長得英俊又一身本領, 翟統領多大了?”
“二十六了,還沒娶妻,也沒訂親。”又有一位說道。
夫人們的目光再次包圍了他,且更加熱切。
“我家內侄女十六了,長得水靈,性情也溫柔。回頭合個八字。”
“我家外甥女兒十八,待字閨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跟翟統領啊,十分般配。”
“我家女兒十七,不敢自誇有多美,進宮選妃那是綽綽有餘,翟統領若能做我的女婿,我夜裡會笑得睡不着覺。”
“二十有六不小了,翟夫人也真是,怎麼不張羅着給孩子議親?我家巷尾住着一位媒婆,回頭讓她到府上來一趟。”
翟衝團團作揖拱手,想走失禮,不走難捱,急出一頭汗。
又是翟夫人給他解圍:“他的責任重大,他的親事我也不敢定奪,與他父親商量過了,還是交給太后做主,只是太后日理萬機的,輕易不敢開口。延平大長公主也肯替他操心,只不過延平最近心煩,過一陣子再說。”
夫人們又議論起延平大長公主,說她長得美,又說她的駙馬英俊,說公主府氣派,惋惜沒有一男半女,翟衝好不容易插個空,團團作個揖,說聲職務在身少陪,疾步出了上房落荒而逃。
到了府門外愣住了,忙問馬童道:“跟着我回來的人呢?”
“沒有別人啊,只看到公子和雪獅一人一馬。”馬童撓頭說道。
想起有人謊稱母親生病騙他出宮回府,翟衝心中一急,跳上雪獅飛馳而去。
順着來路回走,一直到了百草巷,依然未見人影。
幾十人的隊伍,就這樣憑空消失了?這其中定有重大陰謀。
騎馬進了巷子,想着先去京兆尹府上,讓他派出人馬追查。
走到巷子中間,就聽嗖得一聲,憑空竄出一根絆馬索。
他迅捷勒馬,卻閃避不及,雪獅被絆住,往前一撲,前蹄跪倒在地,翟衝隨之往前一栽,好在他身手利索,半空中一個翻身,穩穩站在地上,跑到雪獅面前蹲下身察看他的傷勢。
看到雪獅膝蓋磕破血流不止,掀開外袍撕下里衣爲牠包紮止血,撫着雪獅鬃毛自責道:“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好你,上次口吐白沫,今日又受了傷。雪獅乖啊,我知道你疼,你試着慢慢得走,我帶着你看馬醫去。”
就聽身後一聲輕笑:“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哄寶寶呢。”
翟衝回頭一瞧,正是那日在瓊華公主的宅子中,翻上牆頭看到的姑娘。經過他事後查探,正是她給雪獅餵了吃的。
“又是你?”翟衝瞪向她。
“不錯,是我。”小雙仰起臉下巴對着他,“絆馬索是我放的,我想瞧瞧你的本領,原來也一樣會被絆倒。”
“你爲何要針對雪獅?”翟衝氣憤看着她。
“你傻呀,我這是針對雪獅嗎?我是針對你。”小雙又是一聲輕笑,“雪獅嘛,我疼牠還來不及。”
說着話手嘬在脣邊一聲唿哨,剛剛還站立不動的雪獅,嗒嗒嗒朝她跑了過去,依偎在她身邊,馬頭蹭着她的手。
“看到了沒?”小雙手心擱在馬嘴上。
翟衝喝了一聲雪獅,雪獅沒有理睬,自顧吃着小雙手心裡的東西,幾口下去開始輕輕甩動馬尾,雪獅高興的時候就會這樣,過一會兒嘶叫起來,可能是小雙手心裡沒吃的了。
小雙輕拍着他的頭,笑說一聲乖雪獅,得意看向翟衝。
“你給雪獅吃的什麼?”翟衝氣憤中有些好奇,雪獅清高驕傲,除了他,從來不理別人。
小雙哼了一聲,“你告訴我爲何戕害我家公爺,我就告訴你。”
“我沒有戕害你家公爺……”
“我家公爺被人上密摺彈劾陷害,你敢說不是因爲你?”
“不完全是因爲我。”
“開頭挑事兒的是不是你?”
“那個……小雙姑娘,我還有要事,先走一步。”翟衝拱手。
“雪獅留在我這兒治傷,你走吧。”小雙又一聲唿哨,跑來一匹棗紅色駿馬。
翟衝說一聲多謝剛要上馬,又定住了腳步,這不是內禁衛趙六的馬嗎?
深吸一口氣問道:“小雙姑娘可知道我的隨從去了何處?”
“知道啊。”小雙嫣然一笑,衝他眨了眨眼,“翟統領剛纔怎麼不問?”
翟衝又深吸一口氣:“在哪兒呢?”
“來。”小雙衝他勾一勾手指,“翟統領跟我來。”
翟衝跟着她來到一所宅院門口,正是瓊華公主的宅院。
小雙推開門回頭笑道:“來啊,別愣着啊,翟統領放心,我們不是賊,瓊華公主跟我們爺關係好,將宅子託付給我們爺照管,鑰匙就在我手上。”
翟衝尾隨而進,聽到有琴聲隱隱傳來。
小雙徑直進了正堂,就聽到一陣歡呼聲,隨即有歌聲響起,琴聲相和,翟衝本不通音律,因那夜太后和烏孫皇帝簫笛合奏,得了些啓蒙,此刻聽到琴聲婉轉流淌,歌聲清脆悅耳,只覺十分美妙動聽。
剛要邁步上石階,就見門裡閃出兩個人,來到牆角嘀嘀咕咕說話,其中一個說道:“六哥是我們的頭目,理當六哥去向翟統領傳信。”
“你小子還知道我是頭目啊?”趙六一個爆栗鑿在石飛額頭,“頭目讓你去,你敢不去?”
“六哥都跟多少人商量過了,有一個肯聽的嗎?”石飛陪着笑臉,“六哥,你說這屋裡一雙美人,給咱們彈琴唱曲,誰捨得離開?六哥自己不也捨不得走?咱們是內禁衛中的下腳料,翟統領帶着咱們出宮也就充個數,爲了給太后交差,他這會兒早到家了,回頭跟他扯個謊圓過去也就是了。”
“我的內禁衛中沒有下腳料。”聽到一聲暴喝,二人齊齊回頭,就看到翟統領一步躍上石階,手按在腰間寶劍的劍柄上,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二人連忙跪倒告饒,翟衝強忍着怒氣問道:“怎麼回事?”
“就是小雙姑娘在巷子裡馴馬,放了條絆馬索,六哥過來的時候沒留意,就栽倒了,我們跟得太緊,一個個骨碌碌跟着栽倒下去,倒了一大片。我們好不容易纔爬起來,我們雖生氣,也不好跟一個姑娘家計較,再說她也不是故意的,後來大雙出來對我們噓寒問暖端茶送水,派人牽了我們的馬去治傷,還帶我們進來此處歇息,歇息的時候說我們閒呆着無趣,就彈琴助興,小雙姑娘唱曲。太好聽了,不過六哥沒忘要給翟統領送信,這不,我們正商量呢。”石飛巧舌如簧得辯解。
“前因後果我知道了,你們兩個的對話我也聽得很清楚。”翟衝咬牙道,“互相打軍棍,實實在在得打,我不喊停,就不許停。”
噼裡啪啦的軍棍聲響了起來,屋中的內禁衛衝出來,其中有人嚷道:“哪裡來的嘈雜,擾了爺幾個聽曲?”
嚷嚷着看到翟統領鐵青的臉,又看到趙六在打石飛軍棍,每一棍子下去都是連皮帶肉,知道這是下了死命,忙忙整肅鎧甲單膝跪地,齊聲道:“屬下們知錯了,請翟統領饒命。”
翟衝冷聲喝道:“全部按內禁衛軍法處置。”
他的話音未落,屋中走出兩個姑娘,一樣的眉目如畫,一樣的嬌俏伶俐。
其中一個親切溫柔,開口說道:“難不成要在我們的院子裡動刑?這可嚇死人了。”
另一個野蠻驕橫,揚着下巴道:“別髒了我們的院子。”
翟衝忍着氣,說一聲走。
身後內禁衛呼啦啦跟上。
就聽那個刁蠻的在他身後笑道:“翟統領的部下不太聽話,翟統領的馬術不過如此,翟統領的雪獅,哈哈,賴在我這兒不肯走了。”
趙六聽得身子一縮,心裡連說完了完了。
內禁衛都知道他們的翟統領平生三大驕傲,其一,屬下訓練有素令出必行,其二,馬術精湛,可以連過十多條絆馬索,其三,他的坐騎雪獅,他當做自己孩子一樣寶貝着,雪獅眼裡也只有翟統領,對其他人看都懶得看一眼。
如今所有驕傲毀於一旦,再看翟統領,好像腰桿挺得沒有以前那麼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