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早朝時提起一年之期, 都明白太后此舉是要考察官員,朝堂間洶涌的波濤變爲潛伏地下的暗流,都憋足了勁頭,有埋頭苦幹的有四處活動的有投機取巧的,各人各樣,不一而足。
一年堪堪過去,方太師的病情雖有好轉,但依然行動不便,柱了柺杖, 左腿帶動着右腿能緩慢行走,緩慢得別人走十步他走不了一步,而且走不了多久就會十分乏累, 就得坐下歇息會兒才能再站起來。
只是右手依然僵硬不能動彈,半年前開始學着左手吃飯, 方若蘭勸他用左手練習寫字,他一直也下不了決心。
在女兒解勸下, 慢慢接受了自己的病情,可眼看着一年之期已到,情緒又有了起伏,柺杖敲着地面跟秦渭說:“要去爭,不能一味謙讓, 我謙讓一輩子,到頭來成了廢人。”
“岳父怎麼會是廢人?前幾日口述的文章,我寫下來拿進宮給太后看, 太后看了連說很好,讓謄錄了在翰林院下發給所有的翰林,命他們仔細研讀。”秦渭笑道。
方太師臉色緩和,方若蘭也忙道:“祖父只是邊境小吏,父親科舉入仕一直到今日,被幾代帝王看重,受士林景仰,即便不能重回上書房,太后也會給父親爵位,父親這一輩子,我覺得成就巨大。”
乖巧的女兒蹲在身旁,手撫着他的膝蓋,輕聲細語說他成就巨大,方太師臉上有了些笑容,只是依然對秦渭道:“記住我的話,要爭。”
方若蘭心中暗自嘆息,父親行走不便,許多人完全當他做病人看待,以前總來談古論今的客人少了許多,即便是幾位老朋友,跟父親說話也哄孩子一般,能跟他正常說話的也只有女兒女婿。
秦渭看着方若蘭笑笑,說一聲我進宮去了,方若蘭站起身笑道:“相公慢走。”
進宮徑直去往東暖閣求見太后,見了太后直言道:“經過這一年磨鍊,又加岳父悉心指點,臣自認爲在上書房有所建樹,可若是領上書房,兩位少師自然不服,臣想與兩位少師來一次學問比試。”
“怎麼個比試法?”溫雅饒有興趣問道。
“讓翰林院幾位大學士出題,勿論形式,口述也行筆試也罷,題目也可多種多樣,由衆位翰林評定高下,最終由太后與皇上定奪。太后以爲如何?”秦渭自信滿滿看着溫雅。
“好。”溫雅興奮得揚聲讚歎,“這樣一來公平公正,倒爲我解了一樁難題。”
秦渭笑了。
溫雅當即召見翰林院幾位大學士,命他們七日內擬出比試章程與題目,拿到垂拱殿來由她定奪。消息一傳出去,當即轟動朝堂。
榮恪得到消息後進宮覲見,笑對溫雅道:“確實是個好主意。”
“不出意外,秦渭肯定勝出,不過太師頭銜得給方太師留着,也任少師吧,上書房三位少師各司其職,也是可行。”溫雅點頭。
“鐘太傅回任後領着上書房,他是武將出身,兩位少師一直不服,臣以爲,不如設一位首少師,若秦渭任首少師,背後又有方太師在,別人不敢不服。”榮恪笑道。
“還是你想得更長遠。”溫雅嗯了一聲:“就這麼辦,去歲一年政令暢通風調雨順,我也輕省許多,全賴鎮國公之功,上書房的事一了,就讓你補任輔政大臣吧。”
榮恪笑笑:“臣倒是無所謂,只不過有職銜的話,能堵住有些人的嘴。”
“我知道你的難處。”溫雅看着他,“呂太昌前幾日進宮時,跟我提起老夫人的病情,如今可好些嗎?”
榮恪臉上淡笑着:“祖母年紀大了,出些小毛病也是尋常,除去偶爾犯糊塗,身子和精神都很好,雅雅不用惦記。”
心裡卻直咬牙,早囑咐過呂太昌和相關的人,不許讓雅雅知道,他還是沒管住嘴。
溫雅兩手捏在一起,呂太昌不小心說漏了嘴,她追問之下才知道,榮老夫人一年多前就偶爾犯糊塗,有時候不認得人,前幾日前發作過一次,竟連榮恪也不認得了,只鬧着要見曾孫,榮恪只得火速到公主府將馮起抱回家中,馮起一口一個太/祖母得叫着,老夫人才慢慢緩過來。
不用呂太昌多說,溫雅也明白老夫人的心思,榮恪三十歲了,卻一直拖着不肯成親,榮麟早逝,老夫人自然擔憂鎮國公府的子嗣傳承。
她不能爲他生子,讓他娶妻納妾,他又不肯。
她看着他,想說什麼終是緊咬了脣,擺擺手示意他告退。
“才說幾句話,就要趕我走?”榮恪看着她:“你去公主府越來越少,我想帶着你逛遍京城,可這一年我們只在宮外見過六次。”
“馮起在襁褓中的時候,我尚有理由,說喜歡他惦記他,出去得略多些,如今他大了,都會跑了,常常進宮來,我若再過去,準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溫雅無奈看着他。
“那我就進宮去……”榮恪的話被她打斷。
“不行。”她忙忙說道,“如今盯着你的人越來越多,千萬不可胡來。”
看榮恪緊抿了脣,不放心叮囑道:“你答應我。”
“我答應。”榮恪垂了頭,有氣無力說道。
“回去吧。”溫雅看着他,“等補了輔政大臣,我……”
不防他站起身幾步衝了過來,一把抱住她,大力將她箍在懷中,沉聲說道:“不許想着讓我去找別的女人生孩子。”
她靠在他懷中環住他腰:“我只是那麼一說,心裡並不願意。”
他手下放鬆了些,低頭看着她:“也不許冷落疏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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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挺直身子仰臉親親他脣,輕聲說去吧,他的脣壓下來緊貼着她的廝磨着,抱着她的雙臂收緊再收緊,許久鬆開她,說一聲走了。
溫雅看着他退出殿門,他好像有心事,也許是難處,卻不肯說。
過去這一年,他在朝堂上屢有建樹,在溫雅支持下,做出很多興利除弊的舉措,人們暗地裡稱他爲副相。
他越來越忙,除去上朝和輔政大臣會議,無事不會進宮,見面談過正事,過來抱她一下或者親親她頭髮,就迅疾告退。
那幾次出宮,他帶着在京城中四處閒逛,依然體貼周到,卻也不像以前那樣會熱情得瘋狂得擁吻她,他壓抑而剋制,似乎有意與她保持着距離。
她有幾次主動去親吻他,他小心翼翼迴應,倒讓她沒了興致。
忙過上書房的事後,就將他補做輔政大臣,給他定出章程,每日都在內閣值守,未經太后准許不能出宮,讓你留在我身邊,想召見你就召見你,每日裡相對,看你能躲到哪兒去,讓你有心事不跟我說。
賭氣一般出一會兒神,又想起榮老夫人,心中愧疚無奈,只覺得是比朝堂政事難解千萬倍的難題。
喝一盞茶穩定了心神,到隔間去批閱奏摺。
午後小憩的時候,皇帝過來了,喝幾口茶笑說道:“今日秦侍讀講起漢代權臣霍光,承志就問我朝可有權臣嗎?徐褚說以前衛國公與孫相文武分治,互相牽制,自然是沒有,眼下是衛國公孫相鎮國公三足鼎立,也是沒有,以後就難說了。我追問他何意,他就說鎮國公如今被太后寵信,朝堂事務樣樣插手,已有權臣之相。我就問他這些話誰說的,他說是上次回家,聽衛國公幾位幕僚說的。”
溫雅嗯了一聲:“不過是些坊間議論,聽一聽就是。”
“兒子信賴鎮國公,本來沒往心裡去,可後來聽到一件事……”皇帝看向溫雅。
“說來聽聽。”溫雅擱下茶盞,微笑看着皇帝。
“課間的時候,我與徐褚承志在殿外玩耍,聽到兩個小黃門在角落裡嘀嘀咕咕,說咱們是皇上跟前的人,以後有人想見皇上,咱們要兩錠銀子纔給通稟。我叫他們過來訓斥幾句,問他們哪兒來的歪心思,其中一個哭喪着臉說,鎮國公在百草巷的別館,凡求見鎮國公,都要塞兩角銀子過去,門人才肯通稟,說是茶水錢。另一個小黃門說每日求見鎮國公的人成百上千,光這茶水錢就夠尋常人家吃幾年,小人兩個也是得了紅眼病,沒事說着逗悶,並不是真有那樣的歪心思。二人又磕着頭扇耳光,求我不要告訴崇福,說崇福囑咐過回宮不要亂說話,知道傳到皇上這兒,會將他們活活打死。”皇帝說着話,面現氣憤之色,“兒子還聽說,麗正門守軍有樣學樣,竟讓進出城門的人在帽子上別兩枚銅錢才肯放行。”
“竟有這等事?我倒是頭一次聽說。”溫雅挑了眉。
皇帝哼了一聲:“鎮國公府開邪風之先,實在可惡。”
溫雅點頭:“確實可惡。”
“母后果真要讓鎮國公做輔政大臣嗎?”皇帝問道。
“他既然不像話,那就再等等。”溫雅笑看着皇帝,“昕兒好些日子沒出宮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皇帝亮了眼眸:“去哪兒?”
“就去百草巷,讓內寺所的人陪着你微服前往,你問問門人,爲何要收這兩角銀子,見到鎮國公後,問問他知不知道麗正門的事,又打算如何處置。”溫雅微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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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點了點頭,溫雅循循善誘:“昕兒既信賴鎮國公,自己去查探一下,就知真相。”
元昕忙說:“母后說得對,兒子不該人云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