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國西南邊陲,一片莽莽原林之中,有一條秀麗的小小山脈。山脈最高峰高也不過七八百丈,山脈長也不過百多裡地。小小的山嶺,就有如沉睡在閨房中的美人,美則美矣,卻是難以接近。原林中的毒蟲猛獸、溺水流沙、各種天地生成的險境,將其和人間牢牢的隔絕開。
山脈的中間位置,九座精巧的小山峰有如蓮花瓣一般環繞的地方,是一個四季常青的山谷。
山谷中有四時不謝之花,萬年長青之木;隨意望去,滿地裡是很有年份的一些珍稀藥材;任意走走,到處可見白猿獻果、蒼鹿銜芝。山谷內時時有清淡的紫霧飄搖而過,天空中偶爾可見三五對丹頂鶴輕拍羽翼逍遙的滑出一道道弧線。加之山谷上空懸浮着的三座高有十幾丈、通體碧綠、不斷滲出朦朧白氣的玉feng,這山谷倒也算得上是神仙地界了。
這裡就是‘回春谷’,大羅丹道的門戶駐地。
黑衣女尼一手挽着沈小白,一手拎着林逍,有如鬼魅一般在回春谷的入口處閃現。
擡頭看了看回春谷口那用質地極好的青靈玉整個兒摳出來的牌坊,女尼咧嘴一笑,突然擡手將一枚青色的葉片往牌坊上打了出去。
葉片爆發出一團柔和的青光,直接穿透了牌坊上放出的層層青色霧靄,快若流星的沒入回春谷內的紫霧白氣之中。
隨後,是良久的沉寂,過了大概有一頓飯時間,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黑衣女尼的臉哆嗦了一下,冷哼了一聲,慢慢的盤膝坐在了牌坊前的一塊大石上。她望了沈小白一眼,淡淡的說道:“放心,爲師用一枚‘還靈丹’護住了這小子的性命,一時半會他死不了。不過,大羅丹道的這羣藥瘋子若是再過一炷香時間還沒動靜,那爲師也不能保證什麼了。”
沈小白身體猛的哆嗦了一下,她蹲在林逍身邊,緊緊的抓住了林逍的手,不時擡起頭來,擔心的看着那座牌坊。
沈小白似乎覺得林逍的手正變得越來越冷,她不由得帶着哭音叫嚷起來:“師尊,您神通廣大,不如您硬闖進去吧?”
硬闖進去?黑衣女尼的臉色不由得微微一紅。她有點氣惱的訓斥道:“休要胡說八道,大羅丹道~~~他們丹道精湛,一手煉丹之術出神入化,天下諸多修士,有誰不對他們客客氣氣?這種硬闖的話,再也不要提起。”
話是這樣說,女尼的心裡則是另外一個念頭:“硬闖?雖然大羅丹道自上古流傳下來的護山大陣‘南天幻星殺陣’已經無人能啓動,後來逐漸佈置的一百七十二套威力絕大的陣圖也因爲門人實力越來越弱的關係成了擺設,但是就是如今的這座護山用的‘三才陷殺陣’,也不是爲師一人能攻破的呵!”女尼望了望林逍,不無惡意的尋思道:“死了也好,起碼小白的心思能安了下來!”
就在女尼的心裡不斷翻轉着各種不良念頭的時候,青靈玉牌坊上突然放出一片湛湛青光,兩名身穿青色道袍,通體藥香的中年道人快步走了出來。一看到那盤膝而坐的黑衣女尼,兩名道人不由得微微一愣,臉蛋抽搐了幾下,急忙稽首行禮道:“滅情師太大駕光臨,晚輩有失遠迎,還請恕罪,恕罪!師太,請,請!”兩道人伸出左臂,擺出了恭迎貴客的架勢。
黑衣女尼滅情師太眉毛挑了挑,一邊起身一邊冷冰冰的問道:“你們大羅丹道的大門,是越來越難進了。”
一名青衣道人急忙陪起了笑臉:“師太有所不知,五年前元宗向我大羅丹道定製了一大批丹藥,本門最近五年來都在忙着替元宗煉丹呢。本門人手本就稀少,這幾日眼看最後一批丹藥就要出爐了,也就未免太忙碌了些。”
“元宗?”滅情師太詫異的問道:“他們定了多少丹藥?你們居然閉關了五年,還沒有煉製出來?”
另一位青衣道人苦笑道:“這一次元宗在啓元星大開山門,一次招收了兩萬五千名新門徒,故而他們定製的丹藥數量實在是極大。就以最普通的辟穀丹而言,他們就定製了一百萬粒!”兩名青衣道人的身體同時哆嗦了一下,一百萬粒辟穀丹,實在是有點過於嚇人了。現在的他們一想起這五年來無日無夜的拼命煉丹的日子,就不由得打心裡恐懼起來。
“一百萬粒!”饒是滅情師太心境修爲極佳,一聽到這個數字,也不由得手指緊了緊。她語氣古怪的冷哼道:“大手筆啊!不愧是本界第一的正道門派。哼哼,兩萬五千名門徒?他們山門的靈氣,經得起這麼糟踐麼?”
從滅情師太的嘴裡聽出了一絲酸溜溜的醋味,兩名青衣道人不敢多說什麼,急忙領着滅情師太進了回春谷。
回春谷被九座小小山峰包圍,每一座山峰附近,都修建了或多或少的一些木屋。而在正北方的那座山峰下,則有一片小小的宮殿式建築。青色的琉璃瓦遮頂,白色的玉石牆壁、欄杆上鑲嵌了大塊的青色靈石,宮殿雖然規格不大,卻也自有一股莊嚴的氣勢。一絲絲極淡的靈氣自那些青色靈石中發散出來,在地面上聚集起了一層不過寸許厚的極其稀薄的白色霧氣。
滅情師太看着地上那漂浮着的一層薄薄霧氣,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低聲嘆了一口氣。
沈小白茫然的擡頭看了一眼滅情師太,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嘆氣。不過,她的一份小心思全放在了林逍的身上,加之對滅情師太並不是太過於熟悉和親近,她也沒有問什麼。兩隻小手緊緊的抓住了林逍的手掌,沈小白只覺得林逍的身體越來越冷,嘴角鼻頭的一點兒氣息也是越來越微弱,頓時她的眼淚又一滴滴的流了下來,看得滅情師太是心中一煩,拎着林逍就加快了步子。
兩名青衣道人領着滅情師太到了一間小小的廳堂內。廳堂的陳設極其簡單,正對着門的牆壁上掛了一個大條幅,上面是龍飛鳳舞的一個大大的‘丹’字,下面有個小小的香案,香案前放了三張大椅,隨後就是兩側靠着牆壁分別有五張椅子。
滅情師太隨手將林逍往地上一丟,自顧自的去了右手邊擡頭第一張椅子上坐定。沈小白蹲在林逍身邊,抽抽噎噎的拍打着林逍冰冷的臉蛋。滅情師太卻好似沒看到自己的徒弟正在傷心一般,她慢條斯理的接過一名青衣道人遞上來的香茶,細細的品了一口,不由得微笑着讚歎道:“好茶,裡面的枸杞,怕是有三百年以上的年份了吧?”
送上茶水的青衣道人滿臉是笑的點頭道:“師太果然不凡。”
滅情師太笑了笑,輕輕的用茶盞蓋兒撥弄着茶湯,淡淡的說道:“想來也就元宗和你們大羅丹道,還有點夠年份的藥材了。”
廳堂內的幾個青衣道人面色同時變得無比慘淡,其中一名面有長鬚的道人苦笑道:“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最近百年來,這天地間的靈氣,是越來越匱乏了。如今還能有前輩修練出元嬰,怕是再過百年,就連結成金丹,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了。”
滅情師太的臉抽了抽,隨手將茶盞丟在了手邊的茶几上,她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低沉的說道:“佛祖在上,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沈小白對於金丹、元嬰、天地靈氣之類的話題是一無所知,她只是可憐巴巴的看着林逍,黃豆大小的淚珠不斷的滴下,一滴滴的落在了林逍的臉上。她的袖口暗袋內,隱隱飄散出絲絲的藥香,這是林逍在迴光返照之時,鼓起最後一絲力氣塞給她的保命丹藥。這藥香飄進鼻子裡,更是讓沈小白心如亂麻,一個小小的芳心七上八下、飄飄忽忽、好似被揉開成了碎片又用膠水粘了上去,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滋味。
一名青衣道人好奇的望了一眼林逍,他的面色頓時不由得一變,急聲道:“師太,這位小兄弟的傷~~~”
滅情師太斜着眼瞥了他一眼,冷聲道:“到了回春谷,還怕他死過去不成?這事你們理論不來的,還得我和你們的掌門計較。”
輕輕的咳嗽聲自廳堂外傳來,一名身穿紫色道袍的中年道人連同幾位身穿淡紫色道袍的道人快步行了進來,中年道人看了一眼滅情師太,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林逍,突然‘呵呵’大笑道:“貴客登門,有失遠迎,師太,自從落鳩峰一別,也有十八年了吧?”
“不要羅嗦,你們大羅丹道的麻煩多着呢。”滅情師太冷冰冰的說道:“丹翎道人,這小子是你們的人,貧僧救了他,又將他送來這裡,怎麼處置他就是你們的事情。不過,你知道貧僧的脾氣,貧僧是從來不白白出手的。”
丹翎道人,大羅丹道當代掌門,已經結出了元嬰的高手。他聽得滅情師太的話,急忙上前了幾步,輕輕的一揮袍袖將沈小白拂到了滅情師太身邊,自己則是蹲在了林逍身邊,右手輕柔的,卻是無比快捷的掃遍了林逍的身體。“呵呵,好霸道的血氣,是血殺魔道的人?噫?這是~~~”丹翎道人詫異的從林逍的手上取下了那手鐲和戒指,同時從他內袋中翻出了那枚丹令。
手指輕輕一點,一縷真元投入丹令之中,丹令突然迸發出青色的光芒,從那腐朽的爛木頭模樣又變得晶瑩剔透、有如美玉雕成一般。
“是外門回春堂的弟子。而且他既然有了這三樣寶貝,想來他已經接掌了外門執事的職位。”丹翎道人面色微微一變,隨手從腰帶裡掏出了一個拇指頭粗細的瓷瓶,從裡面倒了三粒梧桐子大小的金色丹丸,小心翼翼的納入了林逍的嘴裡。
三丸靈丹剛剛入嘴,就化爲三道靈氣奔涌而下,林逍體內殘存的一點血殺魔氣被驅散得乾乾淨淨,內腑沉重的傷勢迅速得到了緩解。他服用九龍提命丹後透支的本源精氣,也在慢慢的恢復。他醬紫色的臉慢慢的恢復了原本的白淨,甚至有一抹好看的血色出現在他臉上。
沈小白興奮的拍着手笑起來:“活了,活了,林大哥活了!”
滅情師太冷冷的哼了一聲:“本來就沒死,怎麼說他活了?”
沈小白吐了吐舌頭,朝滅情師太作了個鬼臉。因爲林逍的‘復活’,沈小白緊張了這麼久的心突然變得輕鬆無比,她甚至忘記了自己父母已經慘死的事情,恢復了一點點孩童的本性,就算是對冷冰冰的滅情師太,她也有膽量做鬼臉了。
滅情師太不快的哼了一聲,冷冷的對丹翎道人說道:“你們大羅丹道的外門執事一個,能換多少丹藥,丹翎,你就痛快點。貧僧剛剛收了一個好門徒,正需要一些丹藥輔助她修煉。你也知道最近天地靈氣益發的匱乏,就算是貧僧的‘棱伽山’,那靈氣也~~~”說到這裡,滅情師太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難道以後我等修道人,只能依靠丹藥增加修爲了不成?”
丹翎道人揮了揮手,沉聲道:“丹愚師弟,陪滅情師太去丹房,隨意師太選拿。”
丹翎道人如此的大方,卻反而讓打定了主意要大肆搜刮一番的滅情師太一陣的不好意思。她有點猶豫的說道:“丹翎,你任憑我挑選丹藥?”
丹翎道人很‘大度’的看着滅情師太,微笑道:“極品靈丹,丹房裡是沒有的,你也知道,如今材料稀少,極品靈丹根本無法煉製了。上品靈丹,全都在我身上,師太你也拿不走。師太只是爲了調教這個徒兒罷了,又能用多少中品和下品的丹藥?唔,若是用得多,貧道奉送辟穀丹十萬粒如何?”
滅情師太張了張嘴,沒吭聲。
丹翎道人壞笑道:“元宗定了辟穀丹一百萬粒,送來的材料卻是有多,貧道就命門人拿來練手,結果練出了辟穀丹一百五十餘萬粒。師太若是有需要,拿個十萬二十萬粒的走,貧道也不會心疼。”
“十萬二十萬粒的辟穀丹,你當貧僧養豬麼?”滅情師太氣得眼皮一陣陣的直哆嗦,她懶得和這個在修道界出了名憊懶的丹翎道人多說什麼,拉着沈小白的手,跟着那面色漆黑的丹愚道人走出了廳堂。
沈小白被滅情師太強拉着走出了廳堂,滅情師太是何等修爲,根本就容不得她停下腳步。沈小白只能不斷的回頭看着林逍,嘴裡大聲叫着:“林大哥,林大哥,不要忘了小白,不要忘了小白!”嬌嫩的聲音,卻是很快的就去得遠了。地板上,有幾點淡淡的水跡,卻是沈小白滴下的淚水。淡淡的白霧從四面匯攏過來,將那水跡慢慢的遮蓋住了。
幾名身穿淡紫色道袍的道人圍住了丹翎道人,同時問道:“掌門師兄?”
他們覺得很是詫異,丹翎道人以往沒這麼大方的。讓滅情師太這個出了名脾氣古怪的老尼姑去丹房裡隨意挑選丹藥,這不是放了一頭老虎進豬圈麼?丹翎道人向來是將每一粒丹藥都精打細算的,今日卻首先是很大方的用三粒‘匯陽金丹’救了林逍的小命,然後又更是大方的讓滅情師太去了丹房,莫非是今天丹翎道人變了性子?
丹翎道人掂了掂手上的丹令、手鐲、戒指,淡淡的說道:“歸化城回春堂怕是出事了。我大羅丹道閉關五年,想來,出一些事情是免不了的。丹生、丹禳,你們帶幾位弟子去歸化城看看,打聽一下事情的具體經過。”沉吟片刻,丹翎道人慎重的囑託道:“我大羅丹道以丹立派,各種廝殺的法術、禁制、飛劍、法寶,未免就弱了點。這娃娃的體內有一絲血殺魔道的血殺魔氣,你們卻是要小心些。”
兩名身穿淡紫色道袍的中年道人微微稽首,其中一人微笑道:“師兄莫要擔心,我們帶幾瓶丹毒出去,卻也不怕了任何人。”
“嗯,甚好,速去。”丹翎道人揮了揮手,看着丹生道人和丹禳道人走出了廳堂,這才一揮手,將林逍從地上抓了起來,抱在了懷中。
丹翎道人看着林逍,不由得點頭笑道:“想不到,我大羅丹道外門回春堂一脈,這次卻也出了個資質極佳的弟子。純粹的火性體質,拿來煉丹卻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純粹的火性體質?另外幾名道人一驚、然後是一喜,但是轉眼間卻又變得有點猶豫的看着丹翎道人。
“嗯,你們擔憂什麼,我也明白。煉丹一道,講究的是陰陽調和、五行和諧,純粹的五行體質,對於煉丹並沒有什麼優勢。但是,這娃娃畢竟是純火性的體質,對於火焰的操縱和感悟怕是天下無人能比的。不讓他煉丹,讓他去專門管理煉丹的爐火,也是極好的。”丹翎道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他拈鬚微笑道:“貧道卻又怎麼會做虧本生意?等這娃娃功力深厚了,他一個人怕是就能照顧上百個丹爐的火勢,嘖嘖,這能省下多少功夫?”
道人們相互看了一眼,同時朝丹翎道人比出了大拇指:“師兄高見!”
於是,很開心的笑聲就從這一片小小的宮殿裡滾滾而出,震得四周遊離的靈氣一陣的漂浮不動。
袖子裡鼓鼓囊囊的塞滿了各種丹藥瓶子的滅情師太正夾着沈小白飛離回春谷,她猛不丁的聽到了丹翎道人等人的笑聲,不由得回頭低聲喝道:“一羣死牛鼻子,這次得意了吧?一個純火性體質的門人,可以省下你們多少柴火和人工?哼,貧僧這次雖然拿的丹藥有點多,算來算去,還是便宜了你們哩!”
虛空中一道黑光閃過,滅情師太攜着沈小白很快就消失於天邊的白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