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悶熱,往往跟隨者暴雨連綿。
兩家珠寶行之間的小豆花攤子,面對突如其來的大雨難免措手不及,穿着布裙的溫婉女子,手忙腳亂的用簸箕蓋住小案上的油鹽醬醋,只可惜竹子編織的簸箕那擋得住雨水。等跑到隔壁鋪子借來油布雨傘,連鋪子帶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一晚上白忙活,女子顯然有些懊惱,不過掙了一大筆外快倒也沒有多心疼,早早收了探子跑到百寶齋後門,又和掌櫃們學起來開珠寶鋪子的經驗。
身着華服的公子,撐着油紙傘雷打不變的來到豆花鋪子,後面跟着些書生小吏,發覺人不在後便進了百寶齋,在屋檐下和女子交談,面色和睦,那晚的動怒二人彷彿都拋之腦後。看着女子頭上髮簪‘一枝豔紅露凝香..’幾字,華服公子笑容和煦,從百寶齋裡挑了隻最貴的送給她,卻被女子笑意盈盈的婉拒了。
一如既往的溫潤如水,讓人生不起半分脾氣,華服公子最終還是擡手告辭。
坐上了馬車,鋪子裡依舊忙忙碌碌,女子在掌櫃夥計跟前轉悠,帶着微笑,依舊是往日那般舉止柔雅,卻多了幾分別樣的味道,或許是假笑與真開心的區別吧。
擡手放下了車簾,林封陽沉默了許久,擡起手來,馬車駛向了外城。
夜色下,暴雨如注,外城邊緣地帶的廣濟碼頭,燈火昏暗嘈雜聲不斷,賭坊勾欄嬉笑呵罵聲傳來,有輸乾淨的漢子被人從賭檔裡丟出來扔進泥水瀰漫的小街上,街邊茅草上躺着些生死不知的乞丐,和醉酒的潑皮靠在一起,散發着難聞惡臭。也有姿色一般的女子,半敞衣襟靠在酒肆門前,左右張望打量合適的財主,被多看幾眼也是笑罵回去,身旁還有半大的孩子在雨水裡玩着泥巴。
再繁華的地方,都有這樣的旮旯角落,聚集着社會最底層的人。
廣濟碼頭在東水門附近,貨船從汴河由此進出京城,附近多是倉庫,官傢俬人的都有。而力夫、船伕都聚集在這些地方,各大家族的本家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踏足這裡,多是府上的管事過來招呼。
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明顯不恰當,這裡的三教九流稱不上江湖人,大多是混跡在京城的地痞,也有幾個犯事的藏在這裡尋求當地勢力的庇護。都是些無家無地無功名的賤民,官府偶爾有過來走個過場,只要打點好不會有人巡查,畢竟少了這些人,誰去幫王公貴人幹髒活,總不能讓人家府裡的大管事親自上船搬東西。
每天都有撕打幹架,隔三差五也會在偏僻角落多一具屍體,沒人報官也就沒有追查,城外的亂葬崗便是爲這些人準備的。
車軲轆在街上碾過。
帶刀護衛架着馬車,在小街上的一間賭坊內停下,有人亂看便一聲呵罵。混跡三教九流自然都有些眼力,知道是來了生意,也有上前詢問的,卻被置之不理。
身着華服的公子從車上下來,在小斯誠惶誠恐的引薦下來到賭檔後方的屋子,身材健壯的賭檔老闆靠在椅子上喝着茶。
汴京城很大人口過百萬,潛藏在暗中的地頭蛇很多,像南城車馬行的陳溫便是其中佼佼者,不過身在內城又從江湖上退下,爲人處世都有分寸,遠比不上邊緣地帶的龍蛇混雜。
來人掀開車簾,賭檔老闆愣了少許,臉上立刻露出幾分笑容,起身招呼:“林公子,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灑家...”
屋裡因暴雨潮溼散發着黴味,林封陽擡起手,掩着鼻子微微蹙眉:“找幾個人,幫我辦件事。”
京城的大人物很多,手底下護衛私兵也不是沒有,但總歸掛着父母官的名聲,有些事情不好明面出手。比如莫個小妾家裡的田產被人‘佔’了,需要讓人去討回來,看上了某家院落的位置,卻說不通不肯搬走,這都需要他們來跑腿。
“好說,林公子是和上次一樣,還是...”
“其他事。”
林封陽左右看了看,擡手比劃了一下。
賭檔掌櫃眉頭一皺,摩挲着手指,猶豫了少許:“最近官家風聲緊,再說,灑家是買賣人...”
林封陽從袖子裡取出了一沓銀票:“一個小書生,外地人,其他我來打點。”
正說話間,賭坊裡傳來一陣喧譁。
林封陽微微蹙眉,挑開簾子擡眼看去,卻見污七八糟的賭坊中,一個裸露胸膛的漢子與護衛起了口角,三言兩語不合撕打在一起。
漢子長年暴曬皮膚黝黑,胳膊上有條刀疤,像是練過把事下盤很穩。他的護衛肯定是好手,卻被攔腰抱住狠狠裝在桌子上,把木桌撞的四分五裂。
正中間還有個鐵塔般的男人坐着看戲,似乎與刀疤漢子認識,不停用手指着說笑。其他賭客都是退的老遠,稍有躲閃不急擋路的,便被那鐵塔漢子直接抓住脖子扔了出去,摔在牆上發出悶哼,卻也沒人去管。
“此人是誰?”
林封陽看了少許,開口詢問。
賭坊掌櫃正準備叫人拉架,聞言眼睛微微一眯:“這肆是碼頭上的屠戶,叫鄭四海,去年纔來的東京,旁邊那個坐着的是他兄弟鄭老大,聽說以前劫過道。”
“劫道?這對尋常人來說可是重罪。”
“官爺來查了幾次,倒是沒被帶走,想來也是吹的。不過這事公子應當明白,在荒山野嶺乾的事誰知道真假。”
說道這裡,賭檔掌櫃眼睛轉了轉:“公子說的書生,不知何處冒犯了您?”
鐵塔漢子轉眼看去,簾子卻已經放了下來,當下也知道來了生意,便喚起正在撕打的兄弟,吐了口唾沫進入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