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皇子賢明（兩章合一）
華靜瑤默默嘆了口氣。
四天前，她在聽到史乙說起柳氏帶着兒子逼退陳娘子時，還曾稱讚柳氏遇事冷靜，有條有理。現在想來，當時的柳氏就已經看到了那對孿生子，恐怕也只有柳氏自己知道她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幫丈夫處理這件麻煩事的。
是像多年前看到那雙襪子時，一邊說服自己是個誤會，一邊默默膈應着？
還是像陳文朝考上舉人後嫌棄她的出身，她一邊千方百計委屈迎合，一邊還要用自己的錢來維持丈夫優雅高貴的生活？
兩者都有吧，這一刻，華靜瑤知道自己讓史乙說服柳氏前來，這一步棋是走對了，可是她也同時把柳氏心裡那最後一層遮擋也撕開了。
華靜瑤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前世今生，她都沒有嫁過人，前世姐姐嫁了人，可是卻搭上了自己的一切。
對於柳氏，華靜瑤無法感同身受，但是對於這個案子，對於被砌在炕洞裡的陳娘子，華靜瑤覺得自己做得沒有錯。
她看向柳氏，柳氏也在看着她。
華靜瑤衝着柳氏點點頭，輕聲問道：“這事你問過陳文朝嗎？“
說話間，幾名衙役推搡着上了枷鎖的陳文朝從堂屋裡出來，陳文朝步履蹣跚，顯然是剛纔用過刑了。
陳文朝嘴角溢起一抹譏笑：“妒婦，若不是你拿出契書威脅我，我豈會殺人，那是爲我生兒育女的女人啊，她是你害的，我也是你害的，我們化做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華靜瑤擡頭看看天色，對大皇子說道：“大殿下，天色不早了，我們去廣濟寺吧，也不知道三公主從後山出來沒有。”
說到這裡，柳氏瞪視着陳文朝：“我之所以會來這裡，是因爲我不信你會狠心到連爲你生下兒子的女人也不放過，所以我想親眼看看。”
趙諄和這個妹妹不太熟悉，若不是因爲三公主是被他講的事給嚇病的，他或許都不會記起還有這個妹妹。
說着，她雙手將契書高高舉起，一名隨手取了呈給趙諄。
陳洪不叫陳洪，他叫陳小福，是陳文朝在河南時買下的兩個小廝中的一個，這些年一直跟在陳文朝身邊。
陳文朝一滯，怔怔地看着柳氏，面前的是他十幾年的妻子，可是他卻像是第一次見到她。
身爲謙和公正的大皇子，趙諄是不會刑訊逼供的，於是他讓尹捕頭把陳文朝帶進了堂屋。
待到衆人從香火衚衕走出很遠，還能聽到百姓們那一聲高聲一聲的“大皇子仁義，大皇子賢明，大皇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趙諄微微頷首，對坐在下首的秦崴說道：“發一道公文給通州衙門，讓他們調查昔年柳家招贅之事。”
華靜瑤笑道：“沒事沒事，我能等。”
陳小福看到陳文朝，就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這三天他一直躲在城外的一個小客棧裡，沒想到還是被抓住了。
陳小福供認不諱，早在陳娘子找到折蘆巷之前，他就在廣濟寺外的廟會上見到過陳娘子。
“陳文朝，按照這份契書，不但你沒有權利休妻，若兒女年幼，你還要妻死離家啊。”趙諄把那份契書拍在八仙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陳文朝。
駱仵作眉飛色舞：“殿下，您試一試，把這案子倒過來看一看，看看這案子是否也能這麼容易破案？”
大門外面傳來史丁的大嗓門：“大皇子賢明，大皇子賢明啊！”
“對啊，可那已經是半年之後了。這裡面只有三截屍塊，卻沒有頭顱，即使發現屍體，也無法確定這具屍體是誰的。而發現屍體的地方並非是殺人現場，過了半年，那藏在水缸裡的斧頭說不定也早就被扔掉了，哪怕是狸小哥，也不一定能聞到血腥味了。”駱仵作說道。
兩個少年扶着母親，向着大門口走去。
妻死離家，前朝在律法上有這一條，妻子死後，若兒女尚不能撐起門戶，家產則要交回妻族，贅婿離門。
百姓們立刻反應過來，一句句“大皇子賢明”，此起彼伏。
柳氏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走了過來，她看着陳文朝，目光冷冷。
華靜瑤嘆了口氣，道：“不僅如此，最可憐的是陳娘子，她在京城無親無故，兩個兒子還太小，她無故失蹤，外人還會說她扔下孩子和人跑了，她在九泉之下還要揹負罵名。”
趙諄一凜，是啊，破案的是表妹，驗屍的是駱炯，抓人的是尹捕頭，而他只是審了審案子，他有什麼好激動的。
陳文朝咬牙切齒，沒有回答趙諄的話，卻指着柳氏的鼻子破口大罵：“惡婦，你和你那下賤的爹早有預謀，早有預謀！”
柳氏看看兩個兒子，說道：“走吧。”
“嗯，好。”華靜瑤點點頭。
“是你逼我的，是你！”陳文朝掙扎着撲向柳氏，被兩名衙役按住。
慶春笑着說道：“神僧說三公主是有大機緣的人呢，大殿下您看，三公主不哭不鬧，已經好了，全都好了。”
趙諄還是頭回遇到這樣的場面，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忍不住看向站在一旁的華靜瑤，華靜瑤衝他咧嘴一笑：“讓秦大人替你冠冕堂皇說幾句就行了，你繼續高貴冷豔就好。”
她當然能等了，上輩子她在宮裡等了三年，而這輩子，她和姐姐都是剛剛開始，她還有一輩子可以等。
而柳氏卻已經不想再看陳文朝，她覆身叩頭，然後對趙諄說道：“小婦人要說的全都說了，我柳家瞞騙官媒，請官府秉公處罰。”
大機緣？
此案審到這裡，無論陳文朝是否招供，都已經證據確鑿。
兩個少年轉過身來，齊齊望向華靜瑤。
這時，幾名捕衙押着一個人走進大門，還在竈間門口看熱鬧的房東大娘一眼認了出來，大聲喊道：“這個就是陳洪，這院子就是他找我租下來的。”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陳文朝之後，次日，陳文朝就讓他在這附近租下一個獨門獨院。
昭陽長公主和三公主皆在寺裡，寺外雖然看不出什麼，但是踏進寺裡，每隔幾步，就能看到一名身穿便服的金吾衛，此時已是傍晚，寺裡已經沒有了香客，華靜瑤讓小狸去看看那兩個孩子，自己則陪着大皇子去了昭陽長公主暫住的寮房。
只是一別經年，陳娘子早就從當年那個貌美如花的二八少女，變成了憔悴婦人，他不敢肯定自己見到的人是不是陳娘子。
待到母子三人走遠了，駱仵作不住搖頭：“涼薄啊，陳文朝的這兩個兒子，和他一樣的薄情寡義。華姑娘，你多此一問，他們對親爹也說斷就斷了，更何談兩個從未謀面的弟弟呢。可憐那柳氏，嫁了個薄情的丈夫，又生了兩個寡義的兒子。”
一進院子，慶春便牽着三公主迎了出來，看到三公主，華靜瑤又驚又喜，伸手就要抱她，三公主沒有像之前那樣說她是壞人，卻是繞到了趙諄身邊，抱着趙諄的大腿，偏着小腦袋打量着華靜瑤。
華靜瑤問道：“陳娘子留下的兩個孩子……”
秦崴撇撇嘴，你這哪裡是對百姓們說的，分明是對皇帝說的啊。
忽然被妹妹抱住大腿，他有些不適應，也有些尷尬，伸出手去，無比生硬地摸了摸三公主的腦袋：“佳卉，別怕。”
和外面的喧囂不同，廣濟寺裡一片幽靜祥和。
華靜瑤問道：“不是離魂症？”
趙諄又對柳氏道：“此案交由通州衙門另案處理，你們母子先退下吧。”
“小秦，替我轉告百姓們，聖上愛民如子，大周百姓方能安居樂業，而我既爲皇子，更要將匡扶正義，保一方平安爲己任，這是我的責任。”趙諄說道。
趙諄點點頭：“而那時，即使是我，也不會把這兩個院子聯繫起來，衙門要查也會去查郝管事和租下院子的制香坊，卻不會查到陳洪頭上。即使查到陳洪，而他是用的假名字，人海茫茫，到哪裡去找這個人。找不到陳洪，自是也就找不到陳文朝，即使發現了屍體，這個案子也是個不知道死者，更不知道兇手的無頭案，順天府裡這種無頭案至少有幾十件。”
趙諄和駱仵作也想起了陳娘子，兩人也是一聲嘆息。
他以爲陳文朝要金屋藏嬌，卻沒有想到，就在三天之前，陳文朝給了他一百兩銀子，讓他離開京城住些日子，他猜到可能是出事了，覺得一百兩銀子太少，就想過幾天再來找陳文朝多要一點，因此沒有走遠，就在城外的小客棧裡住了下來，原本想着今天回來找老爺要錢，可是還沒進城，就遇到了同在府裡當差的柳大力，柳大力和衙門裡的人在一起，老遠就指着他大喊大叫，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有兩個捕役撲過來，把他抓了。
大周朝雖然沒有在律法上有明文規定，但是妻死子幼，贅婿被轟出家門的事情時有發生，柳家是商戶，做事精明，把這一條寫在了契書上。
“兩位公子，等一等。”華靜瑤出聲叫道。
面對他的指責，柳氏冷冷一笑：“若不是因爲這份契書，或許我早在陳娘子之前就死了吧，汪伯怎麼會忽然摔死的，是他發現你勾搭上陳娘子，所以被你殺人滅口了，是不是？”
“惡婦！陳某不幸，竟然娶了你這個惡婦爲妻，出身下賤，人也下賤，心思歹毒至斯，我要休了你，休了你！”陳文朝氣急敗壞，他有備而來，剛剛面對其他幾位證人時也是遊刃有餘，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給他致命一擊的，竟然會是柳氏！
看到陳洪，陳文朝最後的希望徹底破滅了，他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柳氏面色平靜，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會帶着兩個兒子回通州，請族老做主，把他們記進柳家族譜，從此以後，他們是我的兒子，與你無關。”
趙諄皺眉，喃喃說道：“倒過來……哦，屍體是藏在炕洞裡，而那間屋子許久無人居住，現在是夏天，用不着燒炕，所以即使有人住進去，發現炕洞被砌起來了，或許也不會急着砸開，那麼很可能要等到冬天燒火炕的時候，才能發現裡面的屍體。”
年幼的少年看向哥哥，哥哥偷眼看看母親，咬咬嘴脣，對華靜瑤道：“我們要跟着母親回通州歸宗，以後就和他們沒有關係了。”
柳氏自嘲地笑了，道：“當天夜裡我就問過他了，他矢口否認，於是我拿出了這張契書，當然，這是謄抄出來的，真正的在通州，由柳家族長保管。”
慶春一臉尷尬，對華靜瑤道：“姑娘莫怪，公主大病初癒，過幾天就好了。”
這也在華靜瑤意料之中，柳氏是個當斷則斷的性格，又豈會去養陳文朝與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她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爲他們是那兩個孩子唯二的親人了。
片刻之後，尹捕頭就拿着陳文朝簽字畫押的口供出來了，趙諄看着尹捕頭的那張黑臉，頓覺滿意極了。
接着，他又問慶春：“佳卉的病如何了？”
這時，整個審案過程沒有機會出來做證的駱仵作跳了出來，對華靜瑤道：“華大小姐，這個案子太妙了，太妙了。”
聽她提起三公主，趙諄這纔想起，他曾經說過要一起去廣濟寺，對駱仵作和尹捕頭道：“餘下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不是，神僧說三公主就是身子太弱，沒有病。”從昨天到現在，華靜瑤還是第一次看到慶春笑得這樣輕鬆，她是一直跟在三公主身邊的人，看來那個住在後山的老和尚確實是這樣說的。
華靜瑤笑了，道：“我倒覺得那個柳氏是個厲害的，她有錢，也夠狠，做事又夠決，再加上有個孝字在上頭，這兩個兒子只會比以前更孝順更聽話，薄情寡義也不會用到她的身上。”
駱仵作想了想，道：“這倒也是。”
聞言，趙諄不解，問道：“駱炯，你說得詳細一些，這麼一個兇殘之極的案子，妙在哪裡？”
華靜瑤也放下心來，只要那老和尚沒把姐姐的魂魄轟走就行。
這是四千字的大章，晚上還有一章
(本章完)